沁芳居的账房门紧闭着,其屋内,严振声正品着茶,大字台内坐着冯大福和小黑子。大福打着算盘,小黑子则翻着帐本。
“宝盛源两千斤白面,850块。”小黑子仔细看着账上的数儿好几遍,这才敢开口。
“白面两千斤,850块。”相比于小黑子的谨慎,冯大福便胆大了些,紧跟着小黑子的节奏,绝不拖泥带水。
“把式赵三宝家的紫皮大六瓣儿200斤……”
冯大福和小黑子你一言我一语地算着帐。而账房外,沁芳居的大堂里坐着牧春花、孔老痴和一众伙计。
大堂一侧的玻璃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挂在墙上的腰牌和黑马褂。伙计们正忙着卖货,孔老痴与两名伙计从后作坊往柜台内的缸内运送着各种酱品与酱菜。
牧春花提着几篓酱菜走进大堂,她把篓子放到柜台上,而此时的孔老痴正往瓷缸内放置干黄酱。孔老痴一抬头,不经意间认出了牧春花。
“小姐,您这是……?”牧春花身边的伙计问道。
“这几篓酱菜是店里的伙计送到我们家的,我不要了……”牧春花指了指篓菜,转身欲离开。
站在柜台里的孔老痴却是发了话:“姑娘,这是我们东家的一点儿心意,您不能不领这个情儿。”
“您是……”牧春花望着孔老痴,显得有点迷茫。
“我是作坊里的酱菜把式,头几天您和喻老爷子上后边儿找我们东家,东家他让您……怎么说呢,”孔老痴的喉头动了动,眼神急切地落在牧春花身上:“让您给惊着了……您不会忘了吧?我们东家掉酱缸里了。”
“是,是吧。可是我……”牧春花忸怩着不知如何言语。
“怎么了,这酱菜您吃着不对口儿是嘛?”孔老痴见她半天说不出来,便接过话茬:“我再帮您选几样儿您爱吃的……”
牧春花赶忙拒绝:“不必,不必了,谢谢您了,也谢谢您的东家了!”
“您太客气了姑娘,二儿啊,再给这位姑娘装上两篓儿她喜欢吃的,”孔老痴嘱咐完伙计,又扭头看向牧春花:“这儿有甜酱姜芽儿,还有甜酱甘露儿。”
“这位师傅,我真的不能要了……”牧春花推了推篓菜,难为情地摇着头。
再看这账房内,严振声与小黑子、冯大福仍在算着账目。
“唱一下总账吧,流水的支出不用算了。”严振声这般吩咐着。
“这是卖帽子……那帽子的3000块钱全都支用了。”小黑子的手指在账本上滑过。
“柜上每天的进帐也都支用了,作坊里打耙的伙计们已然两天没有肉吃了。”冯大福也在一旁嘀咕着。
“买几块猪大油,让伙房给他们熬豆腐,肚子里没有油水,拉帮套的绳儿就得松,”严振声嘱咐着小黑子,说完又自个儿甩了甩脑袋:“顶不上劲可不行……”
就在严振声等人算账的功夫,一辆黑色道奇轿车开到了沁芳居门口,稳稳停下,紧随其后的是美式大吉普车上跳下的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轿车门一开,随即便走出了一干子的人,身穿丝绸衣裤的吴友仁,身穿军装、手里拿顶戴花翎的帽子的张副官,洪老板……
张副官转身朝士兵们一挥手,士兵们率先就朝沁芳居大堂内奔了去。
这真枪实弹的士兵们一骨碌冲进了大堂,牧春花扭头,只一眼便看到了门外的吴友仁,当下便大惊失色。顾客们吓得纷纷往店外奔逃,牧春花则在原地不知所措,正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牧春花意识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她回首,眼前的人正是孔老痴。
“姑娘!跟我来!快!”孔老痴说道。
孔老痴将牧春花拽到作坊门内,扭头就关上了作坊与大堂之间的木门。
账房的门被猛然推开,一个伙计冲到了严振声面前。
“东家!不好啦!”伙计气喘吁吁,急得满脸通红:“军爷……军爷们……”
“慌什么慌?!这儿是北平城!不是兔子不拉屎的乱坟野岭!”严振声使力拍了拍账本,理直气壮地喊道:“谁敢动我一根儿小酱萝卜,咱也有地儿说理去!”
严振声与小黑子、冯大福走出账房,张副官见了三人,冷冷地笑了笑,把手一扬,他手里那顶有花翎的帽子便直直飞出,翻着“筋斗”穿过大堂,最后一头栽到严振声脚下。
吴友仁和张副官迈步往严振声面前走,他们的身边还跟着洪老板。牧春花躲在作坊门内,从门格缝中透了个眼出来,将大堂上的事儿都看得清清楚楚。
“长官,您这是……”严振声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帽子。
吴友仁皱着眉看向洪老板:“怎么会是他呢?”
洪老板连忙答应着:“卖帽子本主儿的就是这位严老板。”
“你我可真是冤家路窄呀!”闻言,吴友仁将目光投向了严振声,嘴角还微微扬起,笑得冰冷。
过道内门里,牧春花看着吴友仁,眼底抹过一丝惊诧。
“今儿个,是它,”吴友仁说着便伸手一指严振声脚下的帽子:“把你我又拴在一块儿堆儿了。我托人把它买下了,可没想到啊,四九城鼎鼎大名的沁芳居里的御赐六品顶戴,它居然是个冒牌儿货!”
“长官,这东西,它不可能是假的!”严振声看了看帽子,又揪着眉毛盯着吴友仁。
吴友仁搓了搓手:“洪老板,这真的假的到底是怎么档子事情?”
牧春花躲在门后。望着吴友仁的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她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回长官的话,您托我长眼瞧货的那天,这帽子顶上的东珠,它确实不假。可谁知第二天您的手下带着钱买走的,却是这个,这颗东珠让他们给掉了包儿了。”在吴友仁身旁的洪老板低声解释道。
“不会吧?”严振声是真真儿的奇了怪了:“这位老板,各位长官,我们可不会干这号儿缺德的事儿!”
“不会?您拿着它上琉璃厂问问行家去,谁要说这上面儿的珠子是真的,我就抠出我这俩眼珠子让您当泡儿踩!”洪老板冲着严振声便吼了起来。
“您要说糖蒜腌得了,它这味儿好不好,不用尝我就知道。东珠我是不懂,隔行如隔山嘛……”严振声紧张得出了满手的虚汗,可他的神情倒是颇为镇定:“这位长官,您容我几天,让我查一查,看看是哪儿出了纰漏。”
“我们长官没这闲工夫儿等你查!干脆点儿,把那3000块现大洋吐出来!要不,我们今儿个就封了你的店!”没等吴友仁发话,张副官便先嚷了起来。
“长官,别介!您可千万别介啊!福子,先从柜上支二十块,给长官手下的弟兄们凑个酒钱……”
严振声一面笑着对这些个军爷说,一面扭头对冯大福使了个眼色。
冯大福满面为难:“老爷……”
“去!”严振声目光凌厉。
“用不着了!他们都吃着官饷呐!”冯大福正打算回身去柜台,吴友仁便慢悠悠地说起来:“你也别想行贿!咱们今天就拿这顶帽子说事儿!”
“好,好,咱们就说它。这买的和卖的都是面对面对着东西说话,就跟我们从地里进货一样,看好的韭菜花儿,我买了,另完磨回头我又跑回地里跟种菜的把式说,您这韭菜花儿都打了仔儿了,我要退货,”严振声两手一摊,直直地望着吴友仁:“您说这个合适吗?”
吴友仁听罢冷笑一声,丝毫不买严振声的帐。他张口便中气十足地说道——
“那我这韭菜花儿,它总不能烂在我手里吧?!啊?!先砸了这个沁芳居!什么时候儿你还了钱,什么时候咱再算帐!砸!”
这话传到牧春花耳里,可叫她生了气。她一冲动,就要打开门冲出去,孔老痴见状,赶紧用身体紧紧倚住了门。
“慢着长官!”大堂上,严振声依旧不甘示弱。
“叫横儿啊是怎么着?”张副官盯着他道。
“我哪儿敢呀长官。”严振声对张副官说罢,又微微扭头向吴友仁:“看货的时候儿您叫长眼的来了,买货的那天您干嘛不让他来?”
作坊门内的牧春花忧心忡忡地望着严振声。
“买货那天我还就不让他来了怎么着吧?”吴友仁被这句话给激怒了,他冲手下的人挥挥手:“少废话,弟兄们,给我砸!”
士兵们举起枪托就要开砸,冯大福见势不好,冲上去赶忙拦住了他们。
“各位军爷,慢动手儿,慢动手儿!3000块,它毕竟不是个小数儿目,我们好歹也要凑一凑,您说呢长官?”冯大福摊着双手,唯恐店就这样被砸了。他死死地看着吴友仁,似在求饶,但也决没有退让的意思。
吴友仁看着冯大福,看了半晌,缓缓往后退了两步,又叹了口气。
“行,行。我容你们两天,两天之内,我叫张副官过来取钱。往后,你我井水河水两不犯!”
抛下这句话的吴友仁转身便往外走,张副官与洪老板见状,也快步跟了上去。
“弟兄们,撤!”张副官冲店里的士兵挥了挥手,边指示,边离店而去。
店里的士兵走后,严振声弯腰捡起地上的顶戴花翎帽子,愤怒地一挥臂,这帽子便飞到了屋角下。
冯大福见了,只能低语了一句:“老爷,平常您没事儿就跟我们念叨,冤家宜解不宜结,说咱买卖人最忌讳的就是个仇字。”
“他一进来我就认出他是谁了,那天在六国饭店俱乐部,老爷跟我都喝高了,充了个大头,才惹下今儿的这个祸。”小黑子望着店外开走的车,喃喃道。
“那怎么能说是充大头呢?明摆着他那是侮辱妇女嘛!我没喝多也照样儿要帮人家!”严振声不免有点恼怒。
牧春花在作坊门内已是激动得不行,孔老痴望着她,只觉得纳闷。
“今儿他过来,明摆着就是想讹咱们一笔钱啊!”严振声这般叹道,话语里不掩疲惫。
“那咱也不能硬碰硬地跟他对着干。外二区的接收大员,他正管的就是咱的这片儿地界儿!”冯大福心里急闷得不行,如此劝道。
“可是,咱们上哪儿给他凑这3000块钱去呢?!柜上已然没有钱了!”
严振声这话刚刚结了尾,从作坊门的那边便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女声——
“我给您凑1000块!”
作坊门被猛地拉开,牧春花跑进大堂里头来,身后还跟着不明所以的孔老痴。
牧春花说道:“严老板,我可以给您凑一部分钱。”
“你怎么来啦?孔师傅,她到后边儿跟您学打耙的是吗?”严振声没好气地道。
孔老痴连忙回答:“她……是她自个儿过来的!”
“严老板,我知道这件事儿的原由,吴友仁就是借故来敲诈您的。”牧春花跑到严振声身边,睁着水灵的眼望着他:“如果,那天您不砸他那一酒瓶子,也不会有今儿的这一出儿。”
“这事儿跟你已然没什么关系了……”严振声却没看她。
“这事儿跟我有直接的关系!”牧春花嚷了起来。
“得了吧姑娘!我和吴友仁之间再怎么着,也跟你不沾边儿!你走你的路吧,听明白没有?!”
“我不!我偏不!严老板,我是您父亲……”
严振声很是不耐烦地打断了牧春花的话:“得了吧姑娘!咱们没有任何的关系!走吧……”
“刚才您还说要帮助受侮辱的妇女呢不是吗?!”牧春花撅着嘴。
“妇女是妇女,但是是指所有的妇女,跟你沾不上边儿!”此时的严振声心里可真是烦得要死:“你走你的,我干我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妈早就没了!”牧春花的嗓门很大。
“那你爱找谁找谁去,我管不着了姑娘!”
严振声虽说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子上,牧春花依旧是原地不动,一步也没挪,只是抬着头,望着严振声。严振声登时连拳头都给捏了起来,拧巴着一张脸冲牧春花说道:“我求求您啦!哪儿来的您回哪儿去!”言语之间,暗示身边几个伙计啊,愣是把牧春花给轰了回去。
这事儿完了之后,牧春花回到了家,手拿着绣花绷子,默默绣着布上的鸳鸯。您别见这眼前春花不言语,可这事儿在她眼里就没个完。这时,牧老从柜子里拿出一捆银元,放到了女儿面前。
“秉聪少爷送过来的……严老板既然没看上你,咱就拉倒吧。”他对女儿说道。
“人都说,缘分就是个命,不认不成。说来也巧了,我去沁芳居还那几篓儿酱菜,正撞上那个狗官仗势欺人……”牧春花小心地绣着鸳鸯,嘴里喃喃低语。
“哪个狗官?”
“您就甭问了。这个事儿,和我有直接的关系!要不然,严振声也不至于捅那个马蜂窝……”
“春花儿,咱能不能不惹事儿呢?”
“爸,您的命是他们父子救的,钱上咱不能让人家吃亏不说,严老板遇上的麻烦我绝不能坐视不管。”牧春花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父亲,高声说道。
“你踏踏实实跟秉聪少爷过自个儿小日子成吗? 眼瞅着,过了这个年,你就二十九了,让我这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为了你的婚事儿着急上火的。闺女呀,你就别再磨叽啦!”牧老苦口婆心地叨叨着。牧春花则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伸手拿了桌子上的银元。
“爸,喻叔儿给的那100块的聘礼钱咱也不能要!”她又这样说道。
牧春花拿了银元后,起身便往严家去。她到了严家北屋,见了喻老爷子,不由分说,便将一捆红纸包推到喻老爷子面前的桌上。
喻老爷子一脸困惑:“你这是干嘛?”
“喻叔儿,这是您和严老板当初给我爸买药用的钱,还有您给的一百块的聘礼钱,一共是一千一百块钱,您过过目吧。”牧春花指了指红纸包。
喻老爷子大手一挥:“我儿子说了,救你父亲的钱不用还了!”
“可是,严老板眼下正急等着用钱……”
正说着话,屋门被推开,严振声走了进来。牧春花立即站起身,弯下腰向严振声和喻老爷子深深鞠了两个大躬。
“谢谢喻叔儿!谢谢严老板!我回去了。”牧春花鞠完这一躬,扬面感激地说着。喻老爷子不忍地朝牧春花摆了摆手,牧春花笑了笑,转身便要离去。
严振声则低低地说了一句:“往后的路还长,我说句不该说的话,牧小姐别再去挣那些个不该挣的钱了…… ”
牧春花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内不动了。
“我不明白您这话什么意思?”她回头扫了一眼严振声。
“女招待的名声不好听。”严振声的眼神意味深长。
牧春花明白了意思,便笑了笑:“有劳您的提醒了!”
“慢着牧姑娘!等等再走……”
牧春花推开门往外走,喻老爷子边追边嚷了起来——
“秀妈,拦住她,快拦住这姑娘!禄山关街门!”
“爹!您这是干嘛?”严振声也跟着喻老爷子追了过去。
听了喻老爷子的话,正在晒衣服的秀妈上前挡住牧春花的去路,正在擦车的高禄山也赶忙去关上了院门。
牧春花心生惊异,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转过身,疑惑地看着这父子俩。
“振声,我刚刚才醒过闷儿来,原来你们俩早就认识啦!”喻老爷子看着牧春花,搓了搓手。
“爹!别再说这些个没用的了!您让她回家吧!秀妈你让开路,禄山把街门打开,让这位小姐走……”严振声皱着眉指使着院子里的人。
喻老爷子奇了怪了:“振声,莫非这姑娘和你有过什么?你和她……”
严振声出声打断喻老爷子:“爹!您想歪啦!”
“老爷子,”在一旁的高禄山倒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我说句不好听的,干女招待的跟婊子没什么两样儿!”
“你说什么呢禄山?婊子?我不相信她会干那个……”喻老爷闻言便不舒服了,他说罢看了看牧春花,想了想,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遂又悄声言道:“禄山,你开开门,让牧姑娘走吧……”
“喻叔儿,我……”牧春花的眼里掠过了哀伤,声音低如蚊喃。
“走吧,没什么好说的了。”喻老爷子背过手,弱弱地嘟囔着,他步步都朝着北屋的方向,话里不掩失望:“我眼不见为净喽!我说她怎么说弄就弄来一千块呐!”
严振声默默伸出一只手,意为让牧春花出门。牧春花看了看严振声,又回头望了望北屋,最后顶着红了的眼圈,委屈地跑出门去了。
北屋之内,喻老爷子抠开桌上包银元的纸,慢慢地数着钱。严振声回到屋内。
喻老爷子一边数,一边对儿子呢喃道:“我收回我自个儿的一百块,剩下的一千块物归原主。”
“这一千块钱是怎么回事儿?”严振声问。
“这是你买盘尼什么林的钱!”喻老爷子摆弄着手头的钱:“人家还给你啦!”
北屋的八仙桌两侧,宝凤在林翠卿身旁搧着扇子,而林翠卿的对面,坐着满肚子都是话的喻老爷子。
“怎么啦您这是?闷葫芦似的让我猜谜呀?”林翠卿知道喻老爷子有很多话要讲,可等了半天她也没听到一个字,便开口问道。
喻老爷子拼命搧着扇子,几番张开了嘴却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您倒是给句痛快话儿呀!”林翠卿催促道。
“我张不开嘴呀我……”喻老爷子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你们家的那个酸梅汤还有没有?”
“有,有!宝凤!把那镇得的酸梅汤快给老爷子端上来!”林翠卿对身后的宝凤嘱咐道。宝凤赶紧放了扇子去办事儿。
“哎!来了,这就来!”
宝凤打开了冰箱,取出汤来,端给了喻老爷子。
“您喝吧,今儿镇的多。”
喻老爷子端起酸梅汤大口喝着:“宝凤姑娘,你给我撂句实话,这牧春花儿和她父亲,到底是指着什么过日子的?”
“您不是选定她了吗?现在问这些个还有什么用?”宝凤言语间有隐隐的不满。
“怎么个意思?”林翠卿死死地盯着喻老爷子,那目光淬了毒似的:“爹,您对那个牧姑娘还是没死心?”
喻老爷子说道:“别这么瞧着我振声太太!不是我不死心,是这女的她……她上不了台面儿!让到今儿个我也没闹明白女招待是靠什么吃饭的!”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不瞒您了,这姓牧的姑娘,她是靠着抛媚眼儿挣钱的女人。”林翠卿眨了眨眼,可那眼神依旧是叫喻老爷子看不下去。
“抛媚眼儿就能挣钱?抛媚眼儿?”
喻老爷子难以置信地望着林翠卿,随后又歪着脑袋,朝着一旁挤眉弄眼的。
“是这么着吗?”喻老爷子边挤着眼睛边问。
宝凤白了喻老爷子一眼,撇嘴苦笑。
“就是女跑堂儿的卖酒,外带卖笑。”林翠卿见了老爷子这模样,解释道。
“卖笑?我还是不相信,也不太明白……”喻老爷子甩着脑袋。
“说白了,就是正经的女人不可能干的活儿!”林翠卿一拍大腿。
“那振声的婚事儿该怎么办呀?”喻老爷子一脸的苦涩。
宝凤听了这话,心里不舒服,转身就要往屋外走。
“宝凤你干嘛去?”林翠卿叫住她。
宝凤也不回头:“我去厨房熬酸梅汤去……”
“这丫头,我们这儿嗨儿该说你和老爷的事儿了。”林翠卿想要招呼宝凤回来。
“太太,我还是回避一下儿吧。”宝凤依旧还是往外走。
“那你就回避吧!”喻老爷子倒是希望宝凤能快点走开:“振声又不是娶不着媳妇儿。”
“快着点儿呀宝凤,来!老爷子的话又往回收了,你个傻丫头听不出来吗?爹,今儿个您可得说话算话?!”
宝凤站在林翠卿的身边,她的头却扭向另一边。
喻老爷子见宝凤这样子,便也只好软了心头:“只要宝凤这头儿说定了,我就回去准备了。翠卿啊,振声这边儿还得你跟他说,咱别再弄个一头儿沉,回头又出什么岔子,就不好办了。”
“这个您就放心吧!”林翠卿说得响亮。
“宝凤啊,再给我端一碗酸梅汤来,我得好好儿去去我身上这一程子的邪火。”喻老爷子叹了口气,低了低头,似是忧心忡忡。
当宝凤给喻老爷子端上酸梅汤的时候,林翠卿正随口唱着京剧,她唱的段子似是“回心转意,悔不当初”。喻老爷子一边喝酸梅汤一边听戏,而宝凤则笑弯
了眉,心中思得那福分总得是走个十八弯儿才来的踏实。
烈日炎炎三把火,沁芳居的事儿就没有了这一说。此时的作坊里,几名伙计正站在缸沿上打耙,孔老痴坐在苇席棚下,他身边坐着白俄经理。二人面前的方桌上放着几条小黄瓜。
白俄经理指着桌上的黄瓜,慢条斯理地交代着:“就用这样的黄瓜,我这里有配方的比例。做的时候,我在现场,具体怎么操作,我都告诉你。”说话间,白俄经理便将写有配方的纸递给了孔老痴。
孔老痴接过:“您要多少斤?”
“先定2000斤,如果味道正的话,我还会继续定制。”
孔老痴点点头,朝不远处嚷道:“老五!去账房把老爷叫过来!”
“哎!”
老五也不敢耽搁了嘱咐,赶忙将严振声从账房里给叫了过来。严振声刚从大堂内走进作坊,一眼便看见了白俄经理。
白俄经理显然已经认出了严振声,他忙不迭地站起身招呼道:“你好!”
严振声没言语。
孔老痴站起身迎到严振声面前介绍道:“东家,这位先生要咱帮他加工酸黄瓜。”
“东家,一共要2000斤,你们这次做好了,以后我们可以长期合作……”白俄经理操着一口洋腔,满脸堆笑地说着,可他话没说完,严振声便摆了摆手。
“对不起了这位洋大爷,窑子的差使我们不接!”严振声皱着眉。
“窑子?你的话我没有听懂。”白俄经理纳闷。
“窑子,官称儿,妓院。”孔老痴低声解释。
“你误会了东家,我们是做西餐卖酒的,不是开妓院的。”白俄经理急切地望着严振声。严振声不语,走到苇棚下,拿起配方看了看,随即便开口说了一句:
“生意?客人要睡女人你也让客人睡对吧?沁芳居不做你们六国饭店的生意!”
“东家,那天都怪我不好,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叫……助纣为虐。”白俄经理
从严振声手中接过配方,似乎有些失落:“既然你不愿意与我合作,那就算了。但是,我不会责怪你,是我错了,请接受我的道歉,对不起!”
白俄经理说罢便深深鞠了个大躬,那模样倒也挺诚恳。当他往外走的时候,严振声凝视着他的背影沉默了片刻,随即又喊了一声——
“留下那方子!去地里买黄瓜吧!”
白俄经理转过头来,一脸惊喜:“这么说,你接受我的道歉了?”
孔老痴一把就从他手中取过方子:“你们洋人,不明白我们皇城根儿底下老百姓的礼数!我们东家已然接受你的道歉啦!”
白俄经理高兴之余还有点诧异:“是吗?太谢谢了!太谢谢了!”说罢,他的腰像弹簧似的不停鞠躬。
孔老痴也懒得和他多说:“赶紧的去乡下进你的两千斤黄瓜吧!”
这事儿谈妥后,严振声与白俄经理走出作坊,穿过大堂。
“东家,你误会女招待这个职业了。”白俄经理一边走一边跟严振声说着。
严振声对此倒很固执:“她们见天儿和那些个色迷瞪眼的男人在一块儿,能没事儿吗?”
“她们是免不了要让客人们占些小便宜的。但是,她们大多是为了多拿些小费养家糊口。也有极其个别的姑娘会与客人鬼混……搞得女招待的名声很不好听。”
白俄经理比手画脚地解释着,随严振声一同来到大街上。严振声伸手拦了一辆洋车,掏出钱给了车夫。
“出西直门,把这位先生送到高粱桥西的小王庄儿,找王立本家。”严振声吩咐。
“擎好儿吧您就!上车吧这位爷!”车夫边点头边笑。
白俄经理朝严振声投了个感激的眼神,严振声则摆手,示意他上车。
“等一等严老板,不知你能不能找到那个叫牧春花的小姐?”白俄经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听别的小姐告诉我,她的爸爸得了白喉,老人家急等着用钱救命,牧春花是不得已才干上女招待的。”
严振声闻言,登时就一脸的恍然大悟,他的心头似乎掠过了什么想法。
而一边的白俄经理仍旧在喃喃:“牧小姐跟客人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当的暧昧关系。只有那一次,我为了赚钱,故意给了吴长官图谋不轨的机会。想想真的令我惭愧……我想当面向她道个歉。”
“行了,上车吧!”严振声抿了抿嘴,这心里多了个思绪,再次请他上车。白俄经理便也不再多说,坐上了洋车,抛了句“再见东家!”便离了去。
“再见……”
望着洋车远去,严振声口里喃喃。不久前发生的一些事从他脑海中掠过——
他想到喻老爷子曾经说过:“我的一老师哥得了白喉,大夫说他还有救。”
他想起那次在院子里,高禄山说女招待和婊子没啥两样,而喻老爷子闻言满面的难以置信。至于牧春花……严振声依旧记得她红着眼圈离去的样子。
想到这里,严振声心中微动。他赶忙转身,朝大堂一侧的账房内疾走。
“福子!”严振声一把推开账房的门。
“怎么啦老爷?”冯大福从大字台旁站起身应道。
“我刚给你的那一千块大洋呢?赶紧给我拿出来!”
严振声肩上背个白帆布褡裢,边走边看着胡同内住户的门牌。最终他在牧家院门外驻足,伸手敲击破门环。
“谁呀?”门内传来牧春花清亮的声音。
“我,姓严。”严振声答。
牧春花转身,随即靠在街门内:“我不认识什么姓严的!”
“牧姑娘!是我,沁芳居酱菜园儿严振声!”
“呦!真真儿是大人物啊!进我的门儿,不怕脏了您的脚吗? ”牧春花显然心里还惦记着那事,说起话来很是膈应人。
“您能让我进屋儿说话儿吗?”严振声也不生气,只是在一直请求进门。
“您是有头有脸的大老板!说句该说也必须说的话,您别去那些不该去的地方儿,也别进不该进的门儿!”牧春花依然是没开门。
严振声将双手附上门,又将脑门贴在手背上,眼皮子也合上了。
“您就当我是个过路的。这大热的天儿,我讨碗凉水喝您也该开开门儿吧?求求您了……”
严振声说着说着,便将全身整个儿都靠在了门上。门拴猛地打开,严振声一下子没站住,猛地栽倒到牧春花的怀里。他能感觉到牧春花正用全力避免他跌到地上。严振声刹间便回过神来,赶紧重新稳稳地站好。
“敢情您还不光是渴,还犯了晕了!”牧春花看着严振声,不免埋怨。
严振声双手合十:“失礼失礼,冒犯冒犯……对不住了!”
正在这时,屋里头传来老头子的问话:
“外头闹什么呢春花儿?”
“一臭要饭的,跟我这儿耍贫嘴呢!”牧春花最后扫了严振声一眼,又让开了道,朝里头摆了摆手:“进来吧!”
严振声跟在牧春花身后进了牧家外屋,坐在方桌旁的牧老见了严振声,不住地打量着他的全身。
严振声向牧老鞠了一个躬:“老先生您吉祥!”
“春花儿她净蒙人!”牧老指着严振声,气呼呼地质问着:“谁见过穿绸子小褂儿的叫花子?”
“是您家千金跟您说着玩儿的。”严振声笑着解释。
牧春花用瓢从缸内盛了半瓢水递给严振声,严振声接过,“咕咚,咕咚”地喝下了半瓢凉水。
“喝完了吗?”牧春花盯着严振声手里的瓢。
严振声扬起头,手里捧着瓢,朝牧春花点点头,笑得有些憨气。
“谢谢!谢谢您了牧姑娘!”严振声憨憨地说着,一如他脸上的笑容。说罢他又转过身面对牧老,鞠了一躬:“老先生,在下给牧老爷子您请安了!”
“喝完了赶紧出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明说吧,在我这儿呆着,不干净!走吧,你个脏心烂肺的东西!”牧春花一把拿过严振声手里的瓢。她恶狠狠地、委屈地瞪着严振声,随后响亮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牧春花的这句话,让严振声好似被人揍了一般,他不禁摘歪了一下身体。
牧老却纳闷了:“你说什么呢春花儿?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先生莫非就是沁芳居的那位老板?”
“回大爷您的话儿,老板不敢当,倒是管着百十口的酱菜缸。”严振声说。
牧老一拍脑袋:“你就是酱菜园儿的……”
“对,对,我就是我父亲跟您事先提过的那门亲的本主儿,在下严振声。”
“快别提什么亲了!我这样儿的女人,可不敢高攀您呀!上好的白菜,谁不喜欢吃鲜灵儿的,喻家可舍不得把您泡在牧家的咸菜缸里腌浸喽!”牧春花话里带刺,眼里也是一股子委屈。
“什么话?!”牧老拧巴着眉头看着自己女儿:“严先生,快坐下、坐下。我这闺女呀,她就是艮萝卜辣葱,说话冲,您甭跟她置气。”
严振声闻言便坐在了方桌边:“那不能够!说话冲的人性子直,好处。”
“是,冲得严老板直往酱缸里蹦……”牧春花撅着嘴。
“姑娘家家的,说话儿怎么没个正形儿呢?”牧老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爸,您问问他,我是什么形儿的,严老板早就门儿清啦!”牧春花冲自己父亲狠狠指了指严振声。
牧老迷糊了,又扭头问严振声道:“严先生,您这回上我们家来,是……”
“我是来赔不是的,这之前我跟您闺女之间有点儿小误会,今儿我无意中碰到她以前上班儿的那家店的外国经理,他……”
牧春花抢过严振声的话茬:“那个鬼能说人话吗?”
“就是这个鬼的一番人话,把我胡乱听说的一些个腌臜的事儿给澄清了。”
“那是你傻!你眼浊!”牧春花说起话来还是这么冲。
严振声也只是连连点头:“是,是这样儿,是我太轻信谣言了。”
牧老却仍是疑惑不解:“你们说的我怎么听不大明白啊?”
“爸,您还是糊涂点儿好。”牧春花劝道。
“什么话?你爸爸我不能总是这么糊涂下去吧?”
“爸,您病的时候儿,我当过女招待。”牧春花犹豫半晌,还是嘟囔了出来。
牧老迷糊:“女招待?怎么个招待法儿?”
“春花儿,快别提这个了……”严振声朝牧春花挤了挤眼。
“提这个又怎么啦?没偷人没养汉,为了多挣俩钱儿,让一帮的臭男人摸一把掐一下的……”
牧春花话还没落,牧老的脸色一下子便阴了下来:“闺女!你……”
“我就是想让您多活些日子,我不想让您离开我……”牧春花澄澈的眼眸里含着泪,她不甘而委屈地说着:“爸,您闺女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我的好闺女啊!你爸我的病……难为你啦!”牧老叹了口气。
“爸……”牧春花竭力没让自己流下泪珠子来。
“严老板,春花儿她干的这份儿差事你已然知道啦?”牧老低低出身询问。
严振声从来没有把头点得这么用力:“是,是,我也是一个钟头前听说的……”
“那你就是因为这个和春花儿闹了别扭?”
“不是别扭,是误会,误会……”
“既然是误会,那就不用说了。”牧老低下眸子,语气也低低的,说不上是沮丧还是太过踌躇:“严先生,其实,我闺女她心里边儿……”
牧春花又挺直了腰板:“爸!我的事儿我自个儿做主!您就甭操心了。”
“你心里有这老小子!告诉他又怎么啦?折腾来折腾去的,你这又是何必呢?”牧老也来气,他的目光在严振声和女儿之间不断游着。
“谁折腾了?我心里根本就没他!假正经!”牧春花满脸都是理直气壮,可声音却是越来越低:“觉着自个儿怎么着了似的,充大尾巴狼的男人我见得多了!”
“那我就再充一回大尾巴狼吧!”
严振声说着便从肩头的褡裢里取出一红纸包的大洋,“啪”地一下放到桌上。牧家父女盯着这钱,又盯着严振声,不约而同地瞠目结舌。
“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她要救的人是谁,也知道了她为什么当了女招待。”严振声拍了拍桌子,他洪亮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屋里:“牧姑娘不顾自个儿的所谓的声誉去当女招待,是为她老父亲挣份儿买药的钱,这是大孝!这钱,我是出于敬重牧姑娘才还回来。我严振声佩服你!你干的这个差事,绝不是什么不好不说,换了我,我也会去这样儿做!”
“您这大尾巴狼还挺会说话儿的……”牧春花搓着双手,心底里涌出一阵的激动。
牧老虽说也是激动,可依旧是拿起了这大洋:“闺女!这钱,你让严先生拿回去吧……”
“牧老先生,您无论如何要收下它!”严振声推开牧老递过来的大洋。
“严老板,沁芳居的柜上还欠着那个狗官的三千块呐……”牧春花拿着钱就要装进严振声的褡裢里。严振声则非常坚定地推开了钱,连忙摆手:“你用不着这样儿,牧姑娘,这钱我不能要。”
“他的那艘大船,在小河沟儿里怎么能翻呢?”
也不知什么时候,郭秉聪已经到了这屋里。他就这么说了一句,屋内三人都愣了愣,一齐扭过头来盯着他。
“春花儿,你跟我亲爹甭客气,他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自当是咱们结婚,他给咱掏的份子钱吧!”郭秉聪对三人说着。
突然间,牧春花呆愣住了,她犯起了迷糊,似乎还没有搞明白郭秉聪的话:“秉聪,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严老板是你什么……”
“他是我亲爹呀,我妹妹嫁给他儿子都三年多了,我们两家儿早就是亲家啦!”郭秉聪一击掌,大声说。这话牧春花听了,却是大为吃惊。
“严老板,这么说您是有老婆的人呀?”她圆着眼。
“春花姑娘,我没说过我没有老婆吧?是我爹他……”严振声一时觉得手足无措。牧春花却抢先喊道:“行了!您不用解释了。”
“秉聪,你刚刚说你要和牧春花儿姑娘结婚?”严振声觉得诧异。
郭秉聪倒是理直气壮:“是啊,没错儿啊!”
牧春花想盘问个究竟,追问道:“严老板,您儿子都娶了媳妇儿了,您自个儿还要再纳一房妾是吗?”
“牧姑娘,我打小儿就过继给我舅舅严家了。如今,我生身父亲的大儿子,也就是我亲哥没了,喻家绝了后,这么着,我亲爹才打算给我单娶一房正经八板的太太,为的是给喻家顶门立户,传承子嗣。”严振声看着牧春花这不太好的脸色,比手划脚地,解释得可急切。
“按咱们中国人的老礼儿,是有这么一说儿!”牧老点头:“这个,不算娶小老婆,更不是什么纳妾。”
可牧春花听闻严振声已有了太太,失望之色便溢了出来:“喻叔儿他老人家,压根儿就没跟我提过您早就有太太了……”
“我先头一点儿都不知道我爹要让我和牧家攀亲,我爹他也不知道牧姑娘已然许配给郭秉聪了。”严振声只觉得牧春花的目光像根刺似的直扎心。
“严老板您……”牧春花还是想不通。
“春花儿,你也不想想,我亲爹他都奔四十了,他怎么可能是个光棍儿呐?!”郭秉聪别过头,用无奈的眼角余光瞥着牧春花。
“牧大爷,春花儿姑娘,秉聪,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严振声抛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要往屋外走。他的身后传来了牧春花急切的声音——
“严老板,您的钱……”
牧春花话还没完,郭秉聪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紧接着便从她手里取过那一捆银元,嘴里也念叨起来:“春花儿,咱俩说话儿就要成婚了,我和严家是亲戚,牧家和严家当然也算是亲戚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郭秉聪睨了睨严振声的背影,又低头盯着这一捆银元,面目有那么一刹那的喜悦:“既然是亲戚,咱就不必见外了。”
严振声蓦地转过身,望着牧春花和郭秉聪。
“亲爹,这自当是您给我们凑的份子钱。谢谢亲爹您啦!”郭秉聪举着钱,笑得眉飞色舞。
“秉聪,你不知道,严老板他正急等着用钱呐!”牧春花伸手就要去夺走郭秉聪手里的钱,可郭秉聪却灵活一闪,没让牧春花拿到。
严振声看着牧春花,抿了抿嘴唇。
“铺子里的事儿,还是我自个儿想辙吧,不用劳烦牧姑娘您操心了。”
抛下这么一句话,严振声的身影离屋而去。
这春花的事儿刚刚落了地,可这两日的期限可是紧逼了上来。此刻,沁芳居作坊外,严振声与孔老痴在打耙的伙计们中间巡视着。
不远处,小黑子正慌慌张张奔向严振声,边跑还边嚷着:“老爷,吴长官的手下来店里追债啦!”
“追什么债?我谁的也不欠。你让他们砸吧……”严振声挑了挑眉。
“他们今儿个不是来砸店的,他们是来拿人的!”小黑子很是惶恐。
严振声镇定自若:“那我就跟他们走……”
“不成啊老爷!我看您还是躲躲的好……”小黑子喊了起来。
孔老痴也在一旁劝着:“是啊东家!您得先躲过眼前的这一关……”
账房的门被猛然撞开,张副官领着两名便衣直直地冲了起来。冯大福大吃一惊,立即起身。
“三位您里边坐!”冯大福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们老板呢?”张副官开门见山。
“怹出门儿了……您在屋里坐会儿,我叫人去找他。”
“我没那闲工夫儿!”
张副官转身朝作坊内走,两名便衣紧随其后,冯大福快步起身,将他们拦在了门外头。
“长官,后头是腌咸菜的,我们东家从来也不去后头。”冯大福心里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张副官怒目圆睁,气势汹汹地吼道:“你给我起开!听见没有?!”
正在这个当儿,小黑子拉住严振声就朝作坊尽头的墙根跑去。
小黑子迅速靠墙蹲下身,合着摊开的手掌做台阶:“老爷,您踩着我的手,快着点儿呀!”
严振声咬了咬牙,一只脚踩住小黑子的双手,小黑子慢慢将严振声托到墙头上。
作坊的门被撞开,两个便衣跟着张副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冯大福虽想要拦住他们,却被张副官一把推开。
孔老痴见状赶忙也奔过去阻拦:“各位爷!里头都是咸菜,您要什么我给您上外头拿去……”
“我要拿你的头!”
张副官怒不可遏地说着,接着便迅速掏出手枪,孔老痴见了枪杆子,给吓住了。他颤抖着躲到一旁,张副官目光一扫作坊,恰好瞥见了正要跳出墙角的严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