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唐蜀醒了。
唐蜀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他醒了。
可他就是不敢真的站起来,不敢直面萧远。
唐蜀并不惧怕萧远。
只是这人间,不是本身实力垒起的强者宝座坐久了,突然之间变成无财无权,裙带关系也不顶用的弱者后,就会比弱者还弱。
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强者的生存方式,却忘了弱者该如何挣扎求存!
唐蜀躺着冥思苦想对策。
却发现他惯用的所有伎俩都无法对此时的萧远和神州生效。
唐蜀本以为自己昏过去,就会被抬下场,然后装病隐在幕后,不但可以拖延时间,还能召集智囊,联络三百六十国国君主和庆桧瑭,共同商讨对付神州。
可没想到自己下属这群王八蛋,迫于萧远叔侄的威名,居然就放任他一国大帝如此狼狈地一直昏在演讲台上,导致他现在如此被动。
在萧远目光环视之下,别说找个出主意的智囊,就是暗暗给自己最信任的下属打眼色,下属也佯装作没看见。
“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唐蜀气得胸膛起伏,暗暗咒骂道。
他也只是图个嘴炮痛快而已,此时当务之急,是要想出办法,一是拖延四十万亿国债的归还时间,二是拖延三百六十国民众星空迁徙的时间。
只有这样,他唐蜀才能想办法煽动全世界民众。
唐蜀丝毫不怀疑六十四亿民众会跟着萧远踏入星空。
若非萧远失约,民众怨恨萧远,他们也无法煽动民众,在短短几天内就让全世界共同定立出针对神州的封禁天条。
民众这半月对萧远的怨恨有多大,他们进入星空的决心就有多坚定。
只有逆转民意民心,才有机会反转翻盘。
唐蜀在躺着思考计策,萧远也不催他,自顾找了张椅子坐着,好整以暇地等着唐蜀。
萧远不走,唐蜀不起身,在场衮衮诸多决裁者,就无人敢摔袖子先走,也不敢出头。
出头就得担责!
而这份注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责,无人敢担。
唐蜀终于站起身来。
他躺得太久,导致双腿抽筋,无法站稳,只能双手撑着演讲桌,嘴角和胸前依旧残留着暗黑血渍,像个被人打断腿的瘸子,白发纷乱,面露悲愤,让人下意识忘了他过去种种残暴不仁,忍不住心生怜悯。
燕京风云阁后的竹海别苑,陈曹韩三老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从修行幻境中退了出来,仰头观看这场旷世吸血皇权的灭亡大戏。
曹长生看着天镜中狼狈不堪的唐蜀,叹声道:“唐唐第一强国国君,竟也沦落到如此唏嘘境地……”
陈云水也唏嘘不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有决裁者都明白这个道理,却都不愿做那上善若水,任凭人间多少桥下悬剑,也阻挡不了他们抛弃人间走蛟化龙的欲望,殊不知在洪水猛兽面前,神龙和蚯蚓一般脆弱。”
韩文若扶须笑道:“连你们两都被唐蜀这副模样触动了,想来人间六十四亿民众,心底触动比你们还要强烈些,那他唐蜀这般卖苦,就成功一半了,萧远那小子,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
陈云水曹长生齐齐一顿,回头看向韩文若:“你是说,他在卖惨?”
韩文若叹道:“人间六十四亿民众,并不会觉得这是他们水覆舟的功劳,只会以为这是萧远以一人之力,压得全世界皇权落幕。”
“三百六十国君主,包括号称人间第一帝的杰夫,人间第一国的唐蜀,在萧远面前也狼狈至此……”
韩文若回头望向两人:“老陈老曹,你们觉得,整个人间会不会反思,倘若哪一天他萧远变节,或者萧远韩雨之后,神州新任决裁者变节,变成另一个掌握旷世神通的唐蜀或者杰夫,那他们的遭遇,会不会比此时的唐蜀,要悲苦十万倍,绝望十万倍?”
陈云水被韩文若这番分析,弄得心底五味杂陈,苦叹道: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他们会无限脑补下去,把神州脑补成想要统治全世界的新皇权,把萧远人人如龙的善意,脑补成一场旷世阴谋……
毕竟这人间民众,早已被这些当权者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恶,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绝不会吝啬把每一种恶果放大百万倍来担忧。
他唐蜀如果联合三百六十国君主,放大这种念头,会有多少民众因为他们想象中的恐惧,而放弃眼前的利益,拒绝迁徙星空?”
曹长生也忍不住悲从中来:“就是我们三,这半辈子,也只知道和世家门阀斗,和国际霸权斗,忙着保家兴国,却也忽视了对基层官吏的约束,本以为大山倒了,百业兴了,民众就会富足,人心就会好起来,却不料太过功利,反倒造了一个冷漠人间。老韩啊老韩,你既然早就看到看破,为什么不提醒下我两呢?”
韩文若苦笑道:“提醒有用吗老曹?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序幕、进程和终章。
我们若不功利,神州早就换主了,哪还有今天呐。
若不是有酒老坐镇,有风起兮前辈和轩辕家隐隐制衡九嶷,还有萧远在,咱们三个老家伙,只怕连隐藏了神通修行的世家都斗不过,又如何兼顾人心?
世家和门阀,终究没有消亡,为了维稳,他们的人,咱们不能不用,他们的小恶,我们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他们的大恶,还要联合民众才能办得动,办还得从轻办,还不能彻底撕破脸。
被掣肘着,就注定收之桑榆失之东隅,你管着铁血军旅看不到,可你以为老陈看不到吗?只是无法兼顾罢了。”
陈云水看着曹长生,苦叹解释道:“老曹呐,这就是被万民敬仰的老韩头,毕生心愿,也只敢在墓碑上刻个“问心无愧”,却万千叮嘱曹骏,不要刻他生平功绩的原因。他早就看破,且早就把自身功过相抵消了。”
“而且在兼顾大世的前提下,他老韩呕心沥血地悄悄扭转这种局面二十年了。
神州十八亿民众,可以不知陈曹,但无不知韩者。人言人行是冷漠了,但人心还是热的,都是老韩的功劳。”
“行了啊你两。”
韩文若笑骂一声,回到正题道:“旧的时代消亡,新的时代兴起!必然会遇到千疮百孔的时代余留问题。唐蜀一定会联络三百六十国君主,做一次殊死反击。看萧远这小子好整以暇的架势,是已经看破了,就不知道他如何应对。但不必太过担心。”
陈云水沉吟道:“他小子喜欢一力破万法,又没有声名包袱,行事难免会失了人心,咱们要不要给韩雨丫头提个醒?”
韩文若摇头笑道:“咱们已经是旧时代的老人,就不要去替他们年轻人操新时代的心,况且在这个全新的时代,咱们三个老家伙,学徒都算不上,别好心帮了倒忙。”
曹长生朗笑道:“就像你培养我孙媳妇小雨那样,一株花苗萌芽,别打扰她,任凭她野蛮生长,盛开成她喜欢的模样?”
陈云水也想通了:“是这个理儿!那咱们就安心看戏吧。反正有仙界在,有天道在,唐蜀他们终究翻不起浪花。”
……
而此时的西帝都,萧远好整以暇地看着唐蜀,唐蜀也狼狈不堪一脸悲愤地怒视萧远。
似乎谁都不愿打破这种宁静却压抑的气氛。
唐蜀装得越发悲苦凄惨,心底却暗暗得意:“就是这样,你萧远就得是这副满不在乎的嘴脸,此时落在众生眼中,就会被理解成强者对弱者的不屑和蔑视,我拖的时间越长,悲悯我的人就越多,从我的遭遇反思他们以后遭遇的民众就越多,我的胜算就越大。”
“不!这还不够!”
唐蜀暗暗想到:“还有这四十亿国债,只要稍加运作,就能曲解成屈辱的割地赔款,向强权低头,从而激起帝国三亿民众的屈辱和尊严,激起全世界六十亿民众的同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