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下周三要举办诗词比赛,我们班就派慕晓去了,”上语文课的时候,周老师宣布,“裴近安主持。”
“哎加油啊组长,争取拿个第一把他们都比下去!”下课,羽钧摩拳擦掌,好像上阵的是他一样。“组长当然能拿第一了。”欧如因也这样说。
不知为何,听见他们对自己信心满满的评价,慕晓的心却陡然生出一丝不安,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乱窜。“你们还是别这样说吧,我觉得不行,年级里的高手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慕晓说的是实话,她的诗词量并不如别人以为的那样多。其实她小学的时候也就积攒了四百左右的诗词量,加上两年这边丢一首那边忘一首,哪还记得多少?况且经过上次误把“牛津大学”当做“剑桥大学”的经验,她对自己的临场发挥很是不自信。
“组长,听说要考飞花令!”欧如因很兴奋地说,“有意思!”
“欧如因要不你陪我练一下?”慕晓转过身去趴在欧如因桌子上。“我也来我也来!”这等有意思的事情自然少不了羽钧,“组长,我们俩对你一个!”
“好,欧如因出个题?”“那就‘月’吧。”
“烟花三月下扬州。”慕晓率先说一句。
“月落乌啼霜满天。”欧如因对。
“乡村四月闲人少。”慕晓继续。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羽钧抢答。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慕晓吐了一连串。
羽钧惊讶:“还带这样的?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喂,到我好吧?”欧如因不满地嘟囔一声,弯起手指就准备敲向羽钧的额头,羽钧赶忙侧身躲过。“别那么暴力好吧?淡定!”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慕晓不理两人的打闹,继续接道。
“月……月……”羽钧看着欧如因,“月什么好?”欧如因也用手支着脑袋,“月……明月何时送我还?”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月,月……”羽钧挠了挠头,心急地乱翻着手边的《古诗文》,“月……”他用求助的眼神看了看欧如因,但欧如因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一时也无法想出。
“好吧,算了,组长你赢了。”羽钧只用了一秒就从紧张的情绪中走出来,“这说明组长还是很厉害的!肯定能拿第一!欧如因,我们打赌吧。”
“别别别,”这回可真的吓到了慕晓,“得第一是不可能的!”
“好了好了,要不我们换一个字来?”欧如因随手一指,“就‘花’!”
余下的几天,慕晓、欧如因、羽钧都在紧张的“备战”气氛中度过,当然,只有慕晓一个人紧张,欧如因和羽钧虽然每次都输给她,还是非常欢乐。“组长加油啊!”羽钧拍了拍慕晓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鼓励着。
“你这话怎么让我感觉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慕晓笑道。
“所以你是‘壮士’吗,组长?”欧如因摘下眼镜擦了擦,“走吧。”
“别急,我装个水先。”慕晓拿出了水壶,“免得我等会在台下一紧张不知道干什么好。”
“组长!”本来已经打算朝后门走的羽钧又跳了回来,“你是说,你要喝水掩饰紧张吗?”
慕晓瞪了羽钧一眼,和欧如因往前门走。欧如因到了门口,却忽然回头:“以后你不要说那么真实,组长会生气的。”
接收到信号的羽钧疯狂点头。
欧如因陪着慕晓去装水。前面是来春。正当慕晓盯着自己的水杯走神时,来春忽然转身,意味深长地对慕晓说:“17班有个男生很厉害,你可不要轻敌。”说罢,扬长而去。
慕晓一脸懵。
比赛开场。慕晓坐在台下,倒也没感觉太紧张。毕竟范围那么大,她也懒得再复习,只是心里默默地计算着前几位选手的分数。“下一位选手是来自初二16班的慕晓。”听到裴近安的报幕,慕晓自以为不紧张地站起来,走向舞台。
“请选择题组。”旁边的女主持人展示出了ABCDEF六个题组,其中A、C、F已经被选过。慕晓一眼看到E,便说“那我选E吧。”
“第一题,‘花开堪折直须折’下一道——”
“莫待无花空折枝。”慕晓不假思索。
“回答正确。下一道,‘笑问客从何处来’上一句!”
啊?慕晓一下子懵了。这首诗不是小学学的嘛!肯定会啊。慕晓一遍安慰自己,一遍努力想。奈何这句平日里这么简单这么熟悉的诗,竟然不见踪影。前面肯定有一句“乡音无改鬓毛衰”!对,第一句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可是第三句呢?第三句呢?慕晓着急地从头背起,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乡音无改鬓毛衰!鬓毛衰!
怎么下一句就是出不来呢!慕晓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倒计时一点点地过去。“3——2——1——”
全场一片寂静。显然大家都不相信还有选手连这句诗都不会。慕晓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倒计时不停闪烁。
“时间到。”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慕晓竟感觉过了一个世纪。
“‘从今若许闲乘月’下一句——”
“柱杖无时夜扣门。”这回她总算恢复正常。
“月下飞天镜——”
“云生结海楼”
“三山半落青天外——”
“一水中分白鹭洲。”
“‘衡阳雁去无留意’上一句”
一秒,两秒,三秒,慕晓沉默了。喧哗的观众席也因为她的沉默而逐渐安静下来。
这句诗是最近学校学的,大家熟得很。但忽然被问“上一句”,慕晓竟有些懵。她尝试从第一句开始背,却发现这句的上一句就是第一句。
时间一分一秒地沉淀。
慕晓仿佛看到了两分钟前才经历的场景。观众哗然,她仿佛看到了老师同学失望的眼睛。
“时间到。”虽然不该的,慕晓却实实在在松了口气。
下一个环节是从四个选项中选出和上句最为搭配的下句。这关公认难度最大,前面的选手都错了一半的题,慕晓却出人意料地拿了全对,也许是求生欲比较强,实在不能再错了。
直到坐回台下,慕晓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刚刚是坐在这里,现在也是坐在这里,去台上兜了一圈,第一轮就结束了。不对,她还犯了两个这么不该的错误。慕晓抿了一口水,紧张地看着台上的选手。
下一局是最近大火的“飞花令”。“你的号是什么?”抽完签后,14班的语文大神予菲问慕晓。“2,你呢?”“我们一样哎。那岂不是我们两个一起比?”
……
“下面有请抽到2号的两位选手上台比赛。”听到裴近安的声音,予菲和慕晓才发现原来随便聊会天的功夫,第一对已经比完了。“选哪个题组?”“你随意。”“那4号。”
“选手选择了四号题组,‘日’字飞花令,有请。”
慕晓开局。“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予菲反应很快。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慕晓还不适应这个节奏,顿了一秒后答。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慕晓开了《明日歌》。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予菲果断接上后两句。
“世人苦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这是慕晓的杀手锏,会《明日歌》后面的人不多。
果然,予菲停顿了一下,伸手把耳边的头发拨到耳后,明显正在努力地跳出《明日歌》这个思维定式,寻找别的诗句。“三,二,一——时间到!”可是计时似乎比上次还快了许多,还没等观众反应过来,倒计时就结束了。
台下又是一阵吵闹。谁也没见过这么快就结束的飞花令。
慕晓虽说赢了这盘,但由于之前的失误,也与决赛无缘。后面看高手对决,就是享受了。
当慕晓带着二等奖的奖状回班时,人群已经散了,第一个碰到的就是周老师。“老师我错了,我真错了。”慕晓用开玩笑的语气掩盖自己的失落。“没事,够好了。”老师拍拍慕晓的肩。
到老师办公室拿做板报的剪刀,猝不及防一句“慕晓和予菲根本没准备吧,这飞花令才对了几句?”的抱怨溜入耳里。声音主人不是本班同学,也认不得就在身旁的慕晓。自然地,慕晓更不认识他,于是抿抿唇也不辩解,拿上剪刀便离开,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仿佛若动作快些,便可不探寻自己心里所想。
慕晓照常登记作业,写作业,收拾东西,只是不说什么话。奇怪的是,原本热热闹闹的第十组,吵吵嚷嚷的羽钧,也不说什么话。这独有的一份安静在喧闹的十六班中倒显得很不寻常。
“你们怎么了?”慕晓刚开口,却恰碰上羽钧一句“组长你没事吧,不就是个比赛吗,过了就过了”。
声音重叠,于是两人一起笑起来。“不是,你哪看出我有事?”慕晓问。
“平常你要是失误肯定回来就跟我们说什么什么的,哪有今天这么冷静的,你这样吓着我了!”羽钧先答。
“啊?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呀。”慕晓一脸莫名其妙,“原来我以前是这样的吗?”
“哈哈哈哈哈。”两个人,不,三个人的笑声,加上欧如因。
刚绕过讲台走下来的詹国策看着三人,更莫名其妙了。
像一阵夏天的风啊,带着这群不知世事的少年一路奔跑,就到了初二的尽头。
像欧如因提到的体育老师摘下的绿葡萄,回忆酸酸甜甜。
在眼里,在心上,在梦里。
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会迎来一个怎样的初三,更不知道这些风干了的往事是多么值得怀念。
于是他们笑着闹着,又奔向了下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