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菲奥娜·韦伯斯特的谈话地点位于牛津巴治克洛兹街区11号 2016年7月20日,上午7时45分
参加人员:V.艾弗莱特警官
艾弗莱特:韦伯斯特夫人,你能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认识梅森一家的吗?
韦伯斯特:我的女儿梅根和黛西在克里斯学校是同班同学,爱丽丝比她们高一级。
艾弗莱特:克里斯学校?
韦伯斯特:抱歉,是克里斯托弗主教学校。这里的人都叫它克里斯。当然,我们也是邻居。我们借给他们聚会用的凉亭。
艾弗莱特:所以你们是朋友?
韦伯斯特:准确地说,我不会用“朋友”这个词。莎伦一直很自我。就像我和你说话一样,我们在学校大门口交谈。有时候我会和她一起去跑步。对于跑步,她比我更上心。她每天早上都会跑,即使是冬天,在开车送孩子去学校后。她很在意自己的体重。我的意思是,她没有真这么说出来,但是我看得出来。我们一起在城里吃过一顿午饭,可以说纯属偶然,我们在高街的比萨饼店外偶然撞到了,她无法拒绝。但是她基本什么都没吃,只点了一份沙拉……
艾弗莱特:如果她每天早上都跑步,那么是说她不工作吗?
韦伯斯特:不工作。我想她曾经有工作,但我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天天关在家里,要是我就疯了,但她的精力似乎都放在了孩子们身上。
艾弗莱特:这么说她是个好妈妈吗?
韦伯斯特:我记得那顿午饭期间,她一直说黛西在各种考试中得了很高的分数,还说黛西想成为一名兽医,并且询问我是否知道哪一所大学的兽医专业最好。
艾弗莱特:所以她是个有些急于求成的家长?
韦伯斯特:这事只限你我知道,我的丈夫欧文无法忍受她。他说她揠苗助长,你知道这种说法吗?但是,我个人认为,你不能因为人们希望自己家的孩子最好,就怪罪于他们。莎伦只是表现得比我们大多数人要明显些。事实上,我认为梅森一家人来这儿就是为了这里的学校。我觉得他们支付不起私立学校的费用。
艾弗莱特:准确地说,这些房子不算便宜……
韦伯斯特:是不便宜,但我就是觉得他家的财政有些紧张。
艾弗莱特:你知道他们之前住哪儿吗?
韦伯斯特:我觉得是伦敦西区的某个地方。莎伦对过去或是她的家庭向来三缄其口。说实话,对于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事情,我有点儿困惑了。你们不是应该在外面寻找黛西吗?
艾弗莱特:我们有几个团队的警察正在搜索这片区域,并且查看当地的监控录像。但是对于黛西和她的家人,我们了解得越多越好。你从来也想不到哪条信息可能是重要的。我们还是再说说昨晚吧。你几点到的?
韦伯斯特:刚过7点。我们是最早到达的客人之一。邀请函上写着7点开始,6时30分到。我觉得莎伦期待人们6时30分到。我们到那儿时,她真的很着急。我觉得她可能在担心没有人露面。她事必躬亲。我告诉她,大家会很高兴出一份力,带东西过来,但是她想一切都由她自己来准备。所有食物都摊在花园的桌子上,用保鲜膜覆盖着。真是可怕,你不这么认为吗?我是说——
艾弗莱特:你说她很着急?
韦伯斯特:噢,是的,但她只是在担心聚会。一旦聚会开始,她就正常了。
艾弗莱特:那么巴里呢?
韦伯斯特:噢,巴子一如既往地是聚会的灵魂人物。他总是很善于社交,总能找到话题。我敢肯定聚会是他的想法。他溺爱黛西,是正常父女之间的那种爱。他总是抱起她,把她架到肩膀上,带着她到处玩儿。她穿着那条化妆裙看起来确实很甜美。当孩子们长大,不愿意再乔装打扮的时候,那真的很让人伤心。昨晚我想让爱丽丝穿化装舞会的裙子,但是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她只比黛西大一岁,但现在她只穿露脐上衣和运动鞋。
艾弗莱特:你一定很了解巴里·梅森吧?
韦伯斯特:你说什么?
艾弗莱特:你刚才叫他“巴子”。
韦伯斯特:(大笑)噢,上帝,我那么说了吗?我知道这很糟糕,但我们就是那么叫他们的,嗯,我们中的一些人。“巴子”和“莎子”,巴里和莎伦的简称,懂吗?但是,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不要把这事告诉莎伦,她绝对不喜欢我们这么叫。曾经有人说漏嘴,令她大发雷霆。
艾弗莱特:但是巴里不介意吗?
韦伯斯特:似乎是不介意。他为人很随和,比莎伦随和得多。如果不是那样,事情就复杂了。
艾弗莱特:那么,你最后一次见到黛西,是什么时候?
韦伯斯特:我一直在绞尽脑汁回想这件事。我想是在放烟火之前。整个晚上有很多小姑娘跑来跑去的。她们玩得很开心。
艾弗莱特:你没有见到任何人和她搭话,或者任何你不认识的人?
韦伯斯特:聚会上的客人我基本都认识。我想他们都是从这个庄园来的。至少,我不记得有另一边来的客人。
艾弗莱特:另一边?
韦伯斯特:你知道的,运河对岸那个豪华地段。你几乎不会看到他们跑来这边过清苦生活。无论如何,根据我的印象来看,黛西整个晚上都和她的朋友们在一起。成年人到了一定岁数就变得乏味无趣。
艾弗莱特:那你丈夫欧文呢?他在那儿吗?
韦伯斯特:你为什么问这个?
艾弗莱特:我们只是想知道当时大家都在哪里。
韦伯斯特:你是在暗示欧文和这件失踪案有关吗?因为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艾弗莱特:正如我说的,我们只是需要知道都是谁参加了聚会。(停顿)我们可能找到了黛西穿的连裤袜。你能想起来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是否还穿着它吗?
韦伯斯特:抱歉,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艾弗莱特:据你所见,她在聚会上没有摔倒或受伤吗?
韦伯斯特:没有,我确定有的话我会记得。但是你为什么这么问?有什么区别吗?
艾弗莱特:连裤袜上有血迹,韦伯斯特夫人。我们正在查明血迹的来源。
8时30分,我在车里,把车停在了水景新月别墅区。这绝对是个自抬身价的社区,全是三层的联排别墅,甚至说出来你都不信,入口处还有两只带底座的石狮子。我正在吃某个人从主路的加油站买给我的馅饼。光是看看它,我都觉得自己要心肌梗死了。但是我10点钟有一个新闻发布会要参加,如果不吃东西,我会晕过去的。我坐在福特车里狼吞虎咽地吃着。如果你好奇的话,我不是很能喝酒,不喜欢穿厚厚的针织毛衣,不是操着一口怪异职业腔的贵族,也不做什么该死的填字游戏。
有人轻敲了一下我旁边的车窗,我摇下玻璃,看到是艾弗莱特警官。她的名字叫作维里蒂,我曾告诉她,叫那种名字的人天生就适合这类工作。她也不会放弃寻找它,我是说,真相。别让她那略显迟钝的外表欺骗了你,她是我见过的最雷厉风行的警察之一。
“怎么了?菲奥娜·韦伯斯特说了些什么?”
“很多,但我不是要说这个。是住在36号的老太太。她看见了些什么,就在十一点零几分的时候。她很确定,因为她正准备给政府噪音专线打电话投诉。”
我记得莎伦·梅森说过担心有人举报她。也许我对她的判断有误,她不是患了妄想症,而是她的邻居真的很差劲。
“那么这位……”
“班普顿夫人。”
“班普顿夫人说了什么?”
“她说她看到一个男人从梅森家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是一个小女孩,她在哭。班普顿夫人说,实际上她听上去更像是在尖叫,所以她第一时间走向了窗户。”
我摇摇头:“那是一个聚会。我们怎么知道他有罪,怎么知道那不是一位正要回家的父亲?”
我之所以质疑她,并不是因为我怀疑她所说的话,而是因为我真的不希望她说的是真的。但她的脸颊是粉色的,她一定知道些别的什么。“班普顿夫人说,离得太远,她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所以她无法向我们描述他的样子。”
“那么她怎么知道他带走的是一个小女孩呢?”
“因为那个小女孩穿着化妆裙。她穿着一件花套装。”
泰晤士河谷区警察局@泰晤士河谷区警察局09:00
你能帮忙寻找八岁的黛西·梅森吗?她最后被人看见是周二午夜在运河区庄园#牛津。
如果你知道任何信息,请致电01865-0966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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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广播公司《今日中部地区》@英国广播公司中部地区突发新闻09:09
今天上午10点,警方将举行新闻发布会,介绍失踪的八岁女孩黛西·梅森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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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V新闻@ITV直播突发新闻09:11
突发新闻:牛津警方将于上午10点详细说明寻找八岁的黛西·梅森一案的进展,并将提供目击者关于嫌疑犯的细节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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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发布会的前十五分钟相当波澜不惊。惯常的问题,惯常的沉默以对,发言充斥着“调查的早期阶段”“尽一切可能”和“任何知道信息的人”,你知道规矩的。听众烦躁不安,他们知道这件事可能很大,但是找不到切入点,一切毫无进展。可能的目击报告引发了一阵短暂的骚动,但是没有一张照片,也没有解释说明,所以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其中一名满腹疑问的听众试图挤入讲台中心,想要粗暴地把此事变成个人恩怨(“福莱督察,你真的是负责这个儿童绑架案的合适人选吗?”),其他人则避之不及。我看看自己的手表,一个小时的新闻发布会才过了一刻钟,此时后面有人站了起来。那个人看上去十七岁左右,有着浅棕色的头发。因为每个人都转过头看着他,所以他那苍白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我知道,他不是本国人。可能是某个当地小媒体的实习生。但我低估了他,我不应该如此轻敌的。
“福莱督察,你确定你们在犯罪现场附近找到了一件可能属于黛西的衣服吗?这是真的吗?”
一时间,整个会场仿佛遭到电击,二十多个人突然兴奋地警醒起来。
我犹豫了,当然,这是致命的反应。
有人举起手来,有人愤怒地敲打着平板电脑的屏幕。有六七个人想抢话,但是这个脸色苍白的人站着不动,坚持等我的回答。
在要回答他的那一瞬,我注意到,他故意没有提我们具体发现了什么。但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而是因为他想把它作为独家新闻。
我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是真的。”
“那这个‘物品’沾满了血迹吗?”
我刚要开口纠正他的说法,但为时已晚。整个房间陷入一片哗然。
10时15分,安德鲁·巴克斯特警官在搜查队所在的班伯里路上的教堂大厅前放置了一个活动挂板,并撑起了一张巨大的牛津北部地图。随着搜索范围覆盖临近地区,以及一些当地人不断来访或打来电话询问是否可以提供帮助,下一步行动显然需要合理组织。
“好的。”他的声音盖过人群的喧嚣。他们能听到头顶的警用直升机声。“听着,我们需要清楚各自的工作,这样才不至于竹篮打水或水中捞月。如果这些话并不能令你们满意,那么请随便选择你们的陈词滥调吧。”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马克笔:“我们将接下来的搜索地区分成了三个区域。每一个搜索小队包括至少十二名警员,还有一名受过培训的搜索顾问,他会负责整理证据,并确保过于热心的普通市民不会带来不良影响。”
他拿笔在地图上的某个区域画了一条线:“一组,由埃德·米德警长领导,负责格里芬学校几百英亩[8]的区域。幸运的是,这里多数是开放空间,但仍然包括一大片杂草树林区域,以及运河东岸的矮树丛地带。学校召集了一群强壮的六年级学生加入调查,体育组长曾是一名军人,所以我确定他知道流程。我没有影射什么。二组,由菲利普·麦恩警长领导,负责运河一带的纤道以及运河西部的自然保护区。当地野生动物基金会的志愿者会在那儿和你们碰面。显然,有一些鸟儿还在筑巢,所以他们会去现场确保我们不会造成不必要的破坏。该区域还有居民的运河船,我们需要询问船只的所有者。”
他在地图上画了更多条线:“三组,由本·罗伯茨警长领导,负责休闲娱乐区、平交路口的停车场以及伍德斯托克路附近的大学体育场。那里也有很多当地人乐于提供帮助。”
他啪的一声盖上笔帽:“有问题吗?好吧。保持手机开机,如果搜索范围需要扩大,或者直升机有所发现,我们会再次召开会议。但希望我们没有那么做的必要。”
我走出记者接待室不远,手机响了,是亚历克斯打来的。我盯着手机,不知是否应该接起这个电话。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系统自带的枯燥图片,上面有树木、草丛和天空。这不是我选的,我真的并不在乎图片是什么,我只是不得不摆脱曾经拥有的东西。去年夏天,我拍了那张杰克骑在亚历克斯肩上的照片,他们身后的阳光让他深色的头发变成了闪闪发光的红色。我刚告诉他,他年龄够大了,不适合骑在别人背上了,但他咧嘴对我笑着,还是那么做了。这张照片总是令我想起一首我们在学校读过的诗,叫作《喜出望外》。那就是杰克在照片中的样子,喜出望外,就好像快乐令他措手不及。
我接起了电话。
“你好,亚当?你在哪儿?”
“我在警察局,有个新闻发布会。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想吵醒你……”
“我知道,我听说了……新闻播了。他们说有一个孩子失踪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们迟早要面对这样的事情,只是时间问题。但是,知道事情注定会发生,当它发生时,我们却并不总会感觉好过一些。
“是一个小女孩,”我说道,“她的名字叫黛西。”
我几乎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可怜的父母。他们情况怎么样?”
这本该是一个简单明了的问题,我却没有简单明了的答案。而到目前为止,这个问题比其他任何事都能让我感到梅森夫妇的表现是多么令人费解。
“很难说,”我选择开诚布公地告诉她,“我觉得他们最大的感受应该是震惊。现在他们的女儿只是失踪,还没有证据表明她受到了伤害。我们有可能会把她平安地找回来。”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有时想知道那是不是更糟。”
我转过身,放低声音说:“更糟?你是指什么?”
“希望。无论是否更糟。抱有希望比知道真相更糟。至少我们……”
她没再说下去。
她之前从不会这样讲话。我们从没有如此聊过天。他们希望我们谈一谈,他们告诉我们必须那么做。但是我们一直避而不谈。一直回避、回避,再回避,直到我们无法再提及。直到现在。一直到现在。她在哭,在默默地流泪,因为她不希望我听到她哭。我无法肯定她是因为自尊心,还是因为不希望我担心。我抬起头,看到一名警员正在向我示意。
“抱歉,亚历克斯。我得挂了。”
“我知道,对不起。”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