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含珠兴致上来了,强撑着精神的和金穗说了一晚上的话,直到外边儿打了三更天的梆子才息了声音睡下,果然第二天便起晚了。直到日上三竿了还在床上躺着。
张氏怜惜她刚刚回来,且早就吩咐过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自然无人敢叫她早起。便是老太君那里的请安也被免了去。
“凭什么她一回来就可以被免了请安!?这根本不合规矩!老太君和老太爷竟也默许了?难道就因为她是昨儿个晚上回来,所以一大早便有理由不来请安了?”含珑气恨的狠狠锤了一下桌子,只可惜是个教养在深闺的女儿,纵然使了大力气,也不过浅浅的让摆在桌上的茶盏跳了一跳罢了。
服侍她的丫鬟苍洱做小伏低的碎步上前低声哄劝道:“小姐勿须动气,不过是老太君看在二夫人面子上,怜悯他们这几年的母子相隔多年的苦楚,所以才不叫三小姐早早请安的。”
含珑白了一眼劝解她的丫鬟,真真是榆木脑袋,伺候了她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小气的人么?”含珑简直不想再看见她的不耐模样,但现在身边只有她一个尚且算是能用,也只能按捺住性子的和她道:“我生气的并不是她不来请安,而是她第一天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她从来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到现在了还是一样。”
含珑声音低低的,眉眼之中郁郁不乐比怒气要更多一些。苍洱紧紧地闭着嘴,悄无声息的恨不得自己立时化作一道青烟一般的不复存在。现在的二小姐性子愈发的古怪了,时时的阴郁着脸的独自坐在一处,一双眼睛里像是笼着一层雾蒙蒙的烟气,幽寒森然的看着叫人心里瘆得慌。
旁边妆台上铜镜之中映出含珑的影子,清艳明媚若枝头上正待开放的紫樱花,清丽端庄之中自有一股不逊桀骜。
含珑恼怒的瞧着自己一身的桃粉色,袖口上枝枝蔓蔓的花纹密密的缠绕在一处,像极了她现在这纷杂的思绪。忙乱的找不到出处,不知如何发泄心中淤积的不乐心火。
“更衣!这都是什么颜色,全然不衬我,换了它!”含珑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的把最外头罩着的一层轻纱脱了扔在地上,揉皱成一团的摔打在地上,还仍不解气的踩了几脚,头上戴着的几支珠光煜煜的珠簪也被她一把扯了下来,也不管保养的精细的发丝跟着也被扯落了许多,“给我把它扔出去!烧了!我面前从此不许再出现粉色!”
嘶声力竭的吼完这一句话,顿时便像是泄了气的口袋一般倒在软榻上,背转身子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苍洱沉默领命而去,不过并未像含珑吩咐的一样的把手上的衣裳拿去烧了,而是让院子里专洗衣裳的小丫鬟仔细的洗了出来,晾干了收起来,等到下一次再想的时候,又重新拿出来让含珑过目。
“小姐又生气了?”抱着一个细长颈美人瓶的娇笙见苍洱手上抱着的衣裳,不必问都知道是怎么了。果然看见苍洱沉默的点头,温婉疏朗的眉目之间便明显的掠出一抹笑意,“小姐还是一听到三小姐的消息,便多有情绪,倒让我想起了三小姐还在的时候,咱们小姐也是这样,时不时的便要生上一场闷气。过不了多会儿便又要昂着头的去找三小姐玩笑,这么多年了竟然是一般模样。”
苍洱不善言语,只好寡淡的拨了一个眼风,示意娇笙闭嘴,不许议论主子。娇笙微微瞪大了眼睛,害怕的缩了一下脖子,笑意盎然的闭上了嘴。站在廊上瞧着苍洱避着人的把衣裳抱在怀里的拿过去,才脚步姗姗的抱着手中的各美人瓶走了。
娇笙进到屋子里的时候,含珑已经坐在窗前的矮榻上拿着一本书在看,听见脚步声,不抬眼睛的道:“母亲又和你说什么了?想来又是和你说什么不可和二房亲近的话了吧。”
娇笙清婉一笑,把手上的花瓶放在桌上,“并非如此,夫人不过是叫奴婢过去拿些南夫人送来的点心,说是安漠国送来的东西,南夫人才将将到手,就忙给我们送过来了。”
听见南夫人三字,含珑手上翻书页的动作顿了顿,挪开黏在书页上的眼睛,冷冷的瞥向放在身侧小几上的几碟子点心。雪白的瓷盘上背着几枚樱花粉的点心,透白的软皮,能瞧见里头包裹着的流动的馅心。团起来的花瓣一样的口上还点了精致可爱的樱花纹样。
旁边还有闻着便让人大动手指的酥花点心,都是好东西,但在含珑眼里,不过是一堆看着就叫人恶心的脏东西罢了。
“拿出去扔了,你们自己喜欢把它吃了也可,别拿在我面前晃悠,我嫌脏了我的屋子。”含珑弃了手上的书,横眉冷对的看着娇笙道:“我不是早就说过,不许在我面前提起这三个字吗?他的东西也决不允许进我的屋子的门,你若是记性不好了,我也不勉强你,换你妹妹来伺候就是了。”说罢一翻身踩了鞋子往里头的寝房里去了,走路之时宽大的袖摆都带起凌厉的风声,刮得娇笙脸上半红半白的难堪。
娇笙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只是这是夫人吩咐的,如何能推拒得了,也只能苦了她,夹在她们母女中间两面不是人的受气。
娇笙细细的叹了一声,动手把小几上的茶点重新收拢在食盒里,在廊上招手叫正在浇花的杜鹃,“杜鹃,来。”把手上的食盒递给身条细长的少女,娇笙面上还是如往日一般的温婉柔情的样子,“这是小姐特特吩咐我做的点心,说是这几天你们辛苦了,现下也不是什么年节,不可大肆的发赏钱,只好给你们做些点心甜甜嘴。你拿去与姐妹们分了吧。”
杜鹃笑眯了眼睛,在二小姐屋里当差就是这点好,时不时地便有些礼物糕点。对着娇笙讨好的福了一礼,笑得眼睛都弯了的去了。
“你又做了什么不讨好的事情,叫小姐生气了。才将将好了许多,这会儿你又去招惹。”莺啼皱着眉不悦的看了一眼款款而笑的娇笙,修得细细的眉头下头一双略有些刻薄的丹凤眼,配上这副不高兴的严肃表情,整个看起来比积年的嬷嬷还叫人害怕些。
娇笙无奈苦笑,有气无力的道:“我不过是一个做奴婢的,如何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再者夫人和小姐这些年的嫌隙越变越深,我不这般从中调和着些,难道还要看着小姐和夫人之间的矛盾越积越深么。”
“都是二房那位闹得!若不是她的缘故,咱们夫人和小姐又如何会变得这样,真真是如慧清大师说的一般无二,就是个招惹灾祸的污秽之躯,这样的人竟也配当做我们家的小姐,说出去不是要叫人笑掉了大牙了么!”莺啼最是信奉神明佛祖,对面相俊秀,少年成名的慧清和尚更是推崇已极,对含珠这个被慧清和尚批了命的不祥之人,如何能喜欢尊重得起来。眉头嫌恶的一皱,还算是知道这里不是什么好的说话的地方,连愤怒的气音也是压抑在齿缝之中喷出来的。
娇笙简直要被她给吓死了,忙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厉声压抑的低呵道:“你不想要命了!这样的话你也敢说!你不是不知道小姐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若是再这样下去,雾迩便是你的下场。”娇笙脸上没了温婉柔顺的笑意,眸中一片漠然的阴气郁厉,离得莺啼极近的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用力地娇笙自己脸上都浮现出用力太过之后的狰狞。
“你是小姐院子里的丫鬟,做了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拿着最好的月例,就要守好你自己的本分。”娇笙不管莺啼愤怒的瞪过来的恨恨的目光,高出小半个头的低垂眼睛看着她,摆出一个让莺啼恨极了的居高临下的高傲神色,语调冷漠的道:“下次若是再让我瞧见你拿着你那一套痴迷慧清和尚的心思来揣测小姐心意,擅自口出狂言,为小姐带来一丁点儿的不适,我就叫你知道,什么叫做生死都不能消解的后悔!”
狠狠的把莺啼的手摔开,漠然的最后瞧了一眼站在原地一脸备受屈辱的莺啼,冷漠的曼声道:“这次的话,我就当我没听到过,我以自己的性命发誓,不会往外说一字半句。若是以后你听见外边儿有什么关于你今日所说之话的传言,那也是你自己的缘故,怪不到我头上来。”
“俗话说,在做一件事、说一句话之前,你就应该想到了今后会出现的种种情状。”娇笙眉尾飞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语调也显见的漫出欢欣的笑意,“想来你能这样理直气壮的在这里就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定然是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不惧任何风浪了。”
说罢娇笙款步而走,留下莺啼一人独留在原地,气得脸色苍白,瞳孔之中的张扬也被惊慌的苍白覆盖。密密麻麻,似是倏忽之间骤然听见的风暴响声,还未曾面对真正的风雪,就已经先怯了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