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山是云城一座三四百米高的小山岭，按地理学划分只是一个丘陵。它原先也不叫齐云山，至于从前叫甚么名，季闲身为本地人也不知晓，反正不管是新名字还是旧称呼，都比自己活的年头要久得多。
季闲现在就站在齐云山东峰的小金岭上，背靠着一棵树皮粗糙、树干挺拔的老松，身边是言晓言三人。
“黄进他们一定会走这条路？”言晓言还是问这种老问题。
他倒不至于三番五次地怀疑季闲的判断，只是站在山顶上，他总觉得心头不畅，甚至产生莫名的焦虑，就像一只被扔进热锅里的咸鱼，想随便说点什么缓解下压力。
言晓言问得随意，季闲也随意但详细地回答道：“黄进身边带了个人质，在没人追杀他的时候，人质只会是赶路的累赘。除非他不怕暴露，带人质直接飞过齐云山，不然一定要经过这里。”
季闲还能感应到黄进竭力掩藏的神力，正从山外往山内缓慢前进。
纵然季闲连黄进身边的人质都看得一清二楚，黄进却依旧没发现季闲几人，他还在小心低调地赶路，争取让人质都派不上用场。
黄进可不是对这个扒手心生怜悯，怕误伤了扒手，他只不过是不想自己真落到靠人质自保的田地。
谁会对扒手这种人同情呢，黄进相信这世界有这样的人，但一定不会是自己。
黄进在梦醒为不凡者前曾当过杆子，但他最讨厌的也是杆子，不管是同行抢了他的饭碗还是别的原因。
后来科技进步了，时代改变了，黄进也转了营生，讨厌和爱好却都没有改变。
扒手失了蹄，栽在自己手上。即使这次不幸亡了命，也只能怪他点背，怨不得别人。
这边，苏蔷正搀着镜老二一同俯瞰小金岭，权当顺路游玩。
小金岭东侧坡上树木枝繁叶茂，品类繁多；另一侧也是绿意葱茏，但多是后期种植的观赏类植物。这些树按种类成堆地排在一起，充满了人工痕迹，少了几分自然天成的美。
从小金岭往西一直前览，是一座比小金岭大了很多的山岭，名为大金岭。两座山岭中间不是自然的起伏承接，而是突兀断裂成沟壑，像是被人从中间硬生生挖掉一块。
大金岭那边有一条往小金岭绵延的小路，这条小路过去曾是人们离山的唯一捷径，也在山的豁口处断成了尽头。
苏蔷的视线从山路一路远眺少有足迹的山路不知是洒过药还是怎么回事，中央并没有被野草覆盖，能清楚看到路上的砂石。
“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过山了吗？”苏蔷出声问道。
作为风景区的齐云山，怎么也不可能就一条小路。旧时候开山或许很困难，现在铺路又不是件难事。游人可不像自己这些不凡者，身体素质被神力强化过，翻山越岭都如履平地。
季闲知道苏蔷对齐云山不了解，颇有导游的风范讲解道：“齐云山前山是景区，但从东峰的小金岭往西到大金岭，中间并没有建设旅游设施。听说过去还用于其他军事用途，所以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通行。”
他小学的学校就建在山前，经常会感受到一阵巨大晃动，连玻璃都抖个不停，跟地震似的。
当时同学们都在谣传，山里还留有军队，是炸弹爆炸引起的震动。
那时候他最想做的就是去山里看一看里面的神秘，可惜等他有能力的时候，却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
“其实就算黄进继续往下走，也是走不通的。”
季闲指着山路那个方向：“你们也看到，山路早就被炸断了。黄进如果不带人质飞过去，以普通人的脚程，怕是要花七八个小时才能走出齐云山东山岭。”
苏蔷心道对方想翻过金岭不容易，自己几人守株待兔也同样待不到吧。何况人质还在黄进的手上，在哪里等他不是一样？
不过季闲比言晓言那个问题儿童要靠谱一点，苏蔷也没再问。
“好端端为什么要把路给炸了？”言晓言关心地则是另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清楚，好多年前的事了，还是刚决定设景区的时候炸的，听说是为了旅游效果。毕竟虽然只有前山是景区，但后山有一大片乱坟岗也影响景区的人流量。”
虽然有的年轻人对这些鬼鬼怪怪的东西感兴趣，但老一辈很多人讲忌讳。
“乱坟岗！你是说，这里以前是乱坟岗？”
言晓言脸色难看，难怪他觉得心神不宁。他喜欢将人的命运比作气球，这里就相当于大量气球爆炸的埋葬之地。
“是啊。前面这条路本就是从乱坟岗中延伸出去，连接大小金岭。其实很多年前只有一个金岭，没什么大小之别。就是炸掉之后为了区分一分为二的山头，才有的大小金岭。”
他看着言晓言不太好的脸色，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我记得上次你来云城时，我特意和你说过这件事。”
言晓言强板着脸道：“这算什么，你上次告诉我地，我记得清清楚楚。主要是让你讲给镜老二他们俩听听，别让阴气给冲了。”
他现在确实想起，季闲曾经态度严肃地告诉他，齐云山坟地众多，天然犯冲那他能观命运的神术【洞明】。
可言晓言向来心大，也没往脑袋里记。为了不丢脸，现在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镜老二忽然道：“路断了黄进未必愿意原路返回。他为了隐蔽才能带着人质慢慢走，但再让他多花这么多时间，恐怕他宁愿带着人质飞过去。动用神力有被我们发现的风险，但时间耽搁越久，他的风险同样越大。”
他居高临下地研究着这里的地形，目光忽然一凝，他所在山崖的另一侧山壁上有一处被铁栅门锁住的山洞。
镜老二是从东部岭坡登上山顶的，这就意味着他上山时看不到山洞，而黄进一眼就能发现山洞的所在。
“黄进一定会进山洞？难道是因为山洞上面挂着的牌子上写了什么？”镜老二开口问道。
以镜老二在山顶所在的角度，本应连山洞都看不到，但他却连山洞口顶缘挂着告示牌都能知道，好像有面巨大的镜子在他的前方，反射出一切景象。
季闲脸上带笑，“一个非常贴心的告示牌，‘此处直通齐云山的东门出口’。”
镜老二了然地点点头：“铁门那把锁无法阻止他进山洞。”
普通人的锁当然挡不住不凡者，但普通人挖的山洞，却可以成为不凡者黄进的落网之地。
“对呀！”
小言精神亢奋起来，好像这里是坟地的事对他的影响也消失了。
“洞里面乌漆嘛黑的，肯定要用手机照明。那种只有一个光亮的山洞里，镜老二的神术肯定不会打偏了。”
这就是季闲为什么不在外面解决黄进的原因了，他们无法在外界保证不伤及普通人的情况下瞬秒黄进。
季闲起先没预料到黄进居然会随身带着个人质，这和误伤普通人可是两码事。
黄进这种行为严重影响了规矩，以合志会的脾性，他下半辈子都将不得安宁……如果他能在合志会的手里苟活下来。。
但问题也来了，合志会不把不凡者生命当回事，却无比看重普通人。季闲要是不想误伤普通人，和合志会打个你死我活，就只能投鼠忌器。
苏蔷却点出了一句：“黄进再不济，终究是和我们同期的老不凡者。山洞里不管多黑，他都不需要开灯照明。”
黄进在神裔中虽然算不上什么人物，夜能视物还是能做到的。以黄进草木皆兵的心态，恐怕连人质都不被他允许拿手机照明。
言晓言的笑容顿时僵硬住，低头思考着这个不算问题却很致命的小问题。
黑暗难不住季闲几人，也难不住黄进。黑夜给了他们黑色的眼睛，他们却不用寻找光明，他们自己眼睛就能无视黑暗。
黄进担心季闲等人找到自己，所以无论是有必要还是没必要的谨慎，他都会小心为上。
在完全黑暗的地方，镜老二的神术准头出名的差，而季闲等人的神术更不适合精确打击。
“大爷的。”
言晓言又变得烦躁起来，他的耐心向来不好，糟糕的环境将他的情绪扰得一团糟。
“干脆把黄进连带人质一块宰了，合志会敢插手就一起宰了！这些年大家受【诸事约契】牵制也不少了，阿猫阿狗都敢拿这个来找我们的茬，我早就想撕了这破条约了。”
言晓言只是说句气话，他虽然光棍一条，但好友还有不少，无亲有故，不可能把他们都拖下水。
“但它让不凡者界获得了安宁，我们也得到了很多。”
季闲道：“【诸事约契】是伍总司的心血，你不是一向力挺伍总司？这次也体谅他一下吧，他最近在合志会也很艰难。”
“你都这么说了……这次就算黄进走运，反正他也没下次了。”言晓言无奈道。
“不用那么麻烦。”
镜老二手腕一翻，一面精美的铜制梳妆镜出现在手上。他修长的手指摩挲了几下镜背面，略带感慨地递给了季闲。
“这个，会不会小题大做了？”这面铜镜季闲熟悉，可不是街上随意买的那些量产货。
“很快就要丢掉的，让它发挥最后的余热吧。”镜老二说道。
季闲接过镜子，“我知道怎么用这个。当年史部在乱光海挑战你时，你就用地这个把他们打服气的。现在，你却要用不上它了。”
时间的流逝真是悄无声息，那些在某件事中作为扮演重要角色的物件，都免不了退出历史的舞台。
言晓言哼哼唧唧，“史部那些个耍嘴皮子的，真动手也就这样了。”
他上午才说过开始有些喜欢史部，现在又毫不在意地嘲讽起史部的不凡者了。
季闲笑了笑，发现感知中的黄进已经到了山脚下，于是动身奔向山洞另一侧的出口，为镜老二的出击做好前置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