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晓言目送着韩锦绣等人离开，带着异样的神情，像是折柳别亲朋的送者，看着远行之人的身影迟迟不愿归去。
只是联系他刚刚才把人打成重伤，他这番行为反像是做贼心虚。
季闲朝韩锦绣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眼中黑白色的神力一闪而逝，出声道：“不用看了，人早走远了。”
再让言晓言强装无事的送人，恐怕言晓言待会就得躺着作望夫石状了。
季闲未见到言晓言和韩锦绣以伤换伤，却看出言晓言的身体不是看上去那样安全无恙，那种遮掩地很好的神力波动，无法骗得到感应能力强大的季闲。
苏蔷走到言晓言面前，对言晓言强接那一刺感到后怕，还好小言并没受伤，心中又有些好奇。
“韩锦绣那一枪你是怎么躲过去的？”
天青绸化成的天青矛神力浓郁，那一刺更是连苏蔷都得全力对抗的攻击，言晓言当然也不可能接得住，只能说是用某种方法躲过去。
镜老二目带关切，他看到了全程，更知道言晓言并没有躲过那一刺。
言晓言脸上僵硬的肌肉松弛下来，明显露出痛苦的神情。他脚步一颤，腹部突然喷出一股血泉，衣服立刻血红一片！
苏蔷大惊失色！
“淡定，成年人每个月流点血很正常。”言晓言不以为意道。
他的身体并不像他的语气一样有说服力，佝偻着的身体格外费劲，一只手扶住在战斗余波中幸存的一棵老树树干，另一只手捂住伤口，重重地喘着粗气。
“我能本来躲开那一枪。就是一时贪心，想顺便揍她一顿……她比四年前强了很多，我在天青矛上找到了弱点，却破不了。”
见苏蔷一脸担忧地盯着他的伤口，言晓言又道：“只要主人受到或可致命的攻击，天青矛就会自动变回天青绸保护主人，所以天青矛造成的伤害并不重。”
言晓言小心揉了揉伤口，但这并不是被打了一拳，伤口被揉只会更痛，疼得他龇牙咧嘴。
想要教训言晓言两句，又看到对方还在渗血的腹部，苏蔷还是没忍心斥责言晓言的冒险行为。
“伤势可有大碍？”镜老二问道。
不凡者受伤的轻重，不是依靠血流多流少辨别的，言晓言具体的情况，镜老二也不能完全确定。
言晓言浑然不当回事，“大半个胃没了，不过韩锦绣也好不到哪去。神裔不凡者的实力一半在命器上，承伤能力不如我们。我虽然十天半个月吃不了饭，她回去也得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不过不能吃饭也是个大问题，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到成人模样。
伤毕竟能恢复，自己的身高还不知道什么个原因。相比眼前的伤势，他还是更关心自己身体的异常。
这具身体在七年前就停止了成长，既不长个子不变声，也没有胡须这些第二性征的出现，堪称言晓言心目中第一深刻的烦恼。
遮住的腹部已经不再流血，言晓言苍白的脸色也好了一点，又得意起来。“今天的买卖不亏，可惜我看不到韩锦绣卧床不起的样子。”
季闲看着言晓言的染红的衣衫，皱眉道：“可在我看来，你受的伤比韩锦绣还要重一些，这笔买卖似乎并不划算。”
真要是生死相搏，言晓言现在的身体难以再战，而韩锦绣哪怕动弹不得，也可以驭使天青绸要了小言的命。
“你懂什么，虽然我伤重一点，但韩锦绣没看出来就行。”言晓言扬着下巴，宣扬着自己吃亏与划算的见解。
“咱们混江湖的，输人不输面儿。你没看韩锦绣被我气的肝都炸了，爽爆了我当时……嘶！”
他笑得太忘形，腹内一阵突然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至于说什么重伤轻伤，能治好不还都一样。”
“是啊。”苏蔷埋怨道：“你不仅打伤了人家，又往伤上撒盐。要不是封笑河出口阻拦，你就要挨余璇的揍了。”
就这还是季闲几人陪在言晓言身边，不然战部七统领恐怕会变成六统领。
“所以我来找闲老四，又拉你和镜老二两打手来这里，就是防着他们恼羞成怒，翻脸不认人。”
言晓言做作地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未卜先知这普通人梦寐以求的能力，我却轻松掌握，真是无趣啊。”
季闲重重地咳嗽两声，警醒道：“要不是封笑河看出你也受了伤，他未必会给这么好脸色。”
提到封笑河，言晓言也怪道：“这家伙是有点本事，看起来二五郎当的，眼睛毒得厉害。也不知道和他亲戚的封笑光，怎么这么容易让人给拾掇了。”
封笑河关心封笑光不只是礼貌的表示关切，还和封笑光有着血缘关系。虽然两人隔了几代血缘，但毕竟同是不凡者，交往也更近些。
“你真是时时不忘把封笑光拉出来批斗一下。”季闲笑道：“还好他不在这，不然一定后悔让你知道他受伤的事。”
“切，他还想瞒着我不成。咱们若是不帮他出头，难道指望上面那几个高高在上的家伙？”言晓言轻哼一声。
季闲头顶上空，突然传来一个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言统领真是意气依旧，我等身兼维护现世安定之责，看似冷眼旁观，实则身不由己。”
三道身影从天而降，齐齐向季闲几人拱了拱手。
当先一人年纪三十四五，留有寸头，天庭饱满，脸庞圆圆滚滚，鼻头亦是圆肥，看着是个容易接触的面相，
此人正是合志会驻扎在云城的高手，许梅兴。
但季闲深知许梅兴不像外貌所表现的和善好欺，合志会一分为四，如今‘元帅’的气势最盛，除了‘元帅’本身实力强大，更因他手下有着一帮凶悍多谋的高手，个中尤以【首三将】最受倚重。
而许梅兴，更是【首三将】之一的‘虎将’谢祥虎的头号心腹。甚至有传闻，许梅兴的武力不在谢祥虎之下，只是无意另起山头。
季闲与许梅兴同在一座城市，交流不多，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我以为你们会一直看热闹。”
许梅兴满是肥肉的脸颊抖了抖，带着憨善的笑容说道：“季统领开玩笑了。你们几位可以代表半个皇庭，韩公主又是神裔现任掌舵人，我们小鱼小虾的，怎么敢插手诸位的大事。”
当年为了与时俱进，战部七统领之谓改为七位副部长，只是从许梅兴对季闲的称呼可见，不凡者界并没有将战部改组当回事。
“我还以为是要趁火打劫的呢。”言晓言道：“我听说‘元帅’最擅长了，还差点取代了孙会长。你既然是元帅的人……”
言晓言却不是顺口一说，也是暗中提醒季闲，免得被这帮意图不明的家伙下了黑手。
许梅兴连连赔笑道：“言六爷更爱说笑。谢将军虽是元帅的虎将，我却只会是谢将军手下的许梅兴，绝不是元帅的许梅兴。”
“真拗口。”言晓言没什么耐心和这家伙继续交谈，“你们蹲上头大半天了，就为了看我和韩锦绣打一架？”
“当然不是，只是防止各位伤害到无辜之人罢了。”
许梅兴一脸正气道：“顺便旁观言统领与韩公主的精彩一战。言统领能以【洞明】四两拨千斤，轻松消解韩公主的神术……令人大开眼界。”
言晓言被他的马屁拍的高兴，没有被冲昏头脑，却也没再出声怼许梅兴。
季闲无声笑了笑，合志会宗旨虽有维护现世安宁，但若说对普通人生命的看重，无论神裔还是皇庭，都是比‘元帅’那一系不凡者要更实在。
他也无意拆穿许梅兴，合志会内部各系的矛盾，和皇庭又没什么直接联系。
季闲又问向许梅兴身后的两人道：“你们从南城到云城，也是为了看小言打架？”
身后两人连连摇头，又不是叶部主与韩天王决战，有什么好看的，躺家里看新闻联播不好吗？
左边的那名不凡者面容黝瘦，黑色浓短而宽，是个豪爽的北方人，全名王永元，名字倒不像外貌一样粗犷。
右边的不凡者双眼窄长，留着八字胡，有股算盘商人的气质，名叫宋海文。
两人皆是合志会派在南城的不凡者，虽也是元帅那一系，和许梅兴却又分属两家。他们跟随的，乃是首三将中与段祥虎不对付的另一将，冯佩铻。
冯佩铻与段祥虎虽不对付，却也未曾兵戎相见过，至多不过见面时冷嘲热讽罢了，下面人自然更打不起来。
宋海文与王永元此番又是受许梅兴邀请，因此诸事只交给许梅兴交涉，自己两人能划水则划水。
眼见战部季统领问话，他们俩便不好再装鸵鸟，学着许梅兴的态度笑道：“陪梅兴一同涨涨见识，观摩观摩。”
两人笑得实在勉强，许梅兴心里暗唾一口，笑眯眯的接过话来：“封笑光遇袭一事，皇庭与神裔能够不伤无辜下完美解决，我们也是打心眼地高兴。元帅得知诸位仍守当年的约定，定然心中大慰。”
许梅兴说得相当真挚，生拉硬拽地将元帅扯上来，颇有为元帅扬名声的意思。
季闲笑了笑，不置可否。
当年元帅在不凡者界乱战中，扮演的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角色。便是当年签署【诸事约契】，也未必怀着什么好心。
既然是口头上的好听话，季闲也不和许梅兴争论什么，倒是宋海文跟着吹嘘了一句，“咱们冯将军也有不少的功劳嘛。”
“理当有冯将军的功劳……”许梅兴又道：“前些日子，祥虎将军在彩虹森看到了叶部主的神枪碎片，本想亲自取送回皇庭。但为避免与皇庭生了误会，便差我告知各位。”
季闲摆出感谢的表情：“我们已经知道此事，不过无论如何还要多谢段将军。”
他既然已经知道秋原神枪碎片的事，自然不愿意白白欠段祥虎一个人情。
许梅兴点点头，眼看言晓言已经不耐烦，也不让对方下逐客令。
“会里还有点事，我们就先告退了，祝言六爷的身体早日恢复。”
王永元到现在一句话没说，他不是寡言少语的人，只是许梅兴和战部几人言语间结连紧密，他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他也想在战部中人面前吹嘘冯佩铻将军几句，无奈被许梅兴抢先堵住话头，自己又不能拆许梅兴的台，只好泱泱地告了声再见。
山顶云淡气清，晚间也比下面要冷些。季闲抬头一看，发现一弧斜月已挂在夜空中，洒下淡淡的银辉。
算算这一番出门，已经耽搁了不少的时间，又和合志会几个人扯了会儿毫无意义的废话，也是时候回去了。
“许梅兴这家伙挺能耍心眼啊。”言晓言道。
他的手掌已经从腹部拿开，通过神力对伤势进行修补，伤口流血已经完全止住。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但对喜欢乱动的言晓言来说，趁早恢复行动能力更重要。
“是挺有心眼的。”季闲答道：“合志会的分裂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严重。”
言晓言不无轻蔑地说道：“我原先只以为合志会内部四支势力搞对立……嘿……不单是元帅手下的首三将互相看不顺眼，恐怕首三将和元帅也不是一条心齐到底。”
“至少对皇庭不是坏事。”季闲拍拍自己的肩膀，半开玩笑地对小言道：“要我背你回去吗，这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后背，我可以免费借你用用。”
季闲的身材虽然不说瘦，但和宽厚也丝毫搭不上边的。
言晓言呸了一声，“借个屁！留你以后的老婆用吧。”
虽然他和季闲关系可以说是亲密无间，彼此能够完全依靠对方。但有一些事情，言晓言是绝不愿意做的。
这是在他梦醒后的一次“惨痛”经历。
犹记得还在三年前的一个初夏，那时天气尚未完全热起来，可谓蝉鸣风悦耳，云薄日暖身，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一个人浪迹天涯，过得逍遥自在的言晓言却忽然有了一件不大不小的烦心事：
他已经有四年没长过个子，一寸也没有。
男孩子多是关心自己的身高的，言晓言性格欢脱了些，所以他发现自己身高完全没变也迟了些。
哪怕不凡者本就特殊，但四年间一寸也不长确实怪了些，何况他问了季闲等几个关系好的不凡者，他们长高进度可一点没慢下来。
他还不算特别担心，因为他自己算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独自生活的他，也没有人告诉他，十四岁的少年合理身高怎样也不会堪堪一米。
在成为不凡者前感冒轻烧都不吃药的言晓言，对自己的身体健康并不上心，成为不凡者后心态还是如此，但他确实觉得，个子矮在普通人世界很影响他的行动。
由于他可爱稚嫩的脸庞和小学生的身高，只要他在某处徘徊太久，就会有好心人过来问他是不是家长跟丢了。同样，也有不法分子想把他拐走，卖器官或者直接卖人。
坏人好处理，言晓言对敌人向来都够狠，即使罪部那几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也比不过他。但好心人他却不太好应付，他既不喜欢和陌生人说废话，也不愿意别人的好意被辜负，所以他决定找别人参谋参谋自己的身高问题。
见多识广的叶部主是言晓言想到的第一人选，奈何言晓言找了几天也没找到他，联系也联系不上。
他又想到了顾先生，但是自己没良心的几年不去探望人家，也就有事的时候才去抱佛脚，纵使言晓言脸皮厚如城墙，也觉得实在不好意思。
他这心理类似一些不爱往家里打电话的学生。他们不喜欢和别人通电话，但心里同样爱着父母，所以感觉一打电话就是要钱，未免有些尴尬。
言晓言又想到了季闲等几个关系好的，然后觉得，这几个要么和自己一个水平，要么虽然比自己厉害，但比自己还要不靠谱，于是提前就他们也给否决了，
再之后，他就找到了当时的镜老二和苏蔷。
身体停止生长这种没有头绪的麻烦事，言晓言一般不愿意去麻烦镜老二和苏蔷。
虽然他嘴里从来没对镜老二客气过，还经常说话气苏蔷。
他们三人是在一家游乐场外面碰头的，镜老二和苏蔷刚参加过朋友的婚礼，穿得成熟而正式。
苏蔷看到言晓言第一眼就主动问及了言晓言身高的问题。她早就留意言晓言身高，准确说是整个身体，自梦醒后就没变过。
只是怕踩到少年关于身高的痛脚，而不凡者身体多少和普通人不一样，所以苏蔷忍着没有问。
距离上次见面又过了一年，言晓言居然还是原模原样，苏蔷心里担忧更甚，不免要问清情况。
言晓言见这两人这么关心，反而不愿太让他们记挂此事，只说大概是自己神术的影响，过几年就会恢复在皇庭梦界中的成年模样。他就想问问这两人有没有更快的方法让自己生长。
既然以后能恢复正常，苏蔷就不愿意让言晓言尝试那些危险的办法，让他等待自然成长。
为了不让言晓言为身高的事糟心，苏蔷像在皇庭梦界中带着幼年言晓言那样，拉着他的手，给他买这时节逐渐开始热卖起来的冰淇淋。
言晓言站在苏蔷和镜老二的中间，左手被苏蔷牵着，右手举着冰淇淋慢慢吃，也就不着急身高的事了。
身高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上公交还能省个车票钱。
偏偏这时，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大爷发现了他们三人，他刚走到公园大门口，在这边等儿子孙子一块回家。
他一脸善意地看着苏蔷三人，看着言晓言的目光尤其慈爱，像是看自家的孙子。
然后他就说了段让言晓言想把冰淇淋糊到他老脸上的话。
“你们一家人真是恩爱啊，跟我儿子儿媳差不多。儿子都这么大了啊……看着还真年轻，一代胜过一代。人口老龄化变严重，可人口衰老化一点都不明显。”
老先生倒是时刻注意着国家大事，和言晓言认识的老大爷一样，对小辈也同样和蔼。
言晓言记不得当时是怎么挣开苏蔷手的了，也记不得当时有没有把冰激凌扔到老大爷笑如菊花的老脸上。
有苏蔷镜老二在旁边，应该是没有的。
这件事对言晓言不异于一次心灵重创，不知道他对此思索了多久，又思索出了什么结果。
总之，他从那时起就特别在意别人对他年龄的看法。如果知道他年龄而嘲笑外貌还好，但如果一脸真诚地认为他就是看着那么点大，那他一定要气的跳脚。
他情绪也好像停留在小孩子的阶段，易喜也易怒，全靠理智来控制行为……如果对方值得他使用控制自我的行为。
与之的联动影响是，在和熟悉之人有肢体接触时，他坚决避免做出让自己看着就小了一辈的动作。
被小言拒绝好意，季闲也不生气，言晓言的那点心思，他不用想也能猜到点，毕竟已经是不凡者出了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