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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进入布拉德利中学才刚到第二周,我就不得不换掉衣柜里的所有衣服,当然,那条阿贝克隆比费奇牌的橙色工装裤除外。尽管它看起来有些华丽,甚至俗艳,但希拉里却对它青眼相加。我预见到她将来一定会去我家,并赞不绝口地参观我那像个小型服装店一样的步入式衣帽间。在一叠卡其裤中间,她会看到一抹鲜艳的橙色,像条裹了糖衣的舌头一样伸在她面前。“你喜欢吗?”我会说,“送给你了。不,我说真的。送给你了!”

妈妈带我去逛了普鲁士国王购物中心[40],我们在J Crew[41]花了两百多块买了一堆特别休闲的针织衫。随后我们去了维多利亚的秘密,在那儿我挑了几件五颜六色的带罩杯的吊带背心。妈妈建议我不管穿什么衣服,里面都要穿这种背心,好消除我肚脐周围顽固的“婴儿肥”[42]。我们的最后一站是诺德斯特龙百货,在那儿我买了一双史蒂夫·马登牌子的木底鞋。学校里那些只吃菜卷儿和色拉的女生全都穿这样的鞋子,走路时鞋底会吧嗒吧嗒地拍打脚跟,她们从走廊里经过时,动静不是一般的大。“我真想把鞋底粘到她们脚上。”我曾无意中听到一个老师这么说。

最后我央求妈妈给我买条蒂芙尼项链,但她说倘若爸爸知道定会要了她的命。

“等圣诞节时再说吧。”她笑着说,“只要你能考出好成绩。”

另外一个重大的改变是我的头发。我爸爸是地道的意大利人,但妈妈却有爱尔兰人的血统,因此希拉里觉得就算比金色更金的挑染我也能驾驭得了。她把她常去的那家美发厅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了我,妈妈一有机会便给我预约了那里最便宜的造型师。美发厅位于巴拉辛魏徳镇,那儿离我们家很远,离费城倒更近些。我和妈妈在前往赴约的途中不幸迷了路,结果迟到了二十分钟。即便如此,妈妈仍一肚子火气,说就算迟到,那个目中无人的接待员也没有必要提醒我们三次。我担心美发厅会因此拒绝给我做头发,但我又一次次地给自己吃定心丸——他们都看到我们是开着宝马车过来的,应该不敢怠慢我们吧?

谢天谢地,那个最便宜的造型师倒是原谅了我们的迟到。她把我的头发挑染成一缕一缕黄的、橙的和白的,只是每种颜色的染色点距离头皮都起码有一英寸远,搞得我还未走出美发厅的门就感觉自己需要补染一次了。妈妈对他们的染发效果很不满意,并当场发作,最后成功让他们在原来价格的基础上至少打了八折。然后我们驱车直接去了药店,花十二块四毛九分买了一支浅棕色的染发剂,与美发厅昂贵但糟糕的染发效果一中和,最后头发变成了漂亮的金色,但是没过多久它们就褪了色,变成我妈妈用旧了的黄铜烛台的颜色,那速度简直和我在学校里从万众瞩目到无人问津的转变一样惊人。

尽管希拉里和奥利维亚的热情让我感到温暖,但她们与我的交往仍然有些谨小慎微。所以我也就尽量保持低调,平时不与任何人说话,除非别人先开口,当然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走廊里碰到时或从教室里出来时。没有人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吃午餐,更没有人邀请我到他们的家里过周末,这些事还不到时候,我也懒得痴心妄想。我明白,目前我还处在被考察阶段,我需要耐心。

不过在此期间,亚瑟和他的那帮朋友对我倒一直照顾有加,让我不至于太过落寞。亚瑟简直是个八卦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很多看起来和他毫无关系的事情,他也总能拿到第一手的小道消息,比如琼西·戈登的那件事就是他最先曝出来的。琼西·戈登是个冷若冰霜的高三女生,对谁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有一次她在派对上喝得酩酊大醉,学生会主席想趁机摸她的下身,结果她尿了对方一手。这件事何其劲爆,就连同样参加了那场派对的泰迪都毫不知情。泰迪和许多喜爱运动的金发男生一样,脸颊红扑扑的但却很粗糙,他那身古铜色的皮肤是在马德里参加一次著名的网球夏令营时晒出来的。那样的夏令营只有潜力大且家底儿厚实的年轻运动员才有机会参加。布拉德利中学没有橄榄球队,学生们便选择足球作为他们崇拜的运动,至于网球,根本没几个人看在眼里。尽管如此,我一直都觉得泰迪可以做得更好,他完全有资格在那群腿毛党中间赢得一席之地,但他似乎对自己现在的位置十分满意。亚瑟、泰迪、莎拉和鲨鱼眼互相认识已经很多年,就算亚瑟突然之间体重飙升(“他以前可没这么大块头。”有一次鲨鱼眼趁亚瑟去拿第二份三明治时悄悄对我说),或者脸上长满了粉刺也不会动摇他在这个小群体中的地位。我觉得这种彼此信赖无间的感觉非常温馨。

后来鲨鱼眼又做了一件让我一整年都感激不尽的事。她提醒我说,只要我们选一类运动项目,就可以不上体育课。那些只吃菜卷儿和色拉的厌食症女生是从来不上体育课的。虽然每周只有一节体育课,但那却几乎是所有女生最生不如死的三十九分钟。

“不过可怜的是……你得选一个运动项目才行。”鲨鱼眼说。她认为运动比体育课更可怕,并满心希望得到我的附和,可惜在这方面我们难以形成一致。

我在圣特里萨山中学的时候就打曲棍球,但我不会说我有运动细胞。不管怎么说,我是体育馆中唯一一个不害怕一英里赛跑的人。我不是运动健将,也从来没有拿过第一名,但我似乎总能不知疲倦地跑下去(妈妈说我的这个优点是随了她),所以,我选择加入越野田径队。当然,我的选择与田径队的教练是拉尔森老师没有丝毫关系,绝对没有。

我迫不及待地希望通过跑步来甩掉我身上的婴儿肥。我和利亚姆的关系已经渐入佳境,不管将来我们发展到何种地步,减掉这身肥肉对我来说都是有益无害的。利亚姆会打长曲棍球,但那是一项春季运动,而此时正值秋季,所以他有点无所适从。少了可以勾肩搭背的队友,他和我一样在同学中间也处在一个不冷不热的边缘位置。其实看得出来,他在自己原来的学校应该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而且很明显他完全有资格和腿毛党坐在同一桌,我觉得他最终会做到的。鲨鱼们已经开始在他周围转悠,嗅他的味道,判断他到底是猎物还是同类。

虽然利亚姆和我上的是同一班化学课,但他已经是二年级学生了。这年夏季他和家人才从匹兹堡搬到这里。他的爸爸是个很吃香的整形外科医生,据说他垫了垫自己的脸颊,使他看起来有点像《星际迷航》中的一名上校(消息渠道:亚瑟)。利亚姆在匹兹堡上的是公立学校,这连我都觉得骇人听闻。从我得到的消息看,学校拒绝为他转大部分学分,理由是那些学分“不适用”。谁都知道,这种官方托词就是“呸,公立学校”的婉转说法。利亚姆在其母校曾经睡过两个高三女生,这使他对于HO那样的女生来说无疑是危险的。但危险是好事。几年前,我们都在《罗密欧与朱丽叶后现代激情篇》[43]中见过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如何把克莱尔·丹妮丝爱得死去活来,奋不顾身。我们也都憧憬着能邂逅一场类似的痴情绝恋,等待着那个能够让我们为之心跳,并不顾一切扑到我们身上的男人。

也许你会认为,我上的是天主教学校,对婚前性行为应该持保守态度。我的确很保守,但我保守的理由没有一条和害怕婚前性行为会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有关。我有机会目睹那些虚伪的修女和神父发起脾气是多么可怕。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劝诫我们善良容忍,可他们自己却连一条都做不到。我永远都忘不了我的二年级老师凯莉修女因为梅根·麦克纳利尿裤子就警告全班同学在放学之前谁都不准和她说话的事。可怜的梅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屁股下是一摊黄黄的尿液,热泪从她屈辱的红脸蛋儿上滚滚而下。

于是我得出一个结论,倘若如此浑蛋的一个修女都有上天堂的自信,那上帝一定比她们形容的样子要更加宽大仁慈。所以,我们在精神和肉体上有那么一点点瑕疵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对性的保守,很大程度上和我对性的懵懂无知有关——做爱会疼吗?会不会流得到处都是血,从此没脸见人?疼痛的时间有多长?什么时候才会开始感觉到快乐?最重要的,万一怀孕了怎么办?除了这些,还有对性病的恐惧,以及担心落得荡妇名声被人耻笑的忧虑。我从亚瑟那里得知,在布拉德利中学几乎找不到守身如玉的女生,大多数都有过偷尝禁果的经历,但她们中间只有极少数的人会为此感到羞耻。在这方面,琼西是个最好的例子。尽管她尿在学生会主席手上的事轰动全校,但有一点大家是知道的,她从来就不缺男朋友,所以也就没有多少人对她说三道四或者骂她放荡。于是我又得出一个结论,只要和你发生性关系的人是你的男朋友,那你就能避免许多闲话。反正这对我来说是个更可取的选择。我不需要通过做爱来释放自己(很早以前我就学会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我想要的是躺在凉爽的床单上,双腿夹紧他的身体,他趴在我的耳边低声问“你确定要这样?”我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既有恐惧又有渴望。他的进入会瞬间将其变成痛苦,让他明明白白看到我的牺牲,而这牺牲又会刺激着他更加一往无前。高潮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只要我想要,哪天都可以做到——缩在被单下面,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就搞定——但真正令我心驰神往的,是一个男人在我身上制造的疼痛,和看着他享受这种创造时的快感。

布拉德利中学的每个学生都要上一年一次的计算机强化课,课时长达两小时。利亚姆走进局促的实验室时,选择了我旁边的位子,尽管迪恩·巴顿和佩顿·鲍威尔旁边也都有空位。那两人都是高年级的学生,且都是足球场上叱咤风云的明星人物。

计算机老师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指令让我们创建了各自的校园电子邮箱。设置密码的时候,我想起了我家那只自杀的小猫,是用它的名字做密码呢,还是用LITHIUM(锂元素)呢?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利亚姆戳了我一下,示意我看他的屏幕。我斜睨了一眼他正浏览的页面:“纯洁度测试:圣女或淫妇?一百个问题告诉你答案。”

利亚姆把鼠标箭头放在第一个问题上:“你有没有和别人舌吻过?”然后看着我,仿佛在问:“有吗?”

我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四年级的小学生。”

利亚姆心照不宣,低声笑笑。我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回答得真巧妙,蒂芙。

于是剩下的九十九个问题也如此这般地进行了下去——利亚姆指一指问题,然后便扭头看着我,等我说出答案。进行到“你和多少人上过床”那道题时,利亚姆将鼠标在“1—2”的选项上画个圈,我摇摇头。他随即移动到答案“3—4”,我又摇摇头,并咧嘴一笑;于是他接着往后移动,放在答案“5+”上,我在他胳膊上轻轻打了一拳。不远处的迪恩扭头望了我们一眼。

“我们一定得改变这个现状。”利亚姆低声说着,把鼠标向左移动,在第一个答案上点了一下,于是“处女”那两个字变成了粉红色。

计算机课结束时,利亚姆迅速退出页面,但他显然还不够快,迪恩和佩顿已经在我们的桌旁停住了脚。迪恩笑着问:“她得了多少分?”他的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根上。与此同时,我发现佩顿是个颇有吸引力的男生——他有一头蓬松的金发,天蓝色的眼睛。可以说,他比布拉德利中学的任何一个女生都要漂亮。但是迪恩?他的身材确实很棒,可他长了两只硕大的耳朵,一张大饼脸,还有一头蓬乱粗糙的头发,看起来简直就像我们生物课本中进化章节配图里的猴子。

“低得很,伙计。”利亚姆笑着回答,“低得很。”

虽然我就坐在一旁,虽然那是我的测试、我的分数,可他们谁都没有问我一句。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有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看来我的纯洁度得分并非无足轻重,由此可知,我也并非无足轻重。

从那以后,利亚姆吃午餐的时候就开始和腿毛党以及HO坐在了一起。

对我的邀请则在两周之后才姗姗而来。那时已经快到十月,电闪雷鸣的天气把所有运动队都赶进了体育馆。拉尔森老师选择了从地下室更衣间到篮球场之间的楼梯作为我们的活动场地。当然,篮球场早已被足球队的人给霸占了。

“每次两级台阶。”拉尔森老师叉开两条粗壮的大腿,站在楼梯上给我们讲解练习要领,讲完之后便吹着哨子小跑下来。我们按照他的要求,一次两个台阶开始在楼梯上跑上跑下,直跑到大汗淋漓,头发在脖颈上打起了卷儿。

“现在双脚跳。”拉尔森老师并拢双腿,像个弹簧单高跷一样向楼梯上蹦去。蹦到最顶端时他转身看着我们,仿佛在问我们有没有什么疑问。发现没人说话,他吹了吹挂在脖子里的哨子,喊道:“开始!”

离顶端还有一段阶梯时,我抬头看了看,结果便看到了篮球场上的迪恩和佩顿,以及足球队里的其他几个成员。他们背靠着墙,一个个垂涎三尺地望着我们这边。可怜我每蹦一级阶梯,丰满的乳房便跟着上下晃动一次,砸得我胸腔直疼,使我不得不像个胖小子一样呼噜呼噜地喘气。这是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的画面,更何况我前面还站着一群全校公认的大帅哥。

那种痛苦的煎熬仿佛绵绵不绝,不过很快我就听到拉尔森老师的声音。“我说你们几个看够了没有?”而后只见他跨上最后几级阶梯,站在楼梯顶端的平台上,宽阔的背影刚好把迪恩和佩顿挡在我的视野之外。他对那群男生说了些什么,可惜我只顾着喘气儿,竟一句也没有听清,但我却偏偏听到了迪恩的喊声,“哎,拉尔森老师,别挡着嘛。”

“帕特!”拉尔森老师喊道,并冲足球队的教练连连挥手,“管好你的这群小流氓。”

“巴顿!鲍威尔!”帕特教练的声音像大炮一样响彻整个体育馆,“给我滚到这边来!”

我离楼梯顶只剩最后几级台阶,所以能清晰听到迪恩的声音,就像他趴在我耳朵边说话一样,“有人要吃独食呢。”

拉尔森老师闻听此言,顿时火冒三丈,一个箭步冲到迪恩跟前,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我能看见他的指尖在迪恩皮肤上按出的白印儿。

“嘿!”迪恩恼怒地挣扎起来。

这时帕特教练赶了过来,他在拉尔森老师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僵局便瞬间打破,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什么情况?”跳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我不小心绊了一下,小腿磕在水泥地上。我疼得叫出了声,“哎哟!”

拉尔森老师猛然转身,万分关切地看着我,倒使我误以为自己受了伤却没有察觉。我把双腿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受伤或流血的痕迹。

“蒂芙,你没事吧?”拉尔森老师伸手要扶我的肩膀,可他马上又抽回手去,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我擦了擦嘴唇上的汗珠,“我没事。怎么了?”

拉尔森老师低下了头,露出清晰的中分线。“没什么。”他双手叉腰,望着在抛光的硬木地板上玩足球的那帮男生,“同学们,不在这儿练了,咱们到举重健身房去。”

事后我才知道,迪恩因为对拉尔森老师说的那句话受到了课后留校的处罚。第二天,希拉里邀请我和她一起吃午餐。我总觉得这些事之间是有关联的,只是我想不明白关联点在哪里;况且我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他们,所以也懒得去想了。

我在餐厅里的新位置让亚瑟有些心烦意乱。

“你可真行,有运动细胞,又能得到HO的青睐。”英语课后他唉声叹气地说,“接下来该什么了?让迪恩·巴顿做你的男朋友?”

我假装要吐的样子,“怎么可能,他长得那么鬼斧神工。”

亚瑟比我快几步跑上台阶,结果到顶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首先走到餐厅门口,双手猛地一推,门向里开去,哐当一声撞在一把金属折叠椅上。“哼,我能扯下他的老二再塞到他嘴里噎死他。”门又弹了回来,撞在我的肩膀上,暂时隔开了我和亚瑟。我用胳膊轻轻推开门,发现他仍站在原地对着我狞笑。“你知道吗?我几乎讨厌所有人。”说完他似乎还回味了片刻方才走开。我疼得弯下了腰,但却假装成是为了拿把椅子把门撑住的样子,这一招我是跟我们的历史老师哈罗德先生学的,他经常使劲晃晃门上的弹簧锁,嘴里气呼呼地骂着“该死”,然后手一松,心想问题已经解决了,结果门立刻又挑衅似的砰然锁上。“这就是火灾隐患!”他提醒那些漫不经心的学生注意,并用一把椅子顶住门,使其不至于自动锁上。当我抬起头时,发现希拉里正在餐厅另一头向我挥手。“菲尼!菲尼!”现在他们都开始这样叫我。我立刻眉开眼笑,像只初生的小旅鼠一样循着我新绰号的声音走过去。

“我九点半回来接你。”妈妈将挡杆推到驻车位置,车子后顿了一下,发出呼哧的一声响。引擎故障指示灯已经亮了足足一个月。修车师傅说要想把它修好得花八百块钱,当妈妈问他是不是把她当成三岁小孩儿时,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你真的需要把车修一修了。”他说。结果妈妈的脸变得和车子一样红。

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独自一人去参加过舞会。一想到别人都是成双成对——即便没有男伴也有女伴——而我却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走进体育馆,我就愈发思念起我的好朋友利亚。可是没办法,希拉里和奥利维亚是在午饭时才问我要不要参加秋季周五舞会的,短短几个小时,我实在没地方找舞伴儿去。

“我一点准备都没有,不过……”我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她们中任何一个来接我的话,邀请我去她那被常春藤覆盖着的家,然后一件一件地试穿衣服,再一件一件地否决掉,直到衣服铺满了地板,毛衣袖子与裤腿纠缠在一起,活似凶案现场用粉笔勾勒出的一具具尸体轮廓。

“你应该去。”希拉里摆出义正词严的架势说,“奥利维亚,你吃好了吗?”她们站起身,我也跟着站起来,尽管我还有半个菜卷儿没有吃完,而且我的肚子还在咕咕地叫着。

我没有参加舞会的衣服,越野跑练习之后回家换衣服然后再回学校,折腾不说,时间上似乎也不太可能。于是谎称身体不舒服去向拉尔森老师请假,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亲切地嘱咐我回家好好休息,天啊,我当时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真不想对他撒谎,可我又不甘心一直让我那性感的小背心和牛仔裙默默无闻,自从买回来之后,除了妈妈,它们还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的赞美。我有必要尽我所能改变这一切。

“你看起来漂亮极了,亲爱的。”妈妈看我拉着车门把手发起了呆,便趁机鼓励我说。有那么一刻我真希望我们能快快离开停车场,到红辣椒餐厅叫一份儿蘑菇洋蓟和墨西哥烤饼。我们总是点一碟蜂蜜芥末酱蘸着吃,每当我们要求加料时(免费的),服务员就会露出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有趣表情。

“我觉得来得太早了。”我努力拿出自信的腔调,好让妈妈知道我并非因为害怕而有意拖延时间,“要不我们再转一圈吧?”

妈妈甩了甩手,露出藏在袖口里面的手表,“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迟到十五分钟刚刚好。”

再磨蹭下去只会更糟。听到咔嗒一声,我才意识到自己扳动了扶手,于是伸出一只脚,用史蒂夫·马登鞋厚厚的坡跟蹬开了车门。

体育馆内热闹喧天,超级音响里播放着TRL[44]排行榜上的流行金曲,闪光灯随着音乐的节奏不时变幻成粉色、蓝色和黄色,照得人眼花缭乱。我事先琢磨过,进入体育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任何人发现我是一个人来的之前,尽快混到人群当中去。

舞池中央笼罩着彩虹般绚丽的光芒,光芒之中人头攒动,但我的目光不经意间却望见了站在人群外缘的鲨鱼眼贝丝,她正和小剧团的几个孩子在暗地里聊着天。

“嘿!”我向人群中挤去。

“蒂芙阿尼!”鲨鱼眼的两个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咄咄逼人。

“你好!”我喊道。

鲨鱼眼就这场舞会滔滔不绝地吐了一通槽。她说舞会无非就是给那些饥渴难耐的人们提供一个干磨蹭[45]的机会,但她又特别指出她来这里是因为亚瑟声称能给我们搞到大麻。我发现当时的我十分希望自己也像她一样,眼睛长在脑袋两侧,那样我在舞池里面寻找熟悉的身影时,就不会让她有种被敷衍的感觉。

“你怎么会不喜欢跳舞呢?”我向舞池打了个手势,又借机在人群中扫了一眼。这一眼为我争取到了难得的五秒钟,可惜我仍然没有看到希拉里或奥利维亚,也没有看到利亚姆以及腿毛党中的任何一人。

“要是我有你这样的身材,我也会喜欢跳舞。”鲨鱼眼盯着我几乎快到大腿根的牛仔裙裙摆说。自从加入越野田径队,三个半星期我减掉了六磅体重,我的衣服们这下心满意足了。

“我现在还很胖。”我翻了个白眼,强压住心里的高兴。

“哎哟喂。”亚瑟的身躯挡住了我通往舞池的视线。与我此刻的愤怒相比,他之前说那些风凉话时给我造成的伤害根本不值一提,“我倒想瞧瞧教会学校出来的女生怎么跳贴身舞,你们跳舞的时候是不是还得给圣灵留个位置啊?”

我的怒火一下子蹿起老高。“你胡说八道什么?”起初,亚瑟对圣特里萨山中学及其种种神圣的矛盾十分入迷,那使我觉得安心,给了我们交谈的话题。可现在我只希望他再也不要拿我原来的学校说事儿,可他偏不。也许他说的只是些毫无恶意的玩笑话,但在我眼里却完全是另一种味道:他要始终让我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提醒每个人——也提醒我自己——我的出身和背景。

“话说回来,你们允许跳舞吗?”亚瑟还要纠缠下去。在霓虹灯的照耀下,他浑身的汗水看起来就像晶莹的果汁潘趣酒。亚瑟无时无刻不在出汗,“按照你们的说法,这应该是魔鬼的消遣吧?”

我懒得理他,故意向右偏转过身体,望向他周围的人群。

“HO不会来的。”亚瑟说。

我像被他打了一拳似的后撤一步,“你怎么知道?”

“因为只有没用的笨蛋才会来参加这种舞会。”亚瑟咧嘴笑着,隆起的腮帮得意扬扬地闪着油光。

我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驳斥他的证据,“泰迪也来了。”

“泰迪来这儿只是想给他的老二找点事干。”我循着亚瑟的目光望向泰迪和莎拉,他们两人的下身好像被缝在了一起似的。

我不想让亚瑟看到我流泪,含糊地说了声要去洗手间便扭头离开,任由他在我身后道歉说他只是开玩笑。我转过体育馆的一角,一路上不停地安慰自己:他们会来的,会来的。

来到通往地下更衣间的楼梯口时,我愣住了,因为我看见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拉尔森老师正沿着楼梯向上走来。

“好点了吗?”拉尔森老师问。他穿着很休闲的牛仔裤,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的打扮,很像一个出入酒吧的成熟男人。我们相距数级阶梯,我担心从他的位置能看到我的裙底,所以便交叉着双腿站在那里。

“好点了。”我故意含着声音说话,好让我的语气听上去像病人一样虚弱。

“行了,蒂芙阿尼。”拉尔森老师的语气中透着责备和成年人特有的盛气凌人,听着十分不舒服。他凭什么这样跟我说话?“你知道逃避训练没那么容易,所以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知道,只要我撒谎说我来例假了,他必定不会再多问一句。可一想到和拉尔森老师说到这么隐私的问题我就想吐,“我确实是身体不舒服。不过已经好多了。我发誓。”

“那好吧。”拉尔森老师微微一笑,但我看得出他的笑容非常牵强。“很高兴你能奇迹般地迅速康复。”

“菲尼!”身后传来的一声呼唤总算解了我的围。希拉里的裙子实在太短了,我都能隐约看到她樱桃红色的小内裤。希拉里的穿衣风格一直是我竭力避免的,但由于她如此打扮并非出于习惯,而是一种表达叛逆的方式,所以看起来倒也恰如其分。

“来啊。”她弯起粉红色的指尖示意我过去。

“你们要是擅自离校,我就只好通知你们的家长了。”拉尔森老师的声音更靠近了些,我转过身时,发现他离我仅剩一级台阶。

“拉尔森老师。”我睁大眼睛,拿出我最软弱的样子盯着他,“求求你了。”

我们一时谁都不说话了,耳边只剩下舞池方向传来的劲爆的音乐。过了几秒钟,拉尔森老师重重叹了口气,说就当他没有看见我。

一辆深蓝色的林肯领航员[46]停在路边,引擎空转着。车门忽然弹开,露出三排毛茸茸的男人腿,其中就包括迪恩和佩顿。奥利维亚美滋滋地坐在利亚姆的大腿上。我心里忽然有种酸酸的感觉。得啦,我自我安慰说,那只是因为车里太挤了。

希拉里钻进车子,兴高采烈地拍着她的腿说:“来坐我腿上。”我想,倘若我们都能缩一下身体,座位是完全挤得下的,可当我弯腰上车的时候,我闻到了杜松子酒的味道,于是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希拉里如此情绪高涨。

我问众人:“我们要去哪儿?”

“去空场。”司机从后视镜中看着我说。戴夫是一名高三学生,两条细细的胳膊上一根汗毛都看不见,连我这个偏激的意大利女孩子都羡慕不已。他们在背后都叫戴夫“锤子”,说明他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车子在中学里可是硬货,而他就有一辆。

所谓的空场其实就是一片被山茱萸包围着的空地。此时山茱萸正处于休眠期,离下次短暂的花期起码还有八九个月。此外还有大片茂密的野生枫树,将空地前面的公路与后面的布林茅尔学院宿舍隔开。布拉德利中学的学生们多年之前就将此地霸为己有,从此这里便成了他们抽烟喝酒幽会野合的场所。

空场离学校并不远,走路或许倒更快些。从壁球场后面的矮树丛中抄近路,穿过一条令人昏昏欲睡的单行道,用不了五分钟我们就能到那儿。可戴夫开着车子沿布拉德利中学的校园转了一个圈,随后在离小树林入口几百英尺远的一条繁华大街上找到了停车的地方。我们有说有笑,笨拙地陆续从车里钻出来,聚集在路边。尽管我们走的是一条明显有很多人走过的清晰的小路,但迪恩还是一马当先,非常细心地为我引路。小路来到一处景色尚佳的狭长通道前时便消失不见。我看到远远的角落里有棵树桩,便走过去,用手在上面摸了摸,确定干燥舒适了才坐下。

迪恩从口袋里掏出一罐啤酒。“我不能喝。”我推辞说。

光线昏暗,我看不清迪恩的脸,但他的身体赫然挡在我的眼前,颇有咄咄逼人的意思。“不能喝?”他问。

“我妈妈再过一个小时就要来接我了。”我解释说,“她会闻到的。”

“真没用。”迪恩自己打开啤酒,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爸妈下个周末要出门儿,到时候我会请些朋友去家里玩。”

一辆汽车的车头灯光从我们身上一扫而过,虽然转瞬即逝,但却足以让迪恩看到我脸上的微笑。“好极了。”我说。

“不要告诉HO。”他小声提醒我说。

我很想问为什么,但这时佩顿走了过来,“我说哥们儿,你知不知道你坐在什么地方?那可是芬纳曼给那个小基佬吹箫的地方。”

迪恩打了一个响响的嗝,骂道:“滚!”

“我说真的,奥利维亚亲眼看见了。”佩顿扭过头又喊道,“奥利,你是不是亲眼看见亚瑟在这里给本·亨特吹箫了?”

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别提有多恶心了!”

我用一根手指试探着树桩的表面,暗想当初锯倒这棵大树的电锯该多么锋利才能留下如此干净平整的树桩。我心里有好多疑问,但如果亚瑟比我想象的还要边缘,那我实在不愿意别人把注意力放在我和他的关系上。毕竟佩顿说的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本·亨特是谁?”我故意转移话题,好让自己有时间消化这条劲爆的新闻。

迪恩和佩顿相视大笑,随后迪恩将一条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说:“以前经常到这儿来的一个小基佬,后来他割腕了。”

佩顿弯下腰。我的双眼已经适应了周围的黑暗,近距离看他的脸,发现他更加勾魂摄魄。“可惜没死成。”他又补充说。

“可惜。”迪恩伸手推了佩顿一把。他一个踉跄,手中的啤酒掉在地上。啤酒罐翻滚着,发出嘶嘶的声音,最后躺在地上不动了。佩顿低声骂了一句,转身去追他的啤酒。

“他为什么要割腕?”我尽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

“咳,菲尼。”迪恩猛地晃了晃我的身体,我未加提防,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你心疼他?”

我咽下一口唾沫,并尝到了新鲜血液的味道,“才不是呢。我又不认识他。”

“嗯,反正我敢肯定他的男朋友一定悲恸欲绝。”迪恩喝了口啤酒说,“小心亚瑟那个家伙。他可不是什么好鸟。”他的手指从我的肩头耷拉下来,有意无意间碰到了我的乳头。“别忘了星期五。”他压低了声音说,好像那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还有,别告诉希拉里和奥利维亚。”

载我去迪恩家的出租车司机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与后来每天早晨我赶着上班以及晚上为了能够报销车费而故意等到八点之后才回家时载我往返于西侧高速的那些司机截然不同。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把一张十块纸币、九张一块纸币、十一个两毛五分硬币、六个一毛硬币和一个五分硬币放在他的手心。总共二十二块四。这是我从学校到迪恩家——阿德摩尔——的车费,也是我失去尊严所需要付出的全部代价。

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时,太阳已经躲到了树顶后面。运动背包坠着我的一侧肩膀,我仍然穿着跑步时的衣服,身上汗津津的,不过迪恩说我可以在他家洗个澡。我担心洗澡的时候有人会破门而入,把我的身体看个精光,所以迪恩领我参观完那间带独立卫生间的客房之后,我便以破纪录的速度冲了个澡。

洗过之后,我的一头金发又看起来光芒四射了。我一边用毛刷梳头,一边用吹风机吹了几分钟。我的头发浓密又卷曲,对当时的我而言梳头是件麻烦事儿。几年之后我才会明白,一柄圆梳和一把拉直器就能让我的头发服服帖帖。所幸千禧年之际比较流行把头发在头顶盘半圈的发式,所以我将潮湿的头发草草打了个结,用倩碧的遮瑕膏在脸颊和鼻子上拍了拍,之后又涂了点睫毛膏便算了事。在家的时候,我故意用剪刀把我原来的内裤剪破,然后对妈妈说是跑步让它们开了缝,所以需要买些新的来,随后我用妈妈给的钱买了些专门在今天这种场合穿的内裤。在诺德斯特龙百货的内衣区,我买了那里最性感的款式:三条真丝豹纹比基尼三角裤。回到家里我便迫不及待地穿到身上,结果发现三角裤的腰线居然能提到肚脐之上——简直像塑身裤了——但我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把多余的裤腰一直卷到屁股上,心想材质和花纹才是最重要的。连什么是性感都没弄明白的懵懂少年,却准备用性爱来做自己的成人礼,没有比这更可悲的了。

“嘿。”我走进厨房时迪恩和我击了个掌。他和佩顿以及其他几个同是足球队里的男生聚集在一个花岗岩台子周围,玩着向啤酒杯里弹硬币的游戏。放眼看去,整个屋里我是唯一的女生。

“菲尼,来替我掷一个。”迪恩亲了一口手中的硬币,“你是我的幸运星。”

佩顿在他的哥们儿耳边说了句什么,结果两人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他们一定在说我,说不定是很粗鲁下流的内容。我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我不太会这个游戏,只不过是形势所迫才勉强为之。我把硬币倾斜起来,离我最近的那一侧头朝下,然后猛地砸向大理石台面。硬币高高弹起,在空中不断翻转,之后竟一头扎进一个杯子,杯中的啤酒立刻冒出一层丰富的泡沫。

人群随之一声欢呼,迪恩又和我击了次掌,这一回,当我们的手掌碰到一起时,他忽然蜷起他那肉乎乎的手指头,分毫不差地伸进我的指缝并抓住了我的手,继而猛地把我拉进他怀里紧紧抱住。我能闻到刺鼻的除臭剂的味道,这家伙踢完足球不洗澡,就使劲喷那东西。

“太他妈牛逼了!”迪恩骄傲地冲另一队喊道。

佩顿用他那双蓝色的眼睛望着我,赞许之情使我周身从里到外都暖融融的。“干得漂亮,蒂芙。”他说。

“谢谢。”我的笑容爬到了耳根处。迪恩递给我一罐啤酒,我毫不客气地扯掉拉环,仰起脖子就把那嘶嘶冒着气泡的液体往我空空的肚子里灌了一大口。那时的我还没有整顿不吃饭的习惯,但那天晚上我兴奋得过了头,把晚饭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我感觉到有两只手爬上我的肩膀,在我的肌肉上捏了好一会儿,利亚姆笑着搂住我,我没有穿鞋,所以不高不低正好站在他的腋窝下。谢天谢地,他不像迪恩那样臭烘烘的,“瞧你这小个子。”

“我才不是小个子。”我晕头晕脑地反驳说。

利亚姆喝了一口啤酒,但目光却越过我的头顶,望着什么东西出神。随后他又低头看着我说:“门廊上那张桌子很适合玩啤酒乒乓球[47]。”

“那可是我的强项。”我说着,干脆靠在他身上。对于十几岁的男生来说,他倒的确长了一身结实的肌肉。

利亚姆又仰起脖子,把罐子里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易拉罐离开嘴唇时,他惬意无比地“啊”了一声。“吹牛吧?女生可没几个擅长玩啤酒乒乓球的。”他不相信地说。随后他陪我一同走向那扇玻璃推拉门。脚下的地板湿漉漉黏糊糊的,可我不想冒险回屋去找双鞋穿,免得我刚一走开,利亚姆就邀请别人做了他的搭档。

迪恩和其他几个人也跟着我们来到外面。大家很快就分好了队,定好了规矩。利亚姆和我对迪恩和佩顿。事实证明我没有吹牛,一个球便让对方喝掉了两杯。不出五分钟,我和利亚姆已经遥遥领先。

但迪恩和佩顿很快就赶了上来,我也开始频繁端起红色的一次性杯子。每喝一杯,我就更醉一分,最后还是佩顿和迪恩赢了我们。我以为这样游戏就可以结束了,可利亚姆说按照他家乡的习惯,最后一杯也应该喝掉才不失体育精神。此时刚好轮到我喝酒,于是我乖乖端起杯子,忍着想吐的冲动,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我操!”迪恩鼓起了掌。在十月清凉的空气中我隐约听到了一句话:“头一回见这么厉害的女生。”这句话所产生的效果足以和英语课上得了A相提并论,而当时那种骄傲的心情也只有几年后当我在那座光芒四射、像蜂巢一样的大厦中谋得一席之地时才再次体验到。经常和他们混在一起的那些妞儿呢?她们是谁?我沾沾自喜地笑着,心里很清楚她们是希拉里和奥利维亚。我似乎很中意利亚姆那清爽的腋窝,再次重重靠了进去,结果把他撞了一个趔趄。

“悠着点。”他笑着说。

随后我们回到屋里,盘腿坐在客厅茶几周围,继续玩弹硬币的游戏。但这次轮到我喝酒时,啤酒已经换成了浓烈的威士忌。迪恩说了些有趣的事,我笑得前仰后合,竟躺倒在地上。利亚姆——等等——坐在我旁边的是佩顿,他把我拉起来,并劝我先到旁边歇一会儿。我的视线跳过他,四处搜寻着利亚姆的身影。我想要利亚姆。

“她没事的。”迪恩说着又往杯子里倒了些酒。

有人骂佩顿没种,他理直气壮地说:“你们看看她都醉成什么样了?我可不想乘人之危。”

我应该就是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睡着的。因为接下来我只知道自己躺在了客房的地板上,身旁放着我的运动背包。我呻吟着抬起头,我两腿之间的那个男生也抬起了头——佩顿。他抚摸着我的大腿,然后低头继续,谁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以为那样能给我快感,可我当时什么都感觉不到。

门口有动静。有人探进脑袋催促佩顿到什么地方干什么事。我的身体不听使唤,连给自己遮羞的力气都没有。

“马上就来!”佩顿不耐烦地喊道。外面的人笑了一声,随即关上了门。

“我该走了。”我看着两腿之间那张英俊的脸说。我曾事先把腿毛刮得干干净净,幻想着或许能和利亚姆发生点什么,比如现在这种情形,“别闹了。”

我又昏昏睡去。

“哎哟,哎哟。”睁开眼睛之前我先发出了两声呻吟,此时我还不知道疼痛的感觉从何而来。是利亚姆。他的脸正对着我的脸,同样因为痛苦而扭曲着。他的上身一动不动,但下身却紧贴着我,且用一种令人痛苦的节奏碰撞着我。

我伏在客房卫生间的马桶上,膝盖跪着的瓷砖格外冰凉。我吐血了吗?为什么马桶中会有血?

这件事过去几个月之后,我才终于不再欺骗自己,并承认我已经成了很多妈妈教育女儿时的反面教材。有一次我给学校打电话,谎称火车在布林茅尔火车站停靠时自己睡着了,结果被R5次列车一直拉到了费城市中心。

“天啊。”长期给马赫校长担任助理的德恩太太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烟鬼,“你没事吧?”

“我没事,但我可能要错过头两节课了。”我说。

德恩太太本想表达关心,但却没有小心藏好语气之中的怀疑。于是当第一趟R5次列车从美恩兰经过时,我没有上车,而是在第30大街车站附近闲逛。我找到了一家自助中餐馆,尽管当时还不到上午十点,可那一排排整齐摆放的肉类和蔬菜实在让我难以抗拒。我盛了一大盘,当我用塑料叉子叉了一堆食物送进嘴里时,我咬到了一个神秘的橡胶袋子,袋子在我口中炸开,一股咸咸的像沙一样粗糙的化学物质四散开来,让我忍不住连连作呕。

在迪恩家的那天夜里,我在第三轮和最后一轮的疯狂之中也尝过这种东西的味道。一股让人恶心的黏糊糊的东西喷在我的舌头上,伴随着一个男生欢快的呻吟。

那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我躺在一个陌生房间里的一张陌生的床上。太阳高悬在天空中,阳光明媚温暖,和我一样尚未察觉前一天夜里发生过怎样的悲剧。

身下有什么东西在动,我连忙翻身查看,不过在看到结果之前我心里已经暗暗祈祷那个人是利亚姆。可万万没想到,那人偏偏是迪恩。他光着膀子,露出精瘦的身体,那一刻我差点直接吐在他身上。

他哼唧一声,双手搓着脸问:“你感觉怎么样,菲尼?”他用双肘支撑着坐起来,扭头好奇地看看我,“我快难受死了。”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件维多利亚的秘密牌子的小背心。我立刻坐起身,拉过羽绒被子遮住胸部,眼睛在房间里四下搜寻,“呃,你知不知道我的内裤在哪儿?”

迪恩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有趣的事,“谁都不知道!你不穿内裤在屋里晃悠了半夜呢。”

从迪恩的嘴里说出来,这似乎只是我们疯狂派对中又一件无伤大雅的逸闻趣事,仅供人们茶余饭后拿来一乐。性质相同的事件还有很多,比如某个高三男生说他要开车回家,结果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他的车还停在路边,人却昏睡在车里,钥匙连点火开关都没有插进去;还有足球队里的某个家伙半夜吃三明治的时候忘了夹火鸡肉,结果就吃了一个纯粹的蛋黄酱三明治。因为实在滑稽,我这件事可能会被人们经常提起:蒂芙阿尼酒后失态,没穿内裤在派对上晃荡了几个小时!

就在我不省人事的这段时间,我的整个人生已经被彻底改变;而迪恩看我的眼神就像他是我同病相怜的伙伴,我们都是这场可怕灾难的受害者。然而他眼中的现实似乎比我所经历的现实更具有难以置信的诱惑,迫使我弱弱地笑笑并予以接受。

迪恩给了我一条毛巾,让我到客房去。在那里,我从梳妆台旁的地板上找到了我那被揉成一团的豹纹内裤。我把它捡起来塞进我的运动背包,丝毫无视上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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