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长,酷暑炎热,跋山涉水又因为大雨耽搁两日,弃了官家驿站每日行到极限原地露宿,休息三个时辰,整军继续前行,骑马牵马交替而动,御王一行总算在七月底五百骑系数抵达尹都所在都郡。
御王一行按皇规在郡界上停驻,差信使支会湖安县层层上报,又使人去打听晚晚近况,听闻她和白燮如炽星燃起,在尹都办了个女子十二乐坊,得了一批的追捧者,短短一个多月,都郡凡有流水处,皆能歌孟曲,又闻她救济不少人,名声如今也好了许多。心中涌着不悦,担忧复杂难以消化的情绪,竟然说不上来是哪种更占上风。
待到朝廷接到讯息,定了进都良日,在层层皇家仪仗拥簇下行到尹都,已是八月上旬。草木森森,勉强还能看出小时候出游见过的样子,熟悉的河流山丘,记忆中的口音,唯一有改的是人的面孔,出迎的京兆尹田松于他走之时还只是个中常事如今已经掌管整个尹都,田家跟着玳王,硬是在太子眼前插了根刺,牢牢握着尹都政权。
田松于骑在御王身后,仍在和他闲谈子侄们的近况,言他侄子田恒傅已在京就职吏部下考功司侍郎,甚是思念妹妹,早已着人回滦州老家接田沐晴进都,又道听闻沐晴甚得青眼,来了也可给御王作伴。
楚晔安稳骑着马,心中冷笑敷衍道:“田姑娘也是旧识,自会照拂。”视线却被远处山坡上一个人引了去,一路上停足看他一路仪仗的不少,唯有她一人白衣,仍骑着芦风,白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摇曳,马下站了个牵马人,让他眼神冷了冷。恍然闪过送她走时的模样,他狩猎为名站在山头,遥望她负着吉他独自一人骑马在山路上忽隐忽现,消失在山间。
面上不动声色,强自转开视线,与田松于道:“若本王没记错前面就是庆隆门了。”
田松于奉承道:“御王好记性,皇上言您这么多年镇守北方有功,亲自携了百官在庆隆门外相迎。”楚晔客气说了些皇恩浩荡的场面话,心不在焉朝前行去。
呈晚在马上,远远看着浩浩荡荡肃然整齐的长队,觉得错怪当天的那个至少二品的官了,和这排场比起来,那算个球,恩连球都不算.....
又想起楚晔只在她身上停了一瞬的目光。叹气道:“走吧。”梁下影抬着一张精致细嫩的面庞,朱唇皓齿笑道:“看完了?他既弃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死心的?我瞧他都没正眼看你,教了那些个官家小姐,饭也不吃巴巴在这等上半日......眼下饿不饿?”
明明有正眼看她好吗?看着梁下影斜着眼,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忿忿道:“......你不说要走的么?如今都月余了你怎的还在这里?你偷盗的正事不做,是看上我这新来的几个姑娘了?”
梁下影拽着缰绳撑了一掌,身轻如燕,纵身上了马背:“走是你说的,可不是我。你往前坐些,鞍给我。”
“干嘛啊,马背没有鞍舒服啊,你怎么不坐前面?”
梁下影推了一把:“傻?我比你重,坐鞍对芦风来说会轻松些,赶紧的别瞎闹。”呈晚翻了个白眼道:“谁叫你非要跟来的?那你下去重新上,我还坐后面,马镫和缰绳都给你,我还轻松些。”
嘟囔着女人麻烦,折腾半晌好容易坐安稳:“真真是没良心,若不是瞧你有了些许名气,怕你惹出什么事来,谁爱跟着?抓好了别掉下去。”她握着马鞍后的扶手道:“赶紧走啦,婆婆妈妈的。”
梁下影秀目翻了翻,催马慢行。呈晚坐在鞍后,看着长队的尾巴发愣,缓缓绕过一个丘,遥望青龙门下金闪闪亮橙橙的一片人,勉强辨认出楚晔的身影在皇帝身边,半年了他抱着她小睡的感觉都记不清了,眼下只觉得他离的甚远,无法触及。又听影在责备说只有她会把偷盗当正事。
理所当然的接话:“你是贼,偷盗可不是正事么。你怎不去呢?这么爱做厨子么?”
影的声音一息,耸肩:“你怎知我没去?这种事连你这么笨的都能发现,我岂非浪得虚名?何况现在教姑娘们,吹箫伴奏也甚有意思,还有人开我工钱。”
梁下影听背后哦了一声,又默不作声,心中透亮。道了句东门已封改道南门,转了缰绳往小道而行。行到看不见庆隆门才听她生气足了些,叹云:“我红颜遍江南,但凡只要报了名号,没有几个情人会痴缠,偶有的都是叫我改邪归正,唯有你一人仍待我一成不变,果真是麻木呆傻,呆笨如你是准备就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么?”
“你才呆傻......”她自己对半年前的种种,心里也甚少底气,只是,冬儿赵森仍在,他刚刚也看见了自己,想来没有忘了她。
这话不好乱说,思虑道:“你不是说你只偷官富?也算黑吃黑了。你爱做什么事,我想吊哪个树,这种事也就看自己喜欢,咱们是好友,这事就存异求同罢。对了你那些红颜到底有多少啊,长得好看吗?”
影看她对姑娘感兴趣,一路介绍了好几个红尘情人,如何在路上捡了某小官家妾的发钗,觉得人甚美,偶遇几次,趁黑摸入窃玉偷香,又如何在伶人馆花销贼脏,一曲箫一个媚眼勾搭的红牌钱都不求,于他欢情月余。又是怎么看上一个厨娘,连人带手艺一起从他相公身边偷了去,最后不留意被撞破,为维护她名声报了自己名头,又说下次来必然得手。才让他原本道上名号义贼梁下影变成采花贼梁下影。
不过这个窃玉偷香和欢情是呈晚自己脑补的,梁下影顾虑她是个姑娘,说的好生含蓄。然而经验丰富如她,自然心领神会。
直聊到家门口,呈晚总结道:“你这一天天的还...真是忙。不过我瞧你勾搭的仿佛没有清白姑娘。”
梁下影没想到她如此直白,飞了些红在脸上含糊道:“清白姑娘没意思,下来吧。”
伸手接了她下马,看她在他肩上拍拍道:“这是不错的习惯。”又困惑道:“那你那时为何来找我?”他还没缓过神,又看她恍然大悟的模样自语:“差点忘了我是弃妇。”牵马进了门。
他往厨房行去,缕了缕这话里的信息,思索原是御王没有得手,她的性子总是要强,只怕不愿无名无份跟着他,所以就被弃了?果真是蠢笨,由着御王把她名声搞成这样,竟然还如此痴情,巴巴的跑去就为远远看他一眼,摇头进了小厨房。
呈晚和欢快跑来接她的阿布往园子里行了一路,看不管是新来的乐坊姑娘们,还是在教琴的白燮看她的表情都甚是......谨慎。想起御王和她之前的事情早传的众人皆知。
坐在檐下弹吉他,眺望着皇城方向,她这名声在白燮来了之后才开始好起来。她从前以借钱的名义帮了不少人,数额都不大,一直在她弃妇名号下压着。直到白燮在众人面前一句琴中圣手,曲中仙音,她琴仙的名头才开始如日中天。
其实她一路弹了小半年的曲子,还比不上名人效应,只怕也是托了这糟糕名声的福。如今家里的姑娘好多都收到了鉴心礼,她一琴仙都收不到。叹了口气,佩服御王一箭双雕的厉害,不过思虑着也不想嫁古人,就这样吧,弹着烟花易冷瞧着天色一点点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