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那位神灵还未出现之前，为了抵御恶魔前进的脚步，什么大刀，长矛，弓箭，陷坑，毒药……只要是能想到的办法全都试了一遍，可依旧无法阻止它们的入侵，最后，国王抱着抓鼠找猫，看门找狗，对付怪物要请专业人士出手的想法，将各地杂七杂八的教派都招来了，只要会贴符画咒跳大神的都算一个。
然后王都就热闹了。
一天清晨，市民们像往常一样出门，准备继续重复每日枯燥乏味的工作，很快他们惊讶的发现，一夜之间大街小巷挤满了身着奇装异服，脸涂得花花绿绿的家伙，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跑来参加一年一度时装秀。
护身符、魔法吊坠、神奇药水、隐身斗篷……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挂满全身，一走动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还有的肩上挑着扁担，两头筐子里同样堆的满满当当，活像个走南闯北兜售物品的小商贩。
他们一个个好似捕猎的鹰隼一般，瞪着小眼睛东奔西跑四处搜寻猎物，只要见着一个衣着服饰华贵一点的就会呼啦啦围上去……去兜售神器。
没有错，就是神器，你只要稍稍挪挪脚趾，随便找个摊位都能挑出十件八件来，有的良心卖家买两件还送一件。
这帮神棍的套路都是这样子的：先来一番虚言恐吓，似乎如果不听他们这些大师、教主、佛子、神使、圣尊的指引，那么血光之灾、橙光之灾、黄光之灾、彩虹之灾全都来了。按照神棍的价值观，哪怕路上踩到的一坨狗屎，里面都会藏着一个神灵。
有人会问了，彩虹之灾是什么？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组合套装从天而降，绿的黄的蓝的紫的，保证让你全身像开染缸一般色彩斑斓，你说这种灾难可不可怕？
当那些单纯且好骗的市民惶恐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神棍们就会适时摆出一副矜持的嘴脸，扭扭捏捏的开始兜售篮子里的护腰符、护腿符、护手符、护脑符……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更优惠的护身6件套，它能给予你全方位的保护，保证将你护的严严实实，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护身符之类的道具卖完了，那就该来些杀伤性武器，于是这类商品销量激增，什么九转逆旋刃，太乙交错刀，名字一个比一个拉风，来历一个比一个可怕。
当然价格也一个比一个吓人。
倘若神棍们所吹嘘的那套说辞真能成为现实，那么王国只需将一个智力与大猩猩不分伯仲的“正常人”，与这些法力无边的神兵利器一同装在袋子里包扎好，然后从境外高空空投下去。
接下来，王国的诸位大佬们就有机会观赏到边境线外的恶魔潮集体上天的美景。
但是！关键的问题来了，市民们……居然都信了！
就在卖家数钱数到手抽筋，买家抱着一堆买2赠1的神器直流口水，人人皆大欢喜的时候，变故出现了。
随着到来的教派人士越来越多，这种小摊变得越来越多，只要出门闭眼走上两步都能踩到好几家，最先来到王都的那批人生意不可避免开始变差，于是他们很有默契的将一切原因怪罪在那些同行上，甚至开始有组织的阻拦外地人进城。
有句古话说的好，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换成神棍也没差。
流氓打架叫斗殴，国与国纷争叫战争，神棍之间的互掐叫圣战。
圣战爆发了。
时值正午，长街上的青石板因长久暴晒而滚烫的可怕，街上热气蒸腾闷热难耐，犹如置身火炉。过往这里是一条人流稠密的商业街，纵然在半夜亦有酒鬼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可不知为何，今日大街上空无一人，寂静的可怕。
长街两头，两群服饰迥异的汉子无声对峙着，手中提着棍棒砖块，冲天的杀气早已将长街填的满满当当，一点缝隙都不剩下。就算胆子再肥的市民，都不敢在此刻上街。
在辩论、谩骂、挖黑历史、互扔西瓜皮等诸多和平手段一一无效后，西境圣火教教徒与南领厚土宗弟子持续一个上午的交锋终于告一段落，他们开始意识到对方是不能用言语来感化的。
既然如此，那就用实力吧。诸神巡视世间时，一手持经，一手持剑，这可是饱含深意的。经文用来感化世人，剑刃就是用来砍那些感化不动的贼骨头。
响喝行云的呐喊声中，无数壮硕如熊的汉子挥舞着武器朝异教徒发起最后的冲锋，这悲壮、视死如归的气势，让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犹如两只巨拳的相撞，激发的强大气场横扫全街，红黄二色的忠实信徒们怀揣着信仰和大把赏金，犬牙交错的厮杀起来。
人潮开始扭曲变形，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刺鼻的血腥气悠悠逸散开来，直至将青石板染成莫名的古怪颜色。
这场崇高、无上，且被赤火真神与岩石真神手牵手一齐祝福的的圣战，将决定脚下这九条长街，三千居民的归属，败者将永远的滚出这里，而胜者则有资格在此地弘扬教义，吸收信徒……嗯，还有做生意。
这一幕仅仅只是王都一个小小的缩影，如今这座城市聚集了至少上百家教门，大伙儿在这个炎热的午后终于烧尽了最后一点耐心，纷纷为了争夺商界霸权大打出手。
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里，每天都在上演着大大的舞台剧，背叛、阴谋、离间、悲欢离合、金钱与罪恶……
据不完全统计，王都先后有85个街区、20万以上的人口被卷入这场圣战，上千幢房屋被焚毁，民众死伤过百人。
这场闹剧足足持续了一个星期，直到国王陛下忍无可忍调动护城军武力镇压，化身为护教狂魔的神棍们这才消停了些，心不甘情不愿收起板砖木棍。
他们终于想起国王让自己这帮人来到底所为何事。
请神大典开始了。
为了迎接此次大典，王国也算是下了血本的，王宫前的广场被重新返修一番，广场中央用产自北域的雪杉木搭建起了高耸入云的祭坛，地面也贴上了光滑明亮的大理石板，亮的能当镜子使。
其结果是，那个高的有些过份的祭坛下退了不少恐高症患者，他们死活不敢登台做法。至于那个像镜子一般的地板……理所当然就有很多市民真的拿地板当镜子使，冲着地板搔首弄姿摆姿势，死活不肯挪步子，把广场过道全给堵住了。
烧香念经泼圣水，围着篝火唱山歌，不管是不是办法都试一遍。不得不说这些神棍还是很敬业的，拿了钱就要办事，无论成不成总要尽一份力，毕竟这是职业操守啊！
有没有用暂且不论，能看的出是下了一番苦功的，很显然他们早就已经将这套练的很顺手了。只可惜在他们乡下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就算表演的再好，把那些地主老财忽悠的再听话也捞不了多少油水，难得奉了王旨有机会到举世闻名的大都市，怎能不卖力表演大捞一把？
其实真要论起来，这帮神棍的招神表演还是挺有看头的，这其中最让王都居民们印象深刻的还要当属某个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歌舞团，他们的精彩表演让见惯了走奢靡华丽风格的市民们大开眼界。
当然，那帮人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这是在斗舞。
遗憾的是……观众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按照“歌舞团”的自我解说，这是他们这些终年居于深山里的民族，用来和信仰的神灵沟通所用的仪式。一开始表演还是挺精彩的，一个头上绑着极乐鸟羽毛，脸涂的红一块绿一块的巫医在祭坛上载歌载舞，配上凄凉哀婉的铃声，整段舞蹈诡异邪魅，透着一股原始和野性，让台下的观众只觉新奇不已。
演出本应就此圆满结束，然后在最后关头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正当观众们看到要紧的时刻，台上毫无预兆的一声巨响把众人吓得不轻。别误会，并没有什么东西闪亮登场，而是巫医在祭坛上使劲蹦啊跳啊，不知是豆腐渣工程的缘故还是自己体型一脚踩烂了，死活拔不出来。
直至最后，也没有神从天而降。
看来要么是这段舞蹈跳的不好，没将神灵钓上钩，要么就是太精彩了，连神灵都被深深震撼了，光顾着吃掉鱼饵，把鱼钩原封不动吐了回来。
歌舞团下场了，接着便是马戏团、话剧社、歌唱班，草台班子依次登场，整个请神大典完全演变成了全国艺术节交流晚会，神没有来，倒是将市民们的艺术细胞完全调动起来，晚会后期闻讯赶来的吃瓜群众都快把广场新铺的大理石地板踩烂了，因为观众人数暴增，位置坐满，不得已连过道都塞满了人。
这场全国艺术交流晚会让王都广大居民的艺术品味登上了一个新的高峰，却也让财政部的金币哗啦啦往外流。
那么……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成果嘞？
如果用委婉的，王室发言人的说法那就是：虽说情况并不是特别理想，但也收集到了不少宝贵的经验，从全局来看还是好滴，是前进滴，人类，在抵御恶魔这崇高而伟大的道路又前进了一大步，难得可贵的一大步！让我们为之欢呼！让我们为之庆祝！让我听到你们的掌声！
如果用直截了当的说法那就是：然并卵。
当初为了请神来，可谓什么法子都试过，年年都在搞这事，时间久了，都演化成一种节日。每至年末，王都就会聚集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各方高人，明宫前的广场祭坛上群魔乱舞，祭坛下观众们嗑着瓜子掌声雷动。
在瓜子壳漫天翻飞中，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正如那条绕城而过，奔腾不息的怒号江，浩瀚汹涌，再不回头。
人们逐渐忘记那些在台上卖力跳来跳去的身影，其真正意义。
他们真、的、不、是、在、斗、舞！
注定那夜是不寻常的夜，是永载历史的夜，是让人忆起往昔的夜。
恶魔之祸，这个千古难题，被一个从南边来的，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小教派给解决了。
它叫做启辰教。
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人认为这是某些戏剧舞台社联合捣鼓出来的节日，其目的是为了打响自己所属的戏台班子的影响力与知名度，这和一群武林人士占个山头论剑的性质是相同的。
所以当万丈金光中一道身影飘飘落下时，在场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那一刻，坐在观众席最角落的那几个启辰教的头目们也集体懵了，他们原本只是跑来领份赏金，顺便打打广告，刷刷人气，忽悠一些笨蛋入教……哦不对，应该是：引领向往光明的信徒，投入真神温暖的怀抱。
要知道，在大典期间传教，居然没有人往他们脸上扔臭鸡蛋耶，而且王室为所有来参加请神大典报销来回路费不说，无论成与否都能领到一份高昂的奖金，这样的好机会一年才一次，怎么能错过？
至于最后该怎么将失败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呢？放心，启辰教英明神武、霸气侧漏、神机妙算、法力无边的教宗大人早已准备好说辞，为什么神灵没请来的一二三四点原因，背的那是一个滚瓜烂熟，和天气，星象，空气潮湿度，人群密集度等等因素那是大大的有关……反正和我们没关系就对了！
如果国王陛下还是要怪罪他们，那就只好抹抹眼泪把台上这个倒霉的家伙推出去绞死算了，反正也没人管他的死活。不过是两枚银币从乡下歌舞团请来的临时演员，若陛下一生气真的下令处死他，那更好了，连这两天的工资都省了。
可真当光芒万丈中一个更加闪耀的身影飘然落下之时，大佬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反复回荡：难道咱们真的有什么特殊能力还没被开发出来？可我怎么不知道啊？
启辰教一夜爆红，知名度那是蹭蹭直上，只要把招牌随便找个地方一挂，来报名的多到从城东排到城西，在王室的支持下，教廷接连击败了供奉树木，供奉火焰，供奉石头，供奉泥土以及一大堆供奉各种乱七八糟玩意儿的教派。至此，它从南方一个供奉星辰，以启辰星为图腾的小宗门一跃成为国教，客观上还完成了统一思想，宗教融合的伟业。
当初一个连三流都称不上的小教派，为什么能接连击溃其他竞争对手，直至独掌宗教界？对这段传奇发迹史感到好奇的可不在少数，曾有人请那一代教宗开办过一次学术讨论会，会上教宗陛下抑扬顿挫道：“自然崇拜什么的，那真是太老土了，这种原始的宗教形式，根本无法适应人民的需求，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与众不同的事物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如此才能真正掌控凡人的精神世界。无上真神赐予我们的使命尚未完成，各位还需努力！否则何时才能完成一统天下大业？音乐在哪里！掌声在哪里！”
台下的虔诚信徒们听得那是一个热泪盈眶，鼓掌鼓的震天响，而各方权贵派来观礼的代表个个脸色惨白，好似刚从面粉缸捞出来的一般。
其实恶魔这个称呼，还是从启辰教至高典籍《神典》中搬运来的。一直以来边境线外的那些怪物都没有统一的名称，虚灵，毁灭，不死者……诸多名词都意指它们，直到教廷发迹以后，那一代教宗有次喝醉酒，迷迷糊糊翻着《神典》，忽然觉得书上描述的一种叫恶魔的生物和境外那些怪物还挺有几分共同点的，脑袋一拍，就把这名称贴在那些怪物身上。就这样，怪物们又荣获了一个新的称号。因为教廷事业的蒸蒸日上，带动着这本书也红火了一把，销售量大大增长，供不应求，顺带也把这个称呼传到各境，就这样，“恶魔”逐渐成为了它们的官方称谓。
所以人类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当然！
不是。
近几十年间，神灵所赐予这片土地的神奇力量开始出现溃散的迹象。
虽然这种玄之又玄的神力、法力、魔力……管它是什么力，看不见又摸不着，人类本不应该发现有什么异常，但大家都是长着眼睛的，这些年来不时出现恶魔越境侵扰村落的末潮事件，就算是再迟钝的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
随着时间的推移，末潮爆发的频率逐年上升，甚至出现恶魔入境百里之遥的情况。
因为恶魔大多是从北方而来，所以五境中以北域形势最为恶劣，在沉重压力下，北域边疆地区就连庄稼汉也被迫拿起锄头镰刀，导致北域在整个境内那可是出了名的民风彪悍。
按理说北域这种地广人稀、山高林密的地方，盗匪应该泛滥成灾，看看其余各境匪患之严重就知道了。在塞兰特王国南领，政府掌控力极为薄弱的地界，土匪山贼比当地居民还多，狼多肉少，黑吃黑是家常便饭，而散布在南领各处大大小小的领主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缩在自家城堡里瑟瑟发抖，至于城堡之外，连块巴掌大的石头上都插着什么黑风寨，盘石洞之类土匪山贼的旗帜。
可奇怪的是，纵然如此也无人敢在这片地界上做无本买卖，因为他们的先辈早就用鲜血证实了，真到了这地界往往被打劫的是你自己。
使北域与王国其余四境愈加疏远的是截然不同的信仰，与四境普遍信奉启辰教不同，在北域绝大多数人都属于无神论者。绵延千里的纳维亚山脉作为北域和中央直属地的天然分界线，划分的可不只是地域。山脉以南，你能在任何一座城市的中心位置找到教堂，哪怕再小，它也代表着教廷在精神领域至高无上的权柄，当然还包括收宗教税的权利。可在北域，教廷连一块砖都没有，可想而知启辰教在北域连半枚银币都捞不到。
一直以来四境和北域之间的关系极为恶劣，谁看谁都不顺眼，这两地的居民一旦相遇要么互掐……要么往死里掐。而教廷发迹后大肆迫害异端和无神论者的行径更是让两方之间的关系降至冰点。
听众甲上前想要扯掉这家伙用来装神弄鬼的白袍，才踏出一步，脚下就僵住了，因为他发现这位极品完全无视众人要砍人的目光，以一个虔诚的，教科书级的启辰教忠实信徒的姿势猛然匍匐在地，怀里紧紧抱着一本砖头厚的书籍开始喃喃自语。
“万能的神啊，你是星辰的化身，天空与大地的主宰，世界的缔造者，毁灭与创造之君主……呃……”
在一众困惑的眼神中，“教科书级的启辰教忠实信徒”呃了半天也没憋出半个字，看来要熟练背诵这一长串称号，对于众多在教廷混饭吃的信徒们而言确实是个不小的考验。但他似乎早有准备，完全漠视在场的无数道灼灼目光，厚颜无耻的翻开书瞄了两眼，便随手往旁边一丢，继续摇头晃脑背诵起来，脸不红心不跳，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酒客们都是些直来直往的汉子，好勇斗狠的见多了，但何曾见识过这种能将无耻写在脸上的人物？大伙儿的脑袋前所未有的空荡，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还在空旷的脑壳里飞呀飞。
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也着实不易啊。
“请赐予您忠实信徒，无与伦比的力量！助我铲除这些异教徒，让神圣之光驱散邪恶！”一大段鬼知道是咒文还是诗朗诵的东西总算是背完了，信徒直起身尽情舒展双臂，左转转右转转，扭腰晃脑袋，看得众人头都晕了。
路人甲：“他不会是要施展魔法吧！”
观众乙：“还好我学过战士对抗魔法师的入门课程，对付魔法师要靠近战！快打断他施法！”
群众丙：“在现实世界寻找奇幻故事的存在感，我说你们俩有病吧！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巫术魔法的？要坚信科学，要全面贯彻唯物主义！”
酱油丁：“我还是很好奇他到底跳的是哪国的舞蹈？”
“已经是这个月第几个了？邪教害人不浅啊！”听众甲不耐烦吼道：“把他赶出去！”
雪纷扬而下，轻轻落在这个静谧的世界，为其染上一层纯净无暇的白，美的令人心醉……如果不将某个从小木屋里盘旋倒飞而出的家伙算在内的话。
倒霉蛋哆哆嗦嗦站起身来，这结实的一脚着实不轻，踹的他全身骨头都快断了，还未等他破口大骂一番，又被一本砖头厚，封面比砖头还硬的书正中脑门。真是沉着有力的一击，直接砸的他口吐白沫栽倒在地。
酒馆大门轰然关上。
“活腻味了吧？抓异教徒抓到这里来了？”
“这里还算好的，你是不知道，出了北域那才叫乱呢，到处都在抓人，只要挂上神的名义做任何事都是对的。有些神棍干脆把《神典》上开头那几句直接复印在草纸上，看谁不爽就发一份。”
“老板！麦酒再来两桶！”一个大胡子酒客高声嚷道。
“马上马上。”年轻人畏畏缩缩从柜台后探出半个脑袋。刚才酒馆上演全武行时，他吓得赶紧往柜台后面躲，塞起耳朵就当什么都没发生。酒能壮人但，酒馆自然塞满了一帮胆子很肥的家伙，一言不合就会开架。所以这些年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打出手的事情他早就见惯了，他只需待到尘埃落定时给胜利者递酒瓶子就行了。
那个吟游诗人老者左瞄右看，感觉自己要是再不跳出来说两句，估计存在感连个递酒瓶子的都比不过了，赶紧干咳一声：“那我们继续啊，话说黑沙公主……啊呸！被你们一搅和连我自己都忘记了，那个那个，她到底叫什么来着？”
“黑雪公主！”
“白沙公主！”
“黑心女王！”
“刚才谁说叫黑心女王的？圆润的滚出去！”
“要不我们投票吧，哪个票数高就选哪一个。”
“……”
短暂的沉默后，欢呼声和赞同声此起彼伏，酒馆乱糟糟一片。
大门猛然敞开，狂风裹挟着雪片席卷而至，坐在门边上的两个庄稼汉被扑面而来的雪花盖的严严实实，呛的险些喘不过气。烛光摇曳，将众人影子拉扯的时长时短，犹如鬼魅起舞。
听众甲眼角抽搐不止，万能的神在上啊，不管是住在哪里的神都行啊，我现在信神了还不行吗，一道雷劈死我吧！这已经是第三次被打断了！兔子？神棍？那这一次又是什么？
酒坛重重摔在桌上，听众甲猛然拍案而起：“还有完没完啊！要传教去村头老汉斯家，他家的猪都很听话的，最多呼噜两声，不会打扰你……呃，不会打扰……”
门外空无一人。
早已朽烂的木门来回晃荡着，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正轻轻推着门，发出阵阵凄厉刺耳的摩擦声，听的令人头皮发麻。
寒风骤停，雪花兀自旋转不息，无边黑暗中隐现出一丝比夜色更深的暗，似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
酒客们只觉心脏骤停，下意识往椅子里缩了缩。在那烛光照不到的阴暗处，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缓缓逼近，令人窒息。
晦暗中陡然燃起一丝紫意，高贵而邪魅，如烈焰般静静燃烧。暗蓝长发在夜风中肆意狂舞，将零落的雪花切割的支离破碎，宛若长空舞起万千细刃。
墨色凝聚成形，那是一袭黑袍，猎猎作响，好似夜色的延展，吞没一切生机。雪纷扬飘落，为那袭长袍染上一层白，晶莹而耀眼。
在这寂静雪夜，少女默立于凄清天幕之下。
酒客们下意识屏住呼吸，不知为何，他们不愿扰乱这副绝美的画卷。
孤寂向谁说。
许久，她动了，一步、一步踏进酒馆，她走得不快，却有一股无可抗拒的气场，触及到那双妖异紫色瞳孔的人都纷纷侧目，不敢与之对视，所到之处，人群如潮水般散开。看似闲庭信步，却直指酒馆深处那破旧的柜台，或者说是缩在柜台后的酒馆老板。
那个始终游离于存在感之外的年轻人，若放在那些勇士屠龙的传奇故事中，作用似乎只是负责为主角端茶倒水，顺便喊一声“酒来了”的背景道具。在光辉如星辰的主角面前，没有人会把注意力落在一件道具上。
哪怕只是一瞬。
可这一刻，这件背景道具却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酒馆老板缓缓抬起头，今天他那双眼亮的出奇，身形虽不算高大，却巍峨如山。
纵然相隔千山万水，终将相逢于一屋之下，这不是巧合，是宿命。
柜台为界，两人无声对视。
“是你？”
“是我。”
“你来了。”
“我来了。”
“你不该来。”
“我已经来了。”
“你毕竟还是来了。”
“我毕竟还是来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泥塑木雕的两人，无声对峙着，窗外夜风呼啸，喧嚣再起。
“你来干什么？”酒馆老板最终打破沉默。
“打酱油。”神秘少女的声音干脆利落，一字一顿，没有半点迟疑。
老板沉吟少顷，缓缓道：“打多少钱一斤的？”
“一枚银币。”依然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老板的脸色已变了：“你知道我这里从不卖一枚银币一斤的酱油。”
“我只要一枚银币一斤的酱油。”
“可当真？”
“当真！”
盯着眼前的这位神秘少女，她非常年轻，但是她的眼睛，任何人看了都不会忘记，那是水晶一般剔透，冰霜一样冷漠。
他知道眼前的少女决非常人，但他也知道，一枚银币一斤的酱油，他是决不会卖的。
晚风愈加喧嚣，他望着窗外，风雪依旧。
酒馆老板苦笑道：“你一定要买一枚银币一斤的么？”
“一定！”
“若我不卖给你呢？”
“你大可试试！”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依旧沉默，沉默到围观群众们都忍不住打起哈欠。在北域，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那是常有的事，如果你出的起钱，就算给自己装备上加农炮和别人对轰也没人管。
本来他们早就按照老规矩清出场地，供两人大打出手，接下来不管是剑气纵横还是魔法对轰，对他们而言那都是赏心悦目的好演出。桌上堆满了瓜子花生就等着演员们开打，可左等右等不见开场，观众们渐渐开始不耐烦了。
群众丙：“你看懂了吗？”
酱油丁：“看懂什么？”
群众丙：“他们为啥要打？”
酱油丁：“……”
酱油丁：“好像是那个小姑娘要买酱油，老板不卖。”
群众丙：“……”
群众丙：“这两人有病吗？为了一瓶酱油就要开打？”
“嘿！继续啊，我们都看着呢。”一个破锣嗓音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哦哦，马上马上。”酒馆老板连连点头应是。可越紧张越是忘词，急的满头大汗，无奈之下只好斜眼朝柜台下瞄了瞄，磕磕绊绊道，“是这样的哦，我就卖你一斤酱油一枚银币，你莫要……莫要……我靠，这都是什么字？看不清……唔，你莫要对外人提起。”
一句台词总算勉力讲完，或者说是念完，老板长舒口气，不动声色将柜台下的工作手册往里面塞了塞。
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个诡异的眼神：这又是什么操作？
“还要继续吗？”见好一阵子没回应，老板抬起头咧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你说呢？”少女撇下还在发愣的酒客们转身出门。虽说出了一些小状况……好吧，是很大的状况，可既然暗号已经对上，那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走到门口时她停了下来，瞥了一眼窗边，那个只讲故事不吟诗的吟游诗人就坐在那里。
现在不见了。
似乎从不曾出现过。
沉默少顷，紫眸少女敛起眼帘，一言不发推门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