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提了茶壶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逼近地平线了。
满院的弟子都已经散去,只有几个刻苦的学员还在一丝不苟地重复打拳。
他抬眼望了望,发现大厅灯火通明地模样,一个亲传弟子还在遥遥地向他挥手,便径直走了过去。
挥手人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身上的肌肉高高隆起,见到陆昭走来,性急地迎了过去:“大家都在大厅等你呢。”
陆昭点头表示明白,步子变快变大:“徐师兄,待会儿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徐磊发现陆昭虽然与他同行,却有意落后了半个身位,便无声无息的将左脚刚刚迈出的步子缩小了一截,使得两人并排而行:“今天就是一个简单的拜师仪式,你待会儿敬了茶,随便上点礼就好;以后肯定是要选个良辰吉日,请来各位大侠高人作见证,敬告祖师,拜入门墙。”
陆昭赶忙问道:“那么亲传弟子才能修行的功夫,什么时候……”
徐磊看了他一眼,嘿嘿笑道:“你当今天的拜师仪式是为了什么?”
话没说几句,两人已经走到大厅之前。
厅内竖着几根灯烛,把本就不怎么黑的室内照得一片光明。几个亲传弟子站成两列,沉肃地看着进门的两人。
江振雄端坐在主位,八风不动,神态凛然。他身旁的桌子上立着两个牌位,左面牌位写着“百鸟拳祖师白凤飞之位”,右面牌位写着“先师卢正伟之位”。巴掌大的青铜小香炉摆在桌子正中,几根细细的线香摆在桌角。
徐磊给陆昭使了个眼色,随后直接走到左列弟子的首位站定。
陆昭抬头迎着十多个亲传弟子和江振雄的视线,感觉如何行动都浑身不得劲,不由咽了口吐沫,硬着头皮走到江振雄跟前站定,沉默了一下,他低声道:“江师傅。”
江振雄抬了抬眼皮,忽地嘴角上弯,勾出一摸笑意:“怎么还叫我江师傅?”
随着江振雄的笑容,十二个亲传弟子也不再端着脸色,露出各自的神情来,或是友好或是打量或是无所谓,不再是方才的审视目光。
江振雄笑骂道:“你们这群混子!既然见到小师弟了,该干嘛就干嘛去吧。阿威——你娘等你回家做饭呢;小六子,摊子扔菜市不要了……”他指着弟子一一说着,很有长篇大论的瘾头。
阿威缩了缩脖子,转身要走,小六子则是笑道:“收徒时吓唬吓唬新弟子,不是咱们一脉的传统吗?”
徐磊照着自己脑门“啪”地一拍,翻了个白眼,亲传弟子们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江振雄指着大弟子徐磊,对满头雾水的陆昭说道:“徐磊这小子是我的首徒,见到新添师弟,总是要凑上前盯着看个没完,惹得人家一身不自在。后来就演变成,只要我收徒,所有弟子都要进行围观了。”
徐磊喊冤道:“围观早就和我没关系了,您别老说我!”
江振雄笑道:“你这夯货!去后院拿个茶杯过来。”
陆昭明白,这是要进行拜师礼了,他微微回了一下头,发现那些准备要走的亲传弟子全都在场,只是站在了屋子的角落,把空间留给了陆昭和江振雄二人。
把茶壶放到一旁,陆昭作势要跪,就听江振雄道:“先别着急,我有几句话要讲。”
陆昭身子一顿,微弯的膝盖缓缓打直,垂手站在原地。
江振雄道:“阿昭,你家境优渥,不须如我一般卖弄手艺力气,我今日收你为徒,是为了给百鸟拳留一个传承,这是要让你知道的。”
陆昭点头说道:“弟子对生死搏杀确实不甚喜欢。”
系统任务既然没有失败惩罚,那凭什么去做,给自己找麻烦么?还不如安安稳稳过这一生,学习秘武只是为了多一个防身手段和开发身体的无尽潜力罢了。此时陆昭所言,可以说是发自真心了。
江振雄接着说道:“三百多年前,祖师白凤飞遍观天下禽类飞行捕食之姿,结合家传披风锤法,创出了百鸟拳一脉。拳法自创成之日起,便在秘武界打下了一壁江山。鼎盛之时,先师于江东一地坐拥道场三座,弟子近万。”
陆昭问道:“那您怎么来了京城?”
江振雄不语,好半天才叹道:“昔年先师在时,百鸟拳可谓风光无两。我学艺时先后亲见了磐石门、五太拳、北斗棍的高手登门挑战,无不是与老师平分秋色、悻悻而归。直到秘武界公认的第一高手张师道仍与先师打了平手,大家才知道先师武学如渊似海,只不过性子谦虚,给同道们留了几分薄面罢了。因此当时大家都敬称先师为‘卢平手’。”
陆昭用余光向周围扫了扫,居然有五六个弟子也是一副头一次听到的模样。
江振雄又道:“七年前,联邦与川达帝国的那群蛮子开战。初期不顺,节节失利,老师便率弟子们参军赴国难,于炮火硝烟中尸骨无存,百鸟拳就只剩下我一个得了真传的弟子了。”
有弟子忍不住“啊”了一声。
陆昭道:“谦虚笃行,捐躯为国,不计功利,祖师当真是伟男子!秘武界能如祖师一般毁家纾难的,怕是不多吧?”
江振雄冷笑道:“毁家纾难?川达帝国对我夏亚不宣而战,那时边防准备不足,猝不及防之下连丢三州之地。若不是军部及时反应过来占得上风,有些武术家都改了川达的国籍了!”
徐磊这时从大厅后面走了进来,手里捧着空茶杯,寒声接话道:“我方才在后堂找茶杯的时候,也听了师父的话。师祖卢先生威名赫赫,挑战者不计其数。你说师父为什么只提了磐石门、五太拳、北斗棍三家?”
陆昭慨然道:“想必是这三家趁人之危,占了咱家的道场。”
江振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机灵。磐石门、五太拳、北斗棍就是秘武界的渣滓!川达打来时,这三家闹得沸反盈天,鼓动同道们投敌;战争取得上风时,又是他们相互勾连,强夺了百鸟拳的基业!我当时拳法未成,只得远走他乡,幸而军部晓得我百鸟拳一门为国血战,予我龙城中传授秘武的资格。”
陆昭惊诧道:“龙城里开武馆,还需要资格么?”
江振雄道:“你在龙城生活十六年、在我这学武三年,可曾见过其他教授秘武的流派吗?“
陆昭应道:“见所未见。”
江振雄道:“龙城乃是夏亚中心,怎能容纳什么好勇斗狠之辈、鸡鸣狗盗之徒?莫说黑帮混混,便是连拳馆都是些不教真功夫的花架子。全龙城唯一有真功夫的,就只有百鸟拳了!”
陆昭迟疑道:“您有没有想过,龙城是达官显贵聚集之地,军部虽然没有直接帮您报仇,但既然允您在这传武,恐怕是希望您收哪家的公子为徒,借弟子家的势力完成复仇。”
徐磊正要把茶杯放在一侧的小桌上,闻说这话,手上一个哆嗦,险些把茶杯甩出去。
江振雄则是长吁道:“阿昭,我是个武人。”
徐磊脸上的惊容渐渐收去,与身后的师弟们对视了一番,肃然的挺直胸膛,向江振雄微微低头。
江振雄道:“在穷乡僻壤、民智未开的地方,我这会几手功夫的人或许能够受人敬仰,但在龙城这般文明开化之地,我们又算得什么?!我猜过不了几年,热武器就会把秘武的生存空间全都占了去,那时人们练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罢!不过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能丢,仇也不能不报,待你这些师兄都有所成了,我便和愿意随从的孩子去‘乡下’,京城到底不是武夫讨生活的地方。”
陆昭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见徐磊等人面色平和,显然是早就通过气了,也乐意去“乡下”,只有五六个新收的弟子一头雾水的模样。他问道:“那我……”
江振雄笑道:“昔载先师携师兄们参军,为保传承不失,不是把我留下了么?你性喜练武,又家境优渥,我留个传承下去,死了也好跟祖师们交代。”
陆昭见江振雄谈及生死也言笑自若,不由得暗暗钦佩,但他实在慕求平安,低声道:“弟子惭愧……”
江振雄哈哈笑起来,打断陆昭话道:“你师祖的仇与你有什么干系?”
陆昭愕然。
江振雄向自己推了推掌心:“我自幼被先师收养,感情如同父子一般,又学了一身安身立命的本事,为百鸟拳死了也是理所应当的……”
顿了一顿,他又将手向前一摊一圈,似乎将弟子们囊括其中:“可我凭什么要孩子们去为见所未见的师祖报仇?孩子们有老爹老娘,有兄弟爱人,有世俗的牵绊,为了没什么感情的师门世仇去搏命,岂不是傻子吗?”
“百鸟拳兴盛时,有道场三座,弟子近万,一百教头,三十供奉……”徐磊犹豫了一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此行既是为了报师门仇恨,也是为了搏一个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