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稍微好转，天气却比前几日热的更加不像话。
李云琊懒懒的倚在竹制的案几上，手中的扇子终于也耷拉下来。案几上的冰碗里的瓜果，本来还让人稍微有些食欲，但很快，随着冰块的融化，不过成了一碗不伦不类的冰粥。
“好热啊…真希望快点来一场大雨。”
李云琊瞟了一眼说话的宵雪，对方把袖子卷的老高，因为怕热，几乎把家里冰好的酸梅汤和甘草圆子全部都灌了下去，依旧叫嚷个不停。虽说是客人，却毫不客气的大吃特吃。
结果母亲反而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从这家伙第一次来开始就不停地称赞，还嘱咐下人尽管把好吃的拿上来。就连拜见了父亲之后，听了这小子一番宏论，父亲也不由的感叹这才是少年英才。
“你们啊…下雨的时候抱怨湿乎乎的，不下雨又盼着下雨。”李云琊嗤笑道，“老天真是难做人情。”
“云大公子，我说句大实话也要惹你着急上火啊。”看向李云琊，宵雪的唇角始终歪歪斜斜的挂着一丝笑容。李云琊也懒得跟他计较，摇摇头道：“家里快要被你吃空了。对了，今天难道不是轮到你当值么？居然又在铁面程大人的眼皮底下跑出来了啊。”
“你说程大爷啊？上次孙府的事情还没有查完，他说我在跟前晃着碍眼，就把我赶跑了。”
你的确很碍眼。李云琊心想，“孙尚书那件事？我去廉王府的时候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据说孙尚书的尸首上密密麻麻全是伤口，血也溅了整整一屋子。看来，凶手是个新手啊。”
宵雪抬抬眼皮，又向着李云琊面前的冰碗下手，李云琊懒得骂他，便随他去了。“不不不…”他嘴里还塞着瓜果，好不容易咽下去才含含糊糊的说，“我看不像。”
“不像？”
“虽说伤口是多了些，但每一条都能致命。那天程大爷让我先带人过去守着，我观察了很久，又让仵作画下来对照。说起来也是有点瘆人啊，孙尚书全身几处重要筋脉和要穴无一幸免，除了这些部分，凶手根本就没有碰过任何无用的经络。”
“看来是个用刀高手啊…”李云琊伸了个懒腰道，“不知道你说的第六起是个结束还只是个开端。”
“不是刀。”宵雪的目光并不像平日里那么懒散，涉及这类话题时，他看起来更像是另一个人，“是剑。即使是刀，恐怕也是匕首。对了，云公子，听说你之前都在苍梧派修行，苍梧剑术第一，想必你应该是造诣非凡啊？”
话题居然转到了苍梧派。李云琊微微一怔，很快便笑道：“少捧我啊，宵三公子。我自幼身体不好，去苍梧派也就学了些修身养性之道，至多就是通读了些修仙，飞升的玩意儿，剑术还真是…一窍不通。”
“可惜了。要不然，还想让你帮忙看看。”宵雪叹了口气，把碗放下。李云琊心中有些疑惑，但不能说明，只好装作倦了，闭口不答，直到宵雪又苦巴巴的抱怨道：“快下雨啊！龙王也该显显灵了啊！”
“神仙哪能随意供你差遣？”
“谁知道呢？试一试也是好的…”宵雪皱皱眉头道，“其实龙这种动物啊，心特别软。”
“什么？”
“我是说，龙啦，五虫之长，却偏偏有颗慈心。每每天帝跟凡人发憷，不愿降雨，总会有心善的龙王普降甘霖，施惠人间。其实龙一向都特别温柔，像是《柳毅传》里的钱塘君还有龙女什么的，每次我看的时候都觉得，真是温柔又愚蠢。”
温柔，又愚蠢啊。李云琊默不作声。
“据说龙饲养起来也不难，好像什么孔甲就养过。驱使起来也很容易。龙心软，重视恩情，就算是滴水之恩也要涌泉相报。就算…就算主人十恶不赦，命令龙去行恶事，龙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完成…”
“这么说…你不觉得龙，虽然是五虫之长，却很可悲么？”
宵雪摇摇头道：“不觉得。道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哪有什么悲悯之说。啊呀呀，怎么说的好好的谈到这个上面了！唉，被我爹知道非要抽死我不可。反正这些年那些诗书礼易我一个字也没读下去，奇闻怪谈倒是收集了一肚子的。非要我去做什么书吏麻烦死了！有我大哥一个人像话就好了啊，干嘛非要逼我也跟着凑热闹。我么，只想快意人生，不要荒废了大好韶光而已！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么。李云琊心里只觉得苦涩。自己这样的人，究竟哪里值得羡慕。“自己选择啊。”重复了一句，他刚想问宵雪要不要出去走走，这个时辰外面应该会比室内凉快，宵雪却突然凑到跟前道：“云公子…听说，你右耳后有三片龙鳞…是不是真的啊？”
“……”
“无意冒犯，只是好奇，好奇。”眯起的眼睛像是狐狸一样狡猾，李云琊把他推得远了些。
“少来。没有。”
“云公子…你又何必呢？”宵雪压低嗓子，“我就是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再说了，每天敷上粉遮住也没用啊，存在就是存在。”
李云琊冷笑一声道：“宵捕快你倒是观察细致。我想这是我的事情，所以我怎么处理，应该跟你没什么关系吧。今天我还有事情，请回吧。”
宵雪看起来也是气鼓鼓的模样，但配上他现在的德性，只让人好笑。他瞪了李云琊一会儿，委屈的转过身子。
“好了…”李云琊从袖子里抽出手巾，用力擦拭了右耳耳后，“要看便看吧。只是不要没事儿就一副小媳妇模样。”
其实说是龙鳞，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右耳后面有三片很薄，近乎透明的指甲盖状硬质皮肤。看起来简直比西市上的羽人少女还要怪异。宵雪凑近打量了一小会儿便移开了身子道：“好厉害。”
“厉害？”
“总觉得是神仙之类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宵雪的话让李云琊发笑，但他依旧一本正经地说：“说不定…我拜拜你就能下雨啦！”
“说真的，我挺羡慕你的。”李云琊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羡慕你，能够这么轻松愉快的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