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有片刻迷茫。
但很快晃了晃脑袋,然后反剪过那怪物双手。陆澜复已经几乎要把它整个脑袋割下来,它晃动得十分厉害。遥奚安咬牙按住它,这才发现自己虎口处鲜血淋漓,大概是刚才鞭子脱手时划破的。
仍旧一声没吭,手上死死攥住那皱缩薄皮覆盖下的骨头。
陆澜复手上动作很快,片刻功夫,那脑袋就已经脱离了大半,靠着一截骨椎连接着身体。
眼前这场景怪诞,遥奚安忍不住想开口嘲讽,结果刚张开嘴,就听扑通一声,一个人直接被砸到了她脚边。
遥奚安下意识躲了一下,然后看清扑倒在他脚边那人,是船上的船员,且还是个熟人,船舱里睡的地方正跟他们隔了两排床铺。
那人已经被吓得面色苍白,半边脸上全是喷溅出来的鲜血,发现站在身前的是个活人后,立马一把抱住遥奚安的大腿:“救……救救我!”
遥奚安手上不敢泄力,只得脚上踢了踢人:“你起来说话。”
船员像是见鬼一般,魂不守舍地扭过头去看了半天自己身后,然后才扒着遥奚安的身体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
“水鬼……是水鬼!”
遥奚安被他烦得不行,抬脚踩在人肚子上,将他推开了一腿远:“别说废话,那边有多少个……怪物。”
“好多……太多了……都是从海里来的,”他说着,惊恐地哽咽起来,“力气很大……不会死……一定是水鬼,找替死鬼的。”
他眼睛蓄满了眼泪,看起来愚蠢又可怜,惨兮兮地抬头望着遥奚安。
陆澜复的刀已割到最后,刀柄几乎没了进去,那怪物的脑袋如今仅靠着一层皮连在身体上,像个没有生命的球一样,身体一动,它就歪到了一边,如同一个拙劣的玩笑。
船员被这脑袋的骤然坠落吓了一跳,肩膀明显地一抖,然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目光从遥奚安的身上移到了那个脑袋上,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遥奚安发现了他这点不同,跟着看了过去,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嘴里就问道:“怎么了?”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那是……黄家老大,黄波。”
“黄波?”遥奚安跟着重复了一句,隐隐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然后恍然大悟,“竟然是他!”
陆澜复手腕一挑,快速而敏捷地彻底将那怪物的脑袋割了下来,一边问道:“那是谁?”
“南淮城的人,出海的老手,一向被称为海獠牙,几年前出海,死在海里了。”
遥奚安说到这里,两个人已经都觉察出了不对。
如果这人真是黄波,那说明现在满甲板上的怪物,极有可能都是这些年来陆续死在海里的人。
杀一个怪物和杀一个人……这性质可太不一样了。
而且,怎么会发生沉没在大海深处的已死之人又从海中回来,它们的灵魂又都去了哪里?
心念至此,两人心事重重地互望一眼。
就在这短暂的交谈间,已经安静下来的船员忽然低吼一声,同时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遥奚安连忙看去,就见一只白色的层层皮囊裹住的胳膊从他胸口穿了过来。
她不由愣了一下,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什么来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抽搐着倒在了地上,临死一双眼还痛苦地看着她。
“遥奚安!”
陆澜复已经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肩膀:“不要多想。”
“我知道,”遥奚安眼睛似乎笼着一层水雾似的,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又道,“我知道……”
陆澜复握紧手中的短刀挡在她面前,遥奚安望着他的背影,听到他说,“你只要记得,一切试图杀死你的,你都要杀回去。”
他向来温和,是书生似的人物,乍然一说出这话,却有无边杀意弥漫。
遥奚安渐渐回神,隐约听到背后传来一点动静,那是……血肉被刺破的声音。
陆澜复显然也听到了,他没有回头,但对遥奚安说:“你先过去。”
在这个时候,船上的全体活人都是一体的,每死一个人,都是他们这边的力量减弱一分。
遥奚安寻声而去,在不远处看见正对上的两人,其中一个穿着盔甲,是折冲府的士兵。
他手中拿着长刀,但此时和那怪物离得极近,用起来并不十分利落,遥奚安起初未看清,走进了才发现他的左臂上已尽被鲜血染红,从血迹来看,大概是被抓了一把,因指骨锋利,所以抓痕很深,以至血肉破碎。
那怪物已抓住了他握着长刀的右手,一点点将他提了起来,士兵受伤了的左臂软软地垂在身侧,恐怕是骨头也已经碎了。
它似乎是想把人直接摔进海里,遥奚安见状,握紧鞭子右手一挥,直接抽上了那妖怪的脸。
倒没对它产生什么大的影响,但也让它手上动作一顿,扭过头来看向这个新加入战局的人。
士兵趁此机会,抬脚狠狠踹上了它胸下肋骨。
一声脆响,肋骨碎了两根,那怪物上身便不由地向前猛地一倾。
遥奚安趁机快跑两步,手腕转动,长鞭勾住它的脖颈,自己上身后倾,脚下直接滑了出去,瞬时间逼得那怪物身体下压。
“砍掉它的脑袋!”
士兵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一落地就用力抽出了自己的右手,然后猛地向那怪物的脖颈处砍去。
刀锋和骨头相击,发出嘭的巨响,但他到底不是陆澜复,并不懂得人脖子上的骨头是怎么长的,兼之这怪物的骨头比寻常人类的更加坚硬,因此一刀下去,并没有如期砍断。
只是这一下的功夫,那怪物已经重新要站立起来。遥奚安刚才压下它,只靠的一时间爆发出来的力量,但她并不能长久的压制住它。随着那怪物站起,遥奚安被逼得后退几步。
她一脚站定,脚侧抵住甲板,两手狠狠握住鞭子:“快点!”
在这个时候,士兵不用她说,已经一刀又劈了下去,只是太过慌张,忙中出错,这一刀甚至上一刀精准,几乎落在了肩上。
两刀未成,遥奚安再也控制不住,只能挥手撤回长鞭。
此时雨势渐大,雨滴密密麻麻地砸了下来,她站在甲板上,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心中衡量片刻,对人喊道:“压倒它!”
话毕,直冲那怪物冲了过去,同时压低身体,在与怪物擦肩而过的瞬间,将长鞭甩出,勾住它的小腿,借着自己奔跑的速度,试图将它的下半身一起带出去。
此刻,她也完全暴露在怪物手下,但想着还有那士兵在一边,总不会看着它生剖了自己。
士兵起初没懂她的意思,看她的行动时才忽然明白,便想配合她一起,压下怪物的上半身,让它趴倒在地。
虽然已经想到了这点,但动作却没来得及及时跟上。怪物被遥奚安拽地后退两步,同时也转过身去,士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两手举起长刀,死命向它胸口刺去。
遥奚安在实在拽不动时停了下来,一边扭头去看。
血水夹杂在雨水中,如瀑布一般流淌下来。
年轻的男人身体被长刀贯穿,那怪物握着刀柄,像是把弄什么玩意儿一样地将他举起来。
一双腿无望地在半空中蹬动。
“不……”遥奚安喃喃,接受不了这突发的死亡,她怔在那里,颓然地耸下肩膀,然后大喊道,“不!”
怪物随意地将那已经死去的、失去意志的人类身体扔到一边,然后向遥奚安走了过来,一脚正踏在脱落的鞭子上。
遥奚安抹掉脸上的血雨,试图拽出鞭子,却没有成功,她与那怪物之间本就离得极近,不过眨眼间,它就已经走到了眼前,遥奚安松开手,两腿并拢,笔直地站了起来。
掌心的伤口已经彻底撕裂开,一攥起拳头,就有血水顺着指缝流淌下去,一滴滴地打在甲板上,和已然积成一片的雨水混在一起。
她的眼睛在黑夜中,像月光一般明亮,眼泪融入睫毛上挂着的雨滴,如同星辰揉碎一样闪烁。
她两手合十,然后掌心相错,十指结了个印,随后虎口相对两手握拳,像是掌心握着什么一般,缓慢而坚定地,慢慢分离。
两手之间,一道暗红色的光芒渐渐闪现出来,形状如同长剑,却没有剑鞘。
遥奚安记得师父说过,剑鞘这东西,是用来保护性命的,当你要杀人的时候,就不需要剑鞘了。
那剑身颜色极浅,却有水光流动,仿佛是血液凝成的一般。至有三尺长时,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时她的手指已经微微颤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把握住。
霎时光色流转,遥奚安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只是最简单地、最朴素地动了两下。
一上挑。
一下刺。
剑身轻而易举地刺进那怪物身体里,然后由上而下,如撕开一张纸般毫不费力地将它割成两半。
白色的骨渣横刺出来,它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又动了一步,然后砰然落地。
同一时刻,剑身如萤火般四散。遥奚安手中空无一物,她轻轻地虚握住了一下,然后膝盖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
她疲惫地倾倒在地,脸贴在冰凉的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