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散开的长剑如坠落的星辰碎片,在破碎后反而凝成了宝石般的实体,在空中散发着殷红色的光芒,如同冷冻成冰的一滴滴鲜血。
遥奚安轻轻抬起手来,接住了其中一粒。它在触碰到她玉白色掌心的刹那,迅速融化,然后流水一般的顺着她的掌心纹路进入了她的身体里。
她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暴雨仍旧不断落下,她因疼痛和对妖物的使用,而陷入短暂的耳鸣中,磅礴的雨声被不断放大,直在她整个脑内回荡。
也因此,她错过了身后的……脚步声。
等意识到的时候,是她看到甲板上覆上的一层黑色影子。
如果是人,不至于这样地靠近她。
她立刻反应过来,迅速转过身去。下意识地右手握紧,想甩出鞭子,却握了个空。
大概因为脱力,她在那一刻愣了一下。只能躺在地面上,睁大眼睛看着那个有着人类的躯体、却没有丝毫感情的怪物,像要踩死一只蟑螂一样地,抬起脚来踏向她。
雨水从天而降,铺天盖地。
她仰望着天空,世界一片轰鸣。
然后……是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
遥奚安看到一点似有似无的光亮,如流星一般射下,带着鳌掷鲸吞的力量,径直穿过那怪物的身体,然后狠狠地将它刻进了甲板。
力量之大,连她都感觉身下一震。
这一箭不过发生在瞬息间,遥奚安眨了眨眼,有点迷茫地顺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
如今雨大,防风的灯笼也早已被风雨浇灭了,只余几盏琉璃罩子灯,被在雨水冲刷中灯光忽明忽灭。
就在二楼的一点琉璃火旁,站着一个挽弓的身影。
不知是否因仰望的原因,那人散发着有如泰山般的威势。
明明相隔极远,遥奚安却仿佛与他有一瞬间的对视。
而那一眼……极冷冽。
并且如同巍峨耸立的冰山即将倾塌一般,让人觉得十分危险。
“遥奚安?”陆澜复的声音清越,洞箫似的好听。遥奚安别开眼,见他几步走到自己身前,向她伸出手来。
遥奚安又一次觉得陆澜复这人真有意思,他刚刚连杀了两个曾经是人、且现在还保持着人类基本外形的东西,然而现在踏步走来,仍旧保持着世家公子的贵气从容,好像那些血腥糟粕一点儿没沾染到他似的。
她抬起胳膊,由人握住自己的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想起了什么,再扭头去看,就见二层已经空了。
陆澜复确实有些端方礼仪是印在骨子里的,如今瓢泼大雨倾天而下,他看了看遥奚安,竟然还先用衣袖把溅落在她脸上的血痕擦掉了,然后才说道:“你刚才说这些人已经没有了魂魄,这让我想起了你给我讲过的贪无忧。”
遥奚安说过,世有一种妖怪名为贪无忧,叫做贪无忧,将其酿酒,饮之可长生不死。杀死贪无忧以换取长生的人,终生受到贪无忧的诅咒,不可见日光,以火焚之则灭,死后无魂无魄。
遥奚安自然也记得,因此听人这么一说,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以火焚之?”
她走到一边捡起自己的鞭子,一边琢磨起来:“倒也有点道理,只是这东西可比人类蛮横多了,普通的火定然不行,若有日光倒是还能起些作用,我想想……”
身后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两人回头去看,见是十来个穿着盔甲的士兵,个个举着长枪,排成了两列,中间护送着几个穿着长袍的人。
一行人从楼上匆匆下来,两伙人相遇,互相看了看,大概都有些猜测对方的身份。
遥奚安一身鱼尾灰的麻布练功服,如今沾了血又被雨淋透,一片深褐色地贴在身上,远看就像穿了血衣,很有些威慑力量。
她和陆澜复反应都很快,侧过头去低声通气:“是顶层住的术士。”
这几个一贯被当做宝贝的术士都出舱了,可见是有了办法。两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甲板上四下都是打斗声,虽因黑暗而看不清楚,但是声音分明,大体数过去,似乎还有二三十个怪物。
这几个护送术士的士兵并不负责解决怪物,只是围绕着那七个术士展开成了一个保护层,在偶尔有怪物试图突破的时候,才挥动手中的长枪暂时驱赶它们。
七个术士空出离位,依八卦方位依次站好。
遥奚安看着皱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天乾南地坤北,日出东方为离,离位空着是什么意思?”
正有一个怪物被两个士兵合力击到了她身后,陆澜复一脚横踹过去恰将它挡住,右手持刀以刀尖刺入胸腔,然后手腕下压,顺着骨骼一路纵破过去。
他手上使刀显得很是轻松,一边还抽出空来跟遥奚安说话:“八卦方位?”
“嗯,看着似乎是要用某种阵法。”遥奚安又望了一眼,然后转过身来,屈起手肘,左手掌心一砸右拳,以肘关节为点,直击上那怪物脑袋。
她和陆澜复似乎天然具有某种默契,在她将那个脑袋击打后倾的时候,陆澜复恰好一刀拔出,抬手从它的喉软骨出切入,他使刀干脆敏捷,一点多余的弧度都没有。
两个士兵匆忙赶来,陆澜复看他们一眼,抽刀退后一步,等那两人彻底接手,就转过身重新站到遥奚安身侧。
遥奚安认真看着那些术士,见七人中有三人走了出来,形成一个更小的圆,三人从衣袖中分别掏出一个长形的木盒,从中捏出一把霜色粉末,如同作画一般按照某种既定的模式撒在地上。
在雨水冲刷下,这些粉末没有分散、也没有凝结,而是仿佛隔绝开了雨水一般,稳固地保持着既有的样子和位置。
遥奚安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们的手势:“嘶……好像有点熟悉啊。”
等到那三人退回,七人一起念起“日出东方,赫赫大光……”之类的话时,她忽然咦了一声。
陆澜复问道:“怎么了?”
遥奚安食指遮在唇前,又听了两句,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可真是……他们用了禁咒,这不是寻常术士应该懂的东西,这些人……怪不得会被如宝似玉地对待了。”
她嘲讽了两句,认真跟陆澜复解释道:“他们的想法和咱们一样,以阳克阴,现在所用的,叫做折光归一,是一种光明之术。”
“但你不喜欢?”
遥奚安愣了一下,没料到陆澜复能看出自己刻意不去表达出来的情绪,然后翘起唇角,轻笑两声:“是啊,折光归一是寻常术士不能接触到,甚至从未听过的。一方面是因为这种层次的法术并不会流传到三大家族之外,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微微顿住,轻轻地歪了一下脑袋,“折光归一的使用,需要一个重要的东西。”
她声音带着无限嘲讽,如雾气一般,说出后便迅速融入了雨夜之中:“一种叫做偃月流光的妖怪的眼睛。”
他们说话之间,情况突变,六、七只怪物突然从甲板一头直冲过来,围在术士外围的士兵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发生如此情形,一时应对地有些手忙脚乱。
“是刚从海里出来的。”陆澜复快速迎了上去。
“什么?”遥奚安跟在他身后,没明白他这一判断是怎么来的。
时间来不及,陆澜复没再跟她解释,抬手一掷,直将匕首插进远处一个怪物的眼眶里。
那怪物正两手掐着一个士兵的脖子,将他高举了起来,受此一击,手上动作一停。士兵趁此时机,连忙两手举着长枪,死命扎进它的身体里,然后用力掰开它的手指,跌落在地后,捂着脖子跪在地上咳个不停。
遥奚安向那边扫了一眼,觉得不用自己帮忙,纵览全局,见有一处单个士兵正对上怪物,长枪已被夺取,虽然用的笨拙,但胜在力气大,让人不敢硬抗,连续挥舞几下,已在那人身上添了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也没跟陆澜复打招呼,一甩长鞭,啪的一声清脆地击在甲板上,然后脚下旋转连着两个旋身,鞭身如蛇一般,在空中上下起伏,最后稳稳地抽在了那怪物背上。
这里是甲板正中,位置极其开阔,才由得遥奚安这样甩弄鞭子。而这于她而言,才是长鞭正确的使用方法。因此手下动作自如,使出的力量也甚于刚才。
这一鞭便抽得那怪物身形一晃,士兵连忙躲开,看到遥奚安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救自己的是个年轻女人。
遥奚安已经逼到了那怪物身前,两手使长鞭行云流水,灵活地将鞭身绕过它的手,用力向下一撸,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骨裂声音,那东西大概是没有痛觉的,但奈何手骨碎了,长枪只能脱手,哐当一声砸在了甲板上。
额发被雨打湿,软软地一缕垂在了眼尾,遥奚安也没空去拂开它,冲旁边大喊道:“还不快点!”
“我……我来了!”那士兵自然知道该过来,但刚才着实被打怕了,本就是从未见过的活死人,又被伤的差点死掉,虽然此刻嘴上应了,但脚下动了动,到底没有及时过来。
遥奚安与怪物不过咫尺之间,这种距离是冒着极大风险的。这片刻功夫之间,怪物已经缓了过来,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控制住的手,径直向遥奚安脸上抓了过去。
以这样的距离和力量,几乎能捏碎她的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