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梢洒在晏娆的脸上,光影明灭不定,少女的身材单薄,五官柔美温婉,眉宇间却因为心志坚定而透出一股凛冽之气。
商参一直都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晏娆,直到此时才神色微动,正眼看着坚持己见的晏娆,眼里幽光一闪,杀意大起,旋即收敛无形,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且接我一剑!”
晏娆扶着箜篌的手一紧,扬眉问道:“若我能接师兄一剑,是不是师兄就不再为难这颗蛋,也不使别人为难?”
商参傲然一哂,低喝一声,并指为剑,一指划出,一道剑气自他指间飞出,向晏娆当头罩下,气势虽不如他剑斩血蚊时浩大,凌厉却尤有过之。刻骨的杀意所至,空气扭曲碎裂,仿佛水镜乍破,冰晶激射。
这奇寒无比的一剑,竟然化虚为实,将空气都冻成了冰晶,将晏娆整个笼罩其中,无处躲避。
晏娆右手抱蛋,左手五指勾弹,箜篌铮铮急响,丝丝雷府紫气电射交织,嗤嗤作响,琴声中雷音震荡,虽然无法将商参的剑气锋芒斩断,但紫府天雷繁密生灭。商参的剑气斩断一层又复生出一层,却也将他的剑气挡在了身外半尺之地。
商参一剑斩出无功,自持身份,便不再出手,冷然道:“你既接得我一剑,我姑且放他一马!好自为之吧!”
目光在她的发尾凝了一凝,拂袖而去,背影在山道上闪了几闪便消失不见。
晏娆直待他的气息出了感应范围,才松了口气,收回箜篌退后几步,连换了几口气,这才缓过接剑时真气凝滞的不适感,耳听足下阵阵沙沙作响,刚才他们斗法波及的石阶在她站开之后迅速化为了齑粉。
晏娆情不自禁的拍拍胸口,喃道:“好可怕的剑意,多亏他心有顾忌,否则……”
他那样骄傲的人,既然她接下了这一剑,日后便不可能反悔再来找麻烦,这一时的惊吓却也值得。
危险既去,她安下心来抚了抚凌乱的头发,眼角余光扫过,突然觉得发尾的被染红的地方又长了两分。再回想商参离去之前也曾经看过她的头发一眼,她心下一个咯噔,出了一层汗。
与商参对峙之时,她还对黑白所产的蛋深信不疑,拼尽全力也要护它周全。但这时候她抱着这颗蛋,却如抱着块烧红的烙铁,几乎失手将它掷在地上,转身向黑白的草庐狂奔。
跑了一阵,她的脚步却又停了下来。
这颗蛋一直没有离开过师父的视线,黑白也没有丝毫异常,若是它真的被妖物附身,刚才都能避开师父和黑白的感应,现在一样也能。
而且师父修为折损,黑白命在旦夕,她若将这深浅莫测的祸根送到她们面前,却不过是将师父置于险境,令黑白含恨九泉。
心中念头几转,她已熄了去找宁琰和黑白的心思,转身直奔后山。走了几步,看到童子如意向这边走来,便唤住他:“如意!”
如意赶紧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晏娆见他走近,悄悄地退开几步,避得远远地道:“我去后山玉脂泉孵化黑白的蛋,需要闭关一段时间,你替我转告师父一声。还有,你们也别靠近后山,我不用你们送什么东西,把蛋孵化自然就出来了。”
如意连忙道:“姑娘放心,我们省得,不会去打扰你的。”
晏娆点头,又道:“我……黑白若有不测,师父难免伤心,你们要好生照顾她老人家。”
如意满口答应,她转身往后山飞掠,落到玉脂泉边,挥手布下几座大阵,这才扯下大氅,露出怀里抱着的蛋。双手放在蛋上,小心的分出一缕天雷紫气往内探测,细细地走了一圈,却依然查不出什么异常,更别说有妖气了。
难道商参逼要黑白的蛋,竟不是因为它被妖物附身,而是因为物种奇异起了贪婪之心不成?可像他那样只重自身修为,不重外物宝器的人,应该不会见利忘义吧?
她左思右想,突然记起商参在剑斩魔海血蚊之后问她的话,心又是一紧,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恐怕商参跟他追杀的妖物并非初识,而是关系非浅。要不然他追到金竹峰来,也不会对此事只字不提。
须知人、妖二族不两立,对于人族修士来说,没有任何借口能比追杀妖族更好用。若是商参与那妖物全无关碍,别说只是追到金竹峰,就是追到了罗浮主峰他也能倚仗此事直冲进去,何至于在金竹峰下束手束脚,一击不中立即退走?
商参试图强夺黑白的蛋一事疑惑重重,晏娆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不得要紧,见这蛋确实没有异常,便将疑惑抛开,转而调运真元,理顺玉脂泉的灵气,重新把蛋收回身上,用心孵化。
黑白所产这蛋着实难以孵化,明明已经能够感到它在蛋壳里转身伸腰等诸般动静,但晏娆仍在玉脂泉边呆了大半个月,才听到蛋壳开裂的细微声响,一只嫩青色的角将完整的蛋壳顶了一个洞,又在洞里左右摇摆。蛋壳咯咯的轻响,沿着洞口断裂。
一只集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马蹄、牛尾于一身的异兽站在她怀里,眯着眼睛摇头摆尾,把身上还沾着的液体甩得四下飞溅。
晏娆看着这身长尺余的异兽,惊喜交集的大叫:“麒麟!小黑白是麒麟!难怪黑白生它那么困难。”
小麒麟听到她的叫声,眼皮动了动,挣了片刻才打开,一眼看到她的脸,便:“哞……”的叫了一声。
晏娆把蛋贴身抱了许久,虽然只是孵化,但看到麒麟出世,却也自有一股母亲情怀,见它小头小尾,小眼睛小嘴的唤出这么一声来,忍不住大笑:“叫什么‘哞’,你可不是牛。你是黑白和龙生的麒麟,应该叫……”
成年的麒麟能驾云御风,吐火呼雷,她是见过的,但麒麟小的时候怎么叫,她却没听过,这话说了半句便卡了壳。
小麒麟傻愣愣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下文,老是等不到,便又哞的叫了一声,歪了歪小脑袋,目光灵活慧黠,竟似在发笑。
麒麟这类瑞兽天生灵通,自有意识便有智慧,又是在晏娆怀里孵化的,能懂她的话不足为奇。
晏娆看到它这副神气,又好笑又好气,想弹它一个脑瓜崩又顾忌着它刚出世,只得笑骂:“好哇,小家伙,你一出生居然就敢笑话我!”
小麒麟又哞的叫了一声与她应和,逗得她哈哈大笑,想起师父和黑白都还未见过它,便待起身带它回去。转念一想,却又捺下这份心思,笑着替小麒麟拭去表皮残余的液体,一面问它:“小黑白,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你还这么小,要吃什么东西呢?”
小麒麟哞哞叫着,一口咬住她以为已经无用的蛋壳,小小的啃了两口,又趴回她身上。
晏娆料它是刚刚出生,特别怕冷,连忙施法将身上的污渍弹去,重新解开衣襟将小麒麟包回怀里,又将大氅罩在外面,背靠玉脂泉边的一块花岗石,闭上眼睛休息。
她不眠不休的调运真元,调整地气孵化小麒麟大半个月,虽然身体不累,但精神上却委实有几分疲倦,小麒麟吃饱睡着后,她也跟着睡着了。
夜色深浓,天边的繁星洒下暗淡的微光,玉脂泉的热气升腾,白雾氤氲中,一团淡淡的影子浮现,渐渐地由淡而浓,聚成一个人形,悄无声息的向晏娆走过去。
晏娆靠着岩石睡得正香,幽光在她玉洁的脸上勾划出深深浅浅的阴影,柔和静谧。
那人站在她身边,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好一会儿突然无声的冷笑,反腕从袖中滑出一柄薄刃短刀,向她的脖颈伸去。
他似乎有些犹豫,刀去得并不快,甚至途中还停顿了一下。
晏娆对身外的危险毫无觉察,她怀里安睡的小麒麟却突然一动,发出一声低沉细微的雷啸,猛的跳起,向那人扑去。
那人俊眉一跳,手里的短刀转了个方向,迎向了小麒麟。他对晏娆出刀时的动作极慢,但劈向小麒麟的这一刀却迅如奔雷惊电,瞬间已经到了它的头顶。
危急之际,幽光浮动,晏娆脑后的青丝后发先至,破空而来,将小麒麟卷回她怀中,将那人隔在外围。
那人怔了一怔,意义不明的呵呵一笑,竟然收回了短刀,温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不可能真的睡着,果然!”
晏娆低头细看小麒麟无伤,松了口气道:“商参师兄他们追妖到了金竹峰,偏偏本峰的紫府天雷阵却全无触发反应。这等情况下,若还不能猜出你是附在我头发里,躲在黑白蛋的蛋内,我岂不是呆子?”
那人笑了笑,问道:“你既然猜出了我的行踪,为何不告诉别人,却要将蛋孵化出来?”
晏娆摸摸怀里的小麒麟,安抚住它的躁动,抬头正想说话,突一眼看清他的长相,声音便堵在了喉间,发不出来。
幽幽的星光下,那人一头隐烁蓝光的头发披着,双眉斜飞,目若星明,眉心偏左的地方一点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相貌俊美无俦,但却透着一股令人发寒的邪气。
晏娆看清这人的长相,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所有思绪都飞走了,只有一个念头留着,冲口而出:“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