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名弟子身为罗浮主峰的嫡系弟子,自有一股正宗嫡传的傲气,猛吃了这一下暗亏,俱是脸色发青,恼怒异常。只是晏娆所布的紫府天雷阵不仅搜索了妖怪,对他们也是一重威慑,他们一时却也不敢发作。
晏娆虽然操纵紫府天雷阵时小心谨慎,把所有元气变动都以神通截住,不使地气躁动,却仍怕会惊了黑白,场面话说完,便转身飞回金竹峰,去看黑白。
宁琰见她回来,立刻吩咐:“羊水破了,但仍然不见胎儿出来,你快摸摸看它是不是胎位不正。”
晏娆这时却全不觉有什么尴尬,连忙挽起袖子走到黑白身后,一面伸手一面问:“师父,什么样才是胎位正?”
“黑白是驴子,按理来说应该脚先出,头在后,你摸摸胎儿的脚在哪里。”
晏娆小心翼翼的伸手进去,仔细的摸了摸,大吃一惊,骇然道:“师父,黑白怀的不是小驴子,是一颗蛋!”
宁琰亦大吃一惊:“怎么会是蛋?”
一惊之后她又恍然大悟:“难怪孕胎几十年,生产吸了这么多元气也不够!黑白必是与龙交尾受孕,胎儿根骨极佳,育成需要的元气太多。”
龙性好淫体质强横,黑白又是天地生成的异种,孕成的胎儿自非寻常禽兽之属。宁琰疑惑去后,忧虑不减反加,看着黑白直叹气,良久突然摸着它的头道:“黑白,你这孩儿先天太强,只怕会祸害了你自己的性命。要不,咱们不要它罢!”
黑白虽然口不能言,心思却极通灵,闻言顿时直刨蹄子,举动大见惶急恐慌,像是生怕宁琰真不要它的孩子。
宁琰和黑白相处百年,早把它当成亲人一般,见它这般模样,不禁心酸,拍拍它的脖子涩声问:“黑白,这颗蛋会要了你的命啊!你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把它生下来吗?”
黑白律律的叫着,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泪水往下掉,脑袋却急急的点着。
晏娆见黑白竟是宁死也要把蛋生下,也不禁心里发酸,要低头抹去眼里湿意,勉强笑道:“师父别灰心,黑白是金竹峰的地元之气和玉芝感应生成的,有这两样元气养着,未必就过不了这一关。”
宁琰压下悲伤,打起精神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黑白虽然无法修炼,却是天生异种,定能过得这一关。你再仔细摸摸,看看那蛋有多大。”
晏娆也顾不得发尾沾上了羊水和血水,仔细的伸手摸了摸,回答:“这蛋差不多有一尺见圆,宫口太小了……”
宁琰苦恼的说:“蛋需要整个生出来,这也罢了!更要命的是蛋不会动,全靠黑白使力……”
她的话犹未落,晏娆突然惊叫:“蛋动了!蛋自己……在往外动!”
师徒二人既惊疑又欢喜,既然蛋能动,黑白便节省了大半的力气,虽然仍旧辛苦,但生产的难处却比之前轻了,忙到下午那折腾得金竹峰上下不安的蛋终于生了下来。
晏娆托着巨蛋,不知所措的问:“师父,蛋壳还没碎呢,里面的东西又在动,是把它剖开取出来还是怎么办?”
“按理应该孵着让它自己出壳,可是黑白……”宁琰看看奄奄一息的黑白,叹了口气道:“把蛋拿过来,我替它暖着。”
晏娆想到师父虽然深居简出,但毕竟是一峰之主,若让外人知道她替黑白孵蛋,不免背后议论,连忙道:“师父,这蛋孵化恐怕还要不少元气,还是让我来吧。”
宁琰一怔,嗔道:“傻孩子,你一个女孩儿贴身抱个蛋像什么话。”
晏娆嘻嘻一笑:“怎么就不像话了,我贴身养着,它长大了才会听我的话呀……哎,黑白,把你的小宝宝给我好不好?我一定好好养大它,照顾它,如果它能够修行,我就教它修行,让它随我一起升仙。”
黑白浑如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眼神涣散的瘫软在地上,听到晏娆的话,眼珠里一点莹光倏然明亮,虽不能言,却勉力抬头在她掌心蹭了蹭,又望着宁琰。
宁琰心知它亏损过甚,那是怎么也补不回来的,此时虽然还没死,但时间也不会太长,心中难过,面上却笑道:“黑白同意了,你还不谢谢它?这蛋既是黑白生的,又是龙种,前程不可限量,却让你这小滑头捡了个便宜。”
晏娆做个鬼脸,小心翼翼地把蛋抱在怀里,摸摸黑白的脑袋柔声说:“黑白,谢谢你啦!你放心,阿娆说话算数,一定好好照顾你的孩儿,绝不欺负他,也不叫外人欺负他。”
黑白打了个响鼻,舔舔她的手指,疲倦的趴在草堆上。宁琰笑了笑,拍开晏娆的手道:“你既然有心,那就回去好生把蛋暖着,别在这里吵黑白休息。”
晏娆把衣襟拉开将蛋贴身抱着,又自储物符中取出大氅披上,把它包得密不透风,这才一步一步的往家里走。走到岔路口,突见山下一个高大身影拾阶而上,却是商参。
商参感应到有人注视,也抬头看来,他整个人便像他的剑一般的带着股森然凛冽之气,双眸深不见底,目光却凌厉无匹。晏娆与他的目光一对,心头便是一跳,蓦地紧张起来,不由自主的退了小半步,竟有一种避他而走的惧怕。
商参的步履从容,看上去走得慢,实际上来得却快,不多时便走到了晏娆身前,开口问:“宁琰师叔有空没有?”
晏娆摇头道:“家师忙得很,商参师兄若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商参看了她一眼,皱眉道:“原来你是宁琰师叔的弟子。”
顿了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晏娆一怔,转念想到罗浮弟子十万,商参作为宗门第一才俊,一天到晚不知有多少人迎奉,不知道她的名字实属正常,当即笑道:“小妹贱名不足挂齿……师兄,你来金竹峰有什么要紧的事,可要我去通禀一声?”
商参嘴唇微抿,淡淡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晏娆见避不过去,只得回答:“我叫晏娆。”
“晏娆?”商参轻念一遍,慢慢地说:“你的修为很不错……修的是哪路剑法?”
他的嗓音低沉,每个字自他口中说出来,都带着一点鼻音,格外的厚重沉实,听上去分量十足,让人不敢怠慢。
晏娆被他称赞,心里却全无欢喜得意,反而觉得头皮发麻,自背脊麻麻的起了一串鸡皮疙瘩,吞了口口水干笑:“师兄谬赞了,我没学剑,学的是紫府天雷法。”
“嗯?”商参意外的提高了鼻音,目光落在她露出来的左手五指上,她的五指不似寻常学剑的弟子骨节分明,却圆润修长,柔嫩细致,还留着三分修剪得宜的指甲,确实没有握剑苦练留下的痕迹。
他收回目光,嘴唇微动:“可惜了!”
晏娆不明所以:“什么可惜了?”
“一应外物皆是虚幻,唯有自身刻苦修炼所得的东西才是神仙之基。你既有弱冠之年便到了问寻之境的绝佳资质,奈何倚重法宝灵术,自误前程?”
晏娆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这才明白他感叹的原因,不禁一笑,道:“大道万千,自选相宜而行。晏娆瓦砾资质,自然不若师兄前程远大。”
商参嘴唇轻抿,却不再说话,晏娆浑身不自在的讪笑道:“师兄若是无事,我就告退了。”
一句话说完,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赶紧转身,刚走了几步,却又听到他喝道:“站住!”
晏娆一惊之后便觉得头发剧痛,却是一头过腰长发被商参抓在手里,正要细看。
她头上吃痛,不禁大为恼怒,反手抓住头发的上端往回拉,喝道:“商参师兄,你干什么?”
商参抓着她的头发,任她怎么拉扯都不放松,亦不将她的怒气放在眼里,冷冷地问:“你头发上的血哪里来的?”
晏娆心中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喔,刚才给我家的灵兽黑白接生,头发沾了些血水和羊水,回去洗洗就好了,不劳师兄过问,还请放手。”
商参更不答话,五指叉开在她发尾处一拂,头发上沾的羊水和血水顿时消失无踪,留下一截鲜红如血的发尾来。他抬头再看晏娆,目光锐利,咄咄逼人的问:“这也是灵兽生产留下的?”
晏娆心中一寒,硬着头皮道:“这是我修炼的神通所致。”
商参微哂,松手放开她的头发,冷哼一声:“你抱着什么?”
晏娆见他不追究头发的异色,松了口气,忙道:“是黑白所生的蛋。”
“拿出来!”
晏娆怒道:“师兄,你休要过分!这龙蛋还未孵化,一时片刻也离不得体温和元气供养,若是交到你手里,那还有命在?”
商参冷冷一笑,洁白的牙齿竟在他冰冷的笑容下带出一股凶煞至极的意味来,悠悠地说:“你当这颗只是灵兽所产的龙蛋么?”
晏娆被他的话勾得微生疑惑,旋即想到这蛋是自己亲手接生,须臾未离师父的视线,金竹峰的紫府天雷阵亦全无反应,又疑惑尽去,道:“商参师兄,你到金竹峰究竟有什么事,就直说了罢。若是能办的,我自然替师兄办到。只有这颗蛋,我适才答应过黑白会好好照顾,绝不欺负他,也不让别人欺负他。”
商参双眉一扬,眼中利芒闪烁,声音虽然不高,却杀气腾腾:“若我定要拿到这颗蛋,你又怎的?”
晏娆只觉得一股犹如实质的杀气扑面而来,逼得她心跳都停了一下,身体如被飓风正面直击,竟然站立不稳,连忙翻手放出箜篌,将它横在身前,紫雷在她身前织成电网,将那股威势隔开。
商参在罗浮宗门有青年弟子第一强者之称,晏娆也见过他一剑扫清妖氛的威能,但她同样是天资过人之辈,心里未尝没有一两分觉得自己未必不如他的傲气。直到此时与他正面相对,他剑未出手,仅凭一股剑意念头,就逼得自己不得不倚仗法器护身,才知道虽然修为境界上相差不远,但论到争斗之能,他们的差距却有云泥之别。
晏娆站在石阶上,虽有法器护身,但站在原形与人身高相仿的箜篌身边,却更显得身影单薄,仿佛风再吹大一些就会把她吹跑。
商参稍微作势,便即收手喝道:“还不把蛋交出来?”
晏娆右手扶着箜篌,左手却紧紧的抱着蛋,缓缓的摇头:“商参师兄,你剑意通神,已经到了心到剑到之境,晏娆不是对手。但就算师兄当真出手强夺,我没有力竭身死,便不可能将蛋送给你。”
商参有些意外,冷然讥诮:“是么?”
晏娆深吸口气,抬眼凝视着他,慢慢地说:“自心难欺,诺不轻许,我既然答应黑白会尽力照顾这颗蛋,自然要尽力而为,岂可因为碍难背信?若是因为师兄剑意锋利,我就战战不敢坚持己见,苟且求全,何敢自问心性无缺,求证长生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