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教真人列锋乃是金仙高人,所下符诏封印着他的仙力,不是接诏的正主根本无法得知传递了什么讯息。
晏娆虽然就站在师父身后,但她看那符诏便只能看到上面金光闪闪的墨迹游走,却看不到掌教真人对师父说了什么,令师父猝然变成这个样子。她本来就心虚着,被宁琰这一下看得两腿发软,情不自禁的跪下叫道:“师父!”
她本拟必会被师父痛骂责罚,却不料宁琰神色变幻,看着她略一思量突然道:“师父的意思我明白了。”
方殊见她完全没有明确的态度,只有这么一句话出来,不禁皱眉道:“师妹,你是什么意思总要对我说一声,我好回去向师父复命。”
宁琰轻轻一笑,目光有些空茫的道:“师兄,你是怎么看命运的?”
方殊怔了怔,笑道:“我辈修道之人逆天改命,与天地规则争运。但道法自然,要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却又是在顺命应运;师妹这一问却是难住为兄了。”
宁琰摇了摇头,道:“师兄近年修为精进,已经离了凡人之思,自然会觉得此问为难。”
方殊微觉惊讶的看了宁琰一眼,笑道:“为兄资质愚钝,如何比得师妹天资应道,对天道体悟的体悟深刻。”
“天资应道?”宁琰嘿然一声,微带讽刺的弹了弹手中的符诏。她的心境劫始终迈不过去,修为不进倒退,连随身的灵兽黑白都已经死了,在炼气士眼中算是根基毁损,是个前程断绝的废人了,还谈什么当年之勇。
不过她终究不是寻常人物,虽然心伤黑白之死,却不至于因此而进退失据,略一讥讽便恢复常态,淡淡地道:“我这些年闲居山中,静颂黄庭,偶尔凝思,命运若是无法改变,那岂不是我们做什么都无济于事?若是命运可以改变,那么我们引导所得的结果,又怎能确定是最好的的?”
方殊默然无语,宁琰抬头看着天空变幻的云彩,慢慢地说:“你去回禀师父,百年之前,我因为谶语而畏缩退却,致使家破人亡,遗恨终生。今时今日,我绝不会让我的弟子蹈袭覆辙。”
方殊长长的叹息一声,拱了拱手,提足欲走,却又顿了一下,问道:“师妹,师父赐下的万春丹你可曾服用?”
宁琰眼中波澜微动,却又迅速平静,声音有些发硬的说:“请师兄代我向师父致意,弟子此生仙途无望,也就没有凭籍灵丹延寿的意愿。有负师父赐药的美意,在此请罪。”
方殊顿足叫道:“师妹!师妹……”
他这一叫恼怒关切之色溢于言表,宁琰却转身谢客:“师兄,此事已毕,你请回罢!”
方殊急了,纵身上前,但宁琰身形一转,已闪到了晏娆身后,将她从地上拉起,沉声道:“师兄,当年师父有令,本门中人非经我允许,不得入长清居,你不会违背师父的法旨的罢?”
方殊颓然缩手,也不再多话,转身踏云疾掠而去,显然心乱已极。
晏娆虽然对师父的过往十分好奇,却也知道这不是她应该多嘴的事,跟在师父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装聋作哑。
宁琰拉着她回到云房,发了会儿呆才留意到晏娆还在身边,心绪杂乱的摆了摆手道:“你下去罢。”
“师父?”晏娆错愕无比,师父就不问问她袒护了妖物的过错?
宁琰见她不退,不禁没好气的怒道:“你既然知道害怕,为何还敢与妖物有牵扯?”
晏娆看师父的样子并不像生气,更没有寻常人类修士那种见妖必欲除之的仇恨,吊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道:“师父,我又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你都能给自己牵扯这样大的因果,若是有意那还不累得身死道消?”
宁琰怒斥一声,见她神色恭谨,心中的怒火却又突然烟消云散,疲倦的挥手道:“罢罢,你去金竹岩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
修道之人修炼时往往一入定便要半个月几个月甚至一年几年,面壁思过与日常清修,除去少见几个人以外并没有多大差别。
晏娆应了一声,低头看到手里的小麒麟又犯了难,道:“师父,小麒麟怎么办?”
宁琰皱眉道:“每日一早,我会让如意给它送上灵乳,让它跟着你上金竹岩罢。”
面壁思过还让带着嗷嗷待哺的小麒麟,这过思得却是十分轻松。
晏娆每日呆在金竹岩上,除去照顾小麒麟,便着意炼化她发尾的血色,但那截血色不知究竟被那妖怪用了什么神通染上的,不像魔力,不像妖力,也不像人类的法力,任她如何运转玄功,始终不能彻底炼化,只能将之镇压。
偏偏她的头发乃是天赋神通所寄,无法修剪,只能任其自行更替,那丝血色便断不了根。这隐患藏在她发尾,让她的心始终提着,只不过它颜色虽然有异,于她修炼却没有阻碍,倒也不急于这一时片会。
匆匆半年过去,她发尾的血色已被她压缩得只剩下肉眼难辨的一丝,小麒麟也日渐长大,不再每日赖在晏娆怀里,却喜欢满山岩乱跑,啃吃岩上灵气浓重的植物,不拘有毒无毒,见着就吃。
待到金竹岩大大小小的灵物稍成气候都被它吃光了,它又打起了金竹的主意。金竹乃是天生灵种,具备雷电之力,千年以上的老竹竹节上自生花纹,更是能引蕴紫府天雷。小麒麟不知好歹,偷偷把金竹岩上年岁最远的金竹根脚扒开,将竹根上长的一根竹笋啃吃了,被竹笋中所蕴的紫雷打得四脚朝天,摊在地上吐白沫。
晏娆猛一眼看见要小麒麟气息奄奄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它虽然身体被雷击得抽搐,但眼神清明,却没有呆滞或癫狂之意,才放下心来,只恨得牙痒痒:“你这小家伙,什么东西都乱吃!金竹的竹笋是那么好吃的吗?要不是麒麟天生也有呼雷的神通,能把多余的雷电排走,你早被炸成一团焦炭了!”
小麒麟吐了一个大大的泡泡,从鼻孔里哼了两声,看样子却并不服气。
晏娆算她的半个母亲,宁琰又因它是黑白的遗孤对它格外宽容,这金竹峰两个主事的人对它都宠爱有加,它不把金竹峰整个翻转过来就不错了,吃个把金竹竹笋委实算不上什么事。
晏娆骂了它几句,再看看它挖吃竹笋的地方,又觉得侥幸:“多亏你没有损害到金竹的根心,不然整个紫府天雷阵一齐发作……咦?”
金竹的根系是淡黄透明的,根心应是一条白线,但现在的根心却转成了淡淡地红色,有些凝滞。
晏娆自开始修道就在金竹林中修习紫府天雷法,对山中的金竹再熟悉不过了,一见异况,连忙在金竹身上画了道符,金竹射出一道青白色的细小电弧,落在她指尖。她不用细心感应,只看这道雷电的颜色,也知道金竹中所蕴的紫府天雷已经被人盗取了个一干二净。
金竹峰因满峰金竹成阵,根系自然勾连相通而命名,千万年来所蕴的紫府天雷已经积累到了就是大罗金仙也可以击杀的雄厚地步,居然被人无声无息的盗了去,怎不令人心惊?
晏娆惊骇不已,一把提起小麒麟便往山下飞掠。
宁琰正在院子里翻检药物,见她突然满面惊惶的飞回来,不禁皱眉:“你这是干什么?”
晏娆见师父安然无事,松了口气,连忙道:“师父,有人盗了金竹紫府天雷阵的紫雷!”
宁琰亦是一惊,诧异道:“我只道你这些天修习雷法大有长进,所以紫雷消耗得快……怎么……罗浮宗门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人修炼雷系道法,已经达到能够盗用整个金竹紫府天雷阵的紫雷,还不露丝毫气息的境界了?”
晏娆更是摸不着头脑,随口接道:“多亏那贼只是盗用紫雷。”
那贼能无声无息的把整个金竹紫府天雷阵中的紫雷盗取一空,若是对金竹峰众人心怀恶意,那后果可真是难以预料。
宁琰却不觉得侥幸,皱眉道:“金竹紫府阵所蕴的紫雷要全部盗走,非朝夕之功,你居然直到今天才发现,你这些天在金竹岩都干什么去了?”
晏娆顿时瞠目结舌。
她这半年深受发尾的血色所苦,于修炼一途便有些疏忽,此时被师父诘问,只能如实相告。
宁琰听说她的发尾被人以血气侵染了,亦是大惊,连忙把她的头发拿在手里细心探测,研究许久,困惑的道:“这不带魔力,不染妖力,不是人间邪法,却与你自身的神通气息有几分呼应之势,当真是有人用血染上的?”
晏娆自己也怀疑起来,师徒二人查究半晌无果,正自犹疑不定,罗浮主峰那边剑光煌煌,青气氤氲弥漫,铮铮铿铿之声密如骤雨,急如迅雷,一条灰影,一道蓝光在空中分合进退,一面交战,一面望金竹峰这边奔袭而来。
晏娆神清目明,一眼看清交战二人中,使剑的正是商参,另一人披发左衽,手持长枪,居然是当日借金竹峰的玉脂灵泉藏身的妖物。
敢情那妖物在玉脂泉里养好伤,不仅没走,还倒找到商参门前去了。
晏娆一看那妖物,顿时明白金竹紫府天雷阵中的紫雷是被谁盗去了,真是欲哭无泪。眼见这两人恶战不止,唯恐金竹峰遭了池鱼之殃,连忙把箜篌放出,发动护山法阵将山峰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