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昕的行踪对晏娆来说诡异莫名,若离若即,她无法摸清意图,一直悬着心。今天那截被污了的发尾断落,与叶洪文带来的东西混在一起,打开这座仙宫外的禁制,她意外之余,竟然隐约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明明被他利用了,却没有多少气愤。
她越是心平气和,重昕越是暴躁生怒:“他们留着躯壳不过是想凭籍余威恐吓众生,玩弄人心!似这等居心不良之辈,早该挫骨扬灰,永劫沉沦!”
晏娆回头看了一眼这辉煌灿烂的宫殿,再看了眼云台内外凝立的雕像,恍惚间有种感觉,这些人死而不化,并非向重昕说的那样想凭籍余威恐吓众生,而是在等人回来打开这座宫殿的大门,让他们看到传承未曾断绝。
这座宫殿,渡过了上个纪元天地量劫的彼岸,却没能取得新纪元里的天地规则认可,融入新元,生命最终泯灭在时空长河里,唯有当时他们等候传承之人的心意,仍然从那凝固着的期盼表情里存留了下来——直到今天,晏娆打开秘境,走到了宫门前。
“你若真恨他们,尽可以把他们积余的珍藏收走,我绝不阻拦。可打砸遗迹于你于我全无半分益处,却悖逆人情,徒然无益!”
重昕冷笑:“我只来取我自己的东西!谁稀罕这里面的破烂?让开!今天我非把这藏尸绝地踏平不可!”
他兵锋不退,晏娆便也不肯相让,两人便在宫门前斗了起来。
叶洪文一行进了仙境,却陡然发现里面天地规则与外面截然不同。叶洪文修为高些,勉强还站住了脚,他的几个师弟却是一进来就滚地葫芦似的摔了满地,驾驭的法器全都灵气断绝,无以为续。
几人惊惧莫名:“怎么回事?”“重昕他们能飞行能斗法,怎么我们就不行?”“快试试别的办法!”
叶洪文急喝:“不要乱动!法器全收起来!”
他的城府比几个小师弟都深,转念间已经想到了其中的根由:无论这地方看上去多么祥和温柔,但终究是件连天地大劫都无法磨灭,从上个纪元横渡至今世的神器,岂能没有丝毫防护的任由外人闯进来肆意妄为?
秘境打开,不是任人进来寻宝的,而是它自己在选择有缘之人渡传承的!重昕和晏娆能够完全无碍的飞行斗法,其中必然另有内情,他们受这里面的规则排斥压制才是常态。
几名师弟受他管束的时候多,犹豫着将法器收了起来,四下打量,好一会儿有人问:“六师兄,咱们不动,怎么去拿天人血?”
能见到上个纪元遗存的仙宫,他们当然兴奋,但天人血才是他们的第一目标。眼看前面天人的遗体栩栩如生,没有丝毫损坏,偏偏无法近前取血,叶洪文也心急如焚,想了想才道:“我先去试试,你们别乱动……如果危险,就赶紧逃,以后找晏娆交换!”
十六急道:“师兄,怎么能让你轻身涉险,还是我和十七打头锋吧!”
叶洪文摇头:“我还能腾挪个一丈两丈,真遇到致命的危险,有可能逃出来;你们只能走路,却是必死无疑。还是我去吧!”
几兄弟顿时无言,眼看他起身一步步地走往玉阶上走,十七情急智生:“师兄!既然晏娆是这仙境的有缘人,咱们出去后找她交换就是了,不是非得要你涉险啊!”
叶洪文抬头看了眼云台上你来我往,打得如火如荼的晏娆和重昕,叹了口气:“他们两个争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万一最后……我们既然入了宝山,总要拼上一把,不能坐着受制于人!”
十六对晏娆的好感要超过重昕,忍不住问:“师兄,你是觉得晏姑娘会输?我看她明显更适应这秘境里的规则,已经取得了仙宫阵势的呼应,不像会输的样子。”
叶洪文哼了一声:“重昕出手全无顾忌,晏姑娘却还想护着仙宫不毁……两强相争,放不开手脚的那个总是输的多。”
对于他们来说,晏娆和重昕两败俱伤,自己捡便宜才是最好的事。但不到最后关头,谁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模样?还是先把天人血弄到手,再看有没有机会谋夺其他。
仙境里的事物从上个纪元渡过彼岸而来,因为没有得到这个纪元规则的认可,无从获取供养而消亡于时光长河;但同样的,他们也不受这个纪元的规则侵害。叶洪文顶着空间挤压的巨力,一步步地挪到玉阶旁第一尊遗像面前,想刺破对方的指尖,挤两滴血出来。可无论他运用什么方法,始终无法接触到遗像,更毋论破开遗像的皮肤。
叶洪文折腾半晌,把心一横,直接将头发上的木簪取下来折断,用里面的白芯来刺遗像。一般的法器无法破开规则相异的障碍,但他师父静水真君是长生久视,触摸到了天地规则的金仙大能,融化了自身精血赠给弟子保全性命的压箱法宝,却能在一定程度上磨损规则障碍。
晏娆和重昕大打出手,小麒麟帮不上忙,急得在旁边团团转,忽一眼看到叶洪文真能磨开规则防护,碰触到遗像,赶紧扑上来阻拦。
叶洪文将要得偿所愿,别说只是小麒麟,就是晏娆亲自来拦,他也未必肯收手,劈手就是一拳,将小麒麟打开。小麒麟大怒反扑,可叶洪文虽然被仙境里的规则压制了修为,多年修行的体魄却要远超不满一岁的小麒麟。小麒麟持续骚扰,他也动了真火,出手越来越重。
小麒麟有晏娆抱着哄着时娇气得紧,但此时和叶洪文争斗,却是被打得麟甲碎裂也不吭声。它虽然因为晏娆的原因,还能在这里行动无碍,但神通却是一样使不出来,只能凭着爪牙的本能来厮扑。叶洪文被逼得狼狈,气急败坏,叉手一抓:“小畜生!再不知好歹,别怪我不客气!”
晏娆于百忙之中瞥见小麒麟有被叶洪文破脑之危,惊急交加,一手操纵箜篌抵挡重昕的青戈,一手伸指对着叶洪文喝道:“禁身!”
她的修为本就不如重昕,不过是仗着秘境法则与她的神通呼应的地利之便,才能和他争持相斗,保住仙境不受双方斗法波及。此时分神救护小麒麟,便被重昕抓住了破绽,青戈斩破雷网。
晏娆回手再来施法护身已然不及,只得沉腕用箜篌挡住要害,硬接了这一击。被青戈上传来的巨力震得立足不稳,直退了十几丈,才借宫殿上的重檐抵住右脚,勉强站稳。体内法力震荡却一时难以平息,激得她气血倒冲,口鼻间沁出血来。
她虽然不愿与重昕动手,可双方矛盾无法调和,事到如今,也只能下决心与他死战不休。心意既定,她展袖将箜篌托住,放开满头青丝,神通蓄势待发,准备全力出手。
她态度转变,重昕却反而收手退开,扫了眼因为叶洪文负伤倒地而情急挣扎的云泽派弟子,眸光微黯,突然长声一笑:“你我争持不下,说不得最后反让别人拣了便宜。不如就此罢手,如何?”
云泽派几名弟子见师兄被小麒麟扑倒受伤,都按捺不住,结阵冲了上来。就像叶洪文折腾半晌,最后终究还是找到了破除秘境规则的办法一样,这等金仙大能的嫡系弟子,真到了拼命关头,往往有些出人意料的法宝。且若是不论法力修为,单以人数来说,叶洪文师兄弟能够互为倚仗,反而要比重昕和晏娆的进退余地都大。
晏娆出身于罗浮这样的大宗门,自然明白人多势众这话的真义所在,重昕既然开口休战,她立即便应允了:“好,我仍是那句话,只要你不毁损这宫中的事物,里面的珍藏,你要什么就拿什么,我绝不相争!”
重昕哼笑一声,意味不明的问:“事到如今,你还答应任我取用宫中的珍藏,就不怕我出尔反尔,得手之后再诓你一回?”
晏娆还没跟人斗过心眼,就被重昕绕大圈子诓得不轻,心里岂能没有戒备?只不过人妖二族仇杀相恨的时间已经几十万年,她既然动了改变妖族修行功法的心思,想借重昕达成协议,就不能不先退让几分。
“我当然怕你又骗我。可是如果都顾忌被骗,不肯付出信任,那我们岂不是一直敌对僵持,永无和解的可能?”
她说着叹了口气,认真的说:“天地量劫将至,众生都在劫中。像前几个纪元那样,血祭某一族以渡劫的办法,照我看来终归不算长久之法。与其两族相残,不如试试看有没有可能取长互补,找个可以共存共容,少造杀孽渡劫的办法。”
自有灵众生意识到天地量劫,奋起抗争,已经有过强大的种族利用各种办法成功超脱彼岸的三次灾劫。从龙凤麒麟到羲皇女娲,再到天帝人皇,无数英雄人物,为了天地大劫殚精竭虑,若是还有比血祭某族更好的办法渡劫,前三个纪元又何至于各族争锋,而不是结盟联手?
重昕哑然失笑:“你想得倒好,可惜绝无可能。姑且不论妖以人为血食,人以妖为材器的世仇。单说此元已是末会末运,百年光阴,弹指既过,哪来时间让你去寻什么化解之法?纵有化解之法,你又哪来力量改变人族的既定法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