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罢,晏娆展颜一笑,道:“修道之人岁月长久,今日虽因路途不同分别,然而长生之后无数光阴,何愁再聚?”
麒麟也忙忙地和青鸾道:“哎,你主上不能去涉及人间,你是可以的啊!什么时候有空,你要记得来下来看我喔!”
青鸾不耐烦地道:“我忙着修炼呢,哪有那闲功夫乱跑?倒是你,别只记得馋嘴撒娇,要勤勉修炼,我在长生境上等你!”
两个小的都有志气,两人的离愁也冲淡了许多,紫炁笑着举杯道:“小青说得有道理。阿宴,你入人间行走济世,莫要荒废了修炼,我也在长生境上等你。”
晏娆应了一声,一指已经生发得有模有样的小星,道:“我此去人间,怕是俗务繁杂,应接不暇,这祭炼福地乾坤的事,是没时间做了。恰好青鸾属性与此星相合,能取我雷弦催发生机,炼化星核。这颗小星,我便留给它吧,你修行之余看看解闷也好。”
紫炁在这星空里修炼,除了青鸾以外,满目都是死寂,日常不能见的生机勃发之景。晏娆留下小星,于她大有益处,便也不推辞,从袖中取出一枚药鼎状的信物来:“阿晏,我师门收拢门下弟子,放弃世俗势力已近百年。然而人间事物传承,总有出人意表之处。当初师门弃留的外门势力,据说竟有不少慢慢地自立了起来。这便是我师门当年监管世俗势力的符诏,能控制门下传承禁制,说不得还有些用处。你此去人间,若是从头建宗立派,不免繁难,这丹鼎你拿去用吧!”
晏娆犹豫问:“会不会令你和尊师受师门诘难?”
紫炁摇头苦笑:“不会,当年师门放弃外门,并非长老们无情。而是因为我派在道门盟会中势弱,可炼制的福地乾坤太小,容纳不得太多的人。当年师父将丹鼎给我时,其实是盼着我若有机会,可以替他将门派放弃的那些人重新聚合,另寻渡劫之法,只不过我没能办到。如今我将信物给你,其实也盼你能为我一偿夙愿,为那些外门的师兄弟另求一条可能的生路。”
晏娆接过丹鼎,道:“我必尽力而行。只是人间如今究竟是什么景况,我现在也不知道,若有好消息,我便让阿麟来告诉你。”
紫炁道:“天宇边界如今已有被混沌侵蚀的迹象,我日常都在炼化混沌浊气。量劫将至,时间可贵,你我各尽所能,以求此心无憾,却不必浪费在这等细枝末节上了。”
晏娆笑道:“不错,但尽所能,以求无憾,除此之外别暂且放下罢!”
两人的性子都不扭捏,紫炁还要在这里等青鸾炼化小星,晏娆却是乘了麒麟沿着星河的支流往北而去。
天宇四方对应地面四洲,星河转折回圜之地,便是北洲人间的天穹。这人间天上的分界处,自有法则禁锢,晏娆正待施法破开界限,云层下方一声清脆的碎玉之声,有人先她一步打开界限,踏入了天宇。
这人深衣襦袍,凤额龙睛,修眉丹唇,俊美得让晏娆一见之下,油然生出一种感觉:若说世间相貌之美,有所谓的天眷天骄,便当如此!
无论是她还是紫炁、真真,抑或是重昕、商参,都修炼有成,肉身自然随感生发,向完美的方向调整,相貌自然都有超出同侪的俊美。可这种俊美是随自身感应生成的,总会因为动作习惯而令五官身形有些许不对称的差别。这点细小的差别,既是美中不足的缺陷,也是生气作用于有灵众生的妙用。
但眼前这人的五官身形,却是呈现出一种完全对称,没有丝毫差异的美感来。以至于让人一见之下,除了惊叹,又有一种觉得他没有半点生气,亦不会有丝毫感情,由此而生的忌惮。
晏娆巧遇他人破界而上,本想取巧向对方借道。但看清那人的长相,原本想打的招呼顿时收了回来,催着麒麟避到一边。不料那人踏上云层后,居然直接就像她这边走了过来,问:“姑娘,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说着他展开一本画卷,悬到晏娆面前。画中的女子紫裳绶带,侧坐在大海边的一座冰川上,正低头吹箫。一只青色的小鸟似乎被她的箫声吸引,在她面前翩翩起舞。虽说画上只有半张脸,五官不甚清晰,但由于画绘得传神,这画中的女子却仍让人觉得灵动明丽,娇憨可爱。
晏娆认了眼画中人,摇头道:“不曾见过。”
那人却不甘心,含笑道:“姑娘再仔细认认,当真不曾见过?”
晏娆笑道:“天宇寒寂,几年也难见到其他人,更何况是这样美丽的姑娘,若是见过谁能忘记?我当真是没见过。”
一语既毕,她又好奇地问:“先生如此着重,这姑娘是您的亲友?还是道侣?”
那人脸色一凝,有些恼怒地道:“胡说什么?”
他变色发怒,原本毫无人烟气的脸上反而多了两分生气,令人原本的忌惮稍微放低了些。晏娆恍悟道:“喔,原来这是先生的仇敌?”
那人的怒气更重,喝道:“少猜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晏娆欠身道:“是我失言,先生海涵。”
那人收了画轴,转身就走。晏娆却不敢背对着他,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在天外的云层里,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小麒麟不见对方的身影,就张口道:“阿宴,这……”
晏娆伸手一抚,将它的嘴封上了,含笑道:“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你管他是什么身份呢!”
那人走了,破开的天穹界限却还没闭合,晏娆正想取巧借道,突然听到一声怒喝:“你敢骗我!”
晏娆无暇思索,右手一抬,雷光迸发,将她身前护得密不透风。她的反应已是极快,但反身回来的那人来势更快,一拳击出,竟将她布下的雷网层层破开,直取中宫。
晏娆左手箜篌一引,雷柱直劈敌手。然而也不知那人究竟修的是何种法门,居然连法术之首的雷法也无法阻滞他分毫。雷光落在他身上犹如雪入沸汤,一触既消。晏娆虽然专修雷法,但一法通万法灵,天雷与地火本就是感应共生之物,雷法不能伤敌,立即转化火法,再鼓风助势。
她这连串法术攻击,威力与在山中未经历练时不可同日而语,方圆十里云层水雾受这法术一卷,顿时都被蒸发得一干二净。但如此凌厉的法术落在那人身上,却仍然不能令他停顿,就好像所有法术的威力,对他都不起作用似的。
小麒麟眼看法术不能阻敌,对方转瞬之间就已经杀到了晏娆身前,吓得狂啸一声,猛扑过来,用头去顶撞对方的胸腹。它如今的身体已经长得十丈有余,猛冲过来的力量何止万钧。那人视术法如无物,但面对这种强横的肉身力量,却不得不止步相抗,挥出一拳与小麒麟硬碰。
他的穿着打扮,俨然便如人间的儒士学者,但这拳击出的力量,霹雳震荡,就是以力见长的妖族王者也未必能有。小麒麟承受不起这股巨力,竟被一拳打得直接坠下了云头。
晏娆心中惊骇,手下却丝毫不慢。此人既然法术不侵,她也就不再直接对其施法,而是以神通引动附近的流星殒石,往他身上砸。流星殒石在天外运行本就自有重量,再经晏娆神通引发,力量更是强横,终于把来者的扑击之势截住。
小麒麟被一拳砸得头破血流,体内法力乱窜,险些岔气吐血,连跑都跑不了。直到晏娆掠到它身前挡着,才松了口气,怒叫:“疯子!有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人的吗?”
来人将砸来的流星破开,自身也退出了里许,怒声喝道:“你佩了勾留的丹鼎令,还敢说没见过她!”
紫炁的原不曾摘下幂离,晏娆尊重朋友的隐秘,也就没想过要去看她的原身究竟长什么模样。因此在分不清敌友时,她明明凭着画中的青鸟和人像神韵认出了他问的是谁,却托词没见过。此时被他诘问,仍然镇定自若:“我确然不曾见过与画中人五官相似的姑娘,这丹鼎令是我家阿麟交的朋友青鸾送的。据青鸾说,它的主上死了。这丹鼎令它拿着无用,恰好我欲回人间收拢凡人,于是便送给了我,希望我能完成其主遗愿。”
“它的主上死了?”
勾留转成鬼修紫炁已经百年,晏娆说她死了理直气壮:“据说是这样。”
“你问清了?”
晏娆哭笑不得:“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我怎么好意思寻根究底?自然是听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人神色变幻,忽道:“你在哪里遇到青鸾的?给我带路,走一趟!”
晏娆正色道:“天宇浩渺无垠,要在其中找只祥禽何等困难?我回人间尚有要事,耽误不起,恕不奉陪。”
那人冷笑一声:“这却由不得你!”
晏娆心一沉,缓声道:“先生此言,未免太过霸道!”
那人看到她提神戒备的模样,哂然一笑:“你既然挂念人间,我便劝你少用神通,休想逃离。否则我追踪起来,动手将流星打落人间,所成灾难,便是你造的杀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