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法术不侵,只能以力硬敌;偏偏她长于法术,并不擅近战争锋,施展神通引动流星、殒石击敌,是她对付目前这个敌人威力最大的手段。但若他争斗之余,把流星打得偏离轨道,坠入人间,轻则将地面砸出天坑,重则引发地震海啸,于凡人来说都是足以破家灭门、毁城亡国的天灾。
虽说他这话只是逼迫她的诛心之语,但可能为祸人间之事,始终是晏娆一力避免的事。
这流星既然能被对方劈开,晏娆便也不敢轻易调动,只得运用神通带着麒麟躲避,高声道:“先生以力证道,万法不侵,晏娆佩服。然而这等无理要求,我终不能从命。”
世间事物自有生克,万法不侵的神通,要受天地源根的建木所制。繁生宫是在建木上炼制出来的仙宫,虽说忌惮计都,但真到了绝境,也只能勉力一用了。
她摘下繁生宫化成的明珠,正待催发,里面已经先一步传来重昕的声音:“这才几天,你就想动用繁生宫!怎么,被计都哄傻了?”
重昕在繁生宫里留了神念,晏娆并不意外,但这句话的意思,却让她心中一动,道:“你就不能想点别的?我是遇到强敌……”
她抽空说了句话,登时就被敌人抓住机会挡住了去路,眼看他一掌劈来,晏娆避无可避,繁生宫里却倏地腾起一道青影,正面接了这一掌,怒喝:“羲夷!你发什么疯?”
晏娆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出究竟在哪里听过,赶紧问:“羲夷是什么人?”
重昕在繁生宫里留的不过是一缕分神和一道神力,和全力以赴的羲夷相比终究还是要落在下风,哪有空来回答不好回答的问题。反而是羲夷与他对了一掌后,退后几丈冷声道:“她关乎着勾留下落,你少在这里掺和!否则,别怪我把你的分神打碎!”
重昕大笑:“你错了,她不止关乎勾留的下落,她还关乎勾留的生死!勾留的下落除了她以外,总还会有人知道线索;但勾留的生死,除了她以外却不会再有人帮得上忙!”
羲夷愣了愣,突然神色一变,指着晏娆失声道:“她就是……是……执掌繁生宫的人?”
重昕笑得有些幸灾乐祸:“不错,你还想得罪她吗?”
羲夷脸色难看至极,过了会儿突然对晏娆拱手行了一礼,道:“姑娘,我行事鲁莽,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晏娆避开他的赔礼,道:“先生行事出人意料,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更毋论‘见谅’了。既是误会,那就两下别过,其余之事,往后再说。”
她虽然不爱与人争锋,但也没有刚刚才挨打,转脸就忘痛那么傻。何况按重昕话里的意思,羲夷现在服软,不过是因为有求于她。既然主宾之位相易,她也就不想假装大量君子了。
羲夷心中无趣,探手取出一枚百宝囊来,放在一朵白云上,送到小麒麟身前,道:“适才打伤贵属,是我的不是。这袋里装的灵物,乃是当年青鸾所喜。麒麟与青鸾同是祥瑞,习性相近,此物于麒麟的伤势休养有益,权做赔礼。”
晏娆不动声色地道:“先生言重了。你与青鸾相熟,又心急青鸾之主的下落,不知与他们究竟有何渊源,竟因一块废令大动肝火。”
羲夷神态尴尬地道:“我与青鸾之主本是故友,中间发生了些误会……”
他的话不尽不实,晏娆也就敷衍回应:“原来如此。”
羲夷见她不肯谅解,神态更是尴尬,只是不敢再冒昧出手,强颜笑道:“如此,他日有事,我再登门求姑娘相助。”
晏娆不置可否,只管低头给小麒麟喂药治伤。
两人因为意外而停手,但远不到言和的程度,问答完毕后便无话可说,羲夷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晏娆还怕他回头再来一趟,低头问繁生宫里重昕的分神:“或许将来有求于我,却又不肯坦城直言,这究竟是什么人?”
繁生宫寂静无声,也不知道重昕是不想回答在装死,还是分神已经被他收归了本体。晏娆虽不意外,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对于计都、重昕与她三者间的关系疑惑又深了一层,摩挲着明珠沉吟良久,才将繁生宫重新收回箜篌上,带着伤势开始好转的麒麟下界。
她选择的下界节点位于北洲,这是四大洲中灵气相对匮乏,不利于人类生存修炼的地方,与南洲有罗浮、云泽两大道门驻锡不同,北洲的高门只有一元剑派,其余小派多是道门八大派衍生,或者散修开设的一些中、小门派。说白了,几乎都是道门八大派的外门势力,或者飞地。像勾留的师门丹阳派那种虽然势微,但传承却自古延续不绝的本地门派不多。
由于气候恶劣,北洲的凡人只能聚居,对外来者很是排斥,因此宗族势力极大。晏娆本想找人问问自己身在何处,但一路行来遇到的农夫樵客猎户都见识有限,最多也只从税吏嘴里听过所在乡亭的名字,至于州县何属,却是说不清楚。
且北洲的土话与其余三洲都大不相同,晏娆只能靠着法术通慧来听当地人说什么,不便之处极多。晏娆本想找个村庄暂住学学北洲的土话,了解当地风俗,以免以后因为语言习俗不同而沟通不畅。不料到村庄里一问,当地竟有外客登门,必有灾殃的传言,因此都不收留外客。
晏娆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法强行让人接待,索性把小麒麟安置在山中,自己穿山过河,到了邻镇变换形貌,以幻术迷惑了一个当地老太太,扮成投奔的孤女,在镇上暂时落下脚来。
原来道门各派为控制世俗政权,供应宗门所需,往往派遣精英弟子驻守各国,收取贡品,调理风水云雨,无论怎样的灾害天气,总能得到一定控制。可如今道门各派连资质、年龄不恰当或者自己不愿走的外门弟子都放弃了,就更不会管世俗政权如何。
道门大派正宗纷纷撤离,一直受压制的各种小门小派、散修弃徒、邪教淫宗乱纷纷地登场。这些人对天地量劫一知半解,将信将疑,却不妨碍他们趁着大派势力退出的时机,在世俗界争夺实力,谋取利益。
偏偏这些人既没有道门正宗的实力,又品性良莠不齐,接手世俗的权利后,很少有人愿意折损自身道行祈雨禳灾。因此如今的北洲灾害频繁,民生困苦。各国、州、郡、县、镇乃至于乡村的百姓,纷纷加入各种或正或邪的教门,供奉各式各样的神人以求庇佑,引发的战乱不计其数。
这种情况下,不止各国之间,连乡村百姓都因为害怕供奉的神位不同而引发战事,不愿意接待外客。而越是禁锢,百姓越是穷困多灾,边远些的村庄已经到了剥树皮啃草根,甚至于易子而食的地步。
晏娆落脚的这个小镇,供奉的“仙长”,其实不过是个堪堪摸着气蕴门坎,寿命无几的散修,人称鹤仙师。这样的修为放在罗浮这样的大宗门,连做个洒扫童子都不够格。但在小镇的老百姓眼里,能施些法咒,舍些符水的野道,已经算是神仙般的顶尖人物。
晏娆随着进香的百姓进入道观,从前到后,由里而外的走了一遍,见这道观雕梁画栋,虽然粉饰显得俗艳,但在这镇上已经算是穷尽奢华,便知道这鹤道人对于道途并无争取之心,如今不过是在享俗世富贵而已。
而且他享俗世富贵,却并不尽调理风水云雨的职责,连徒弟也收得不分资质,显然是自己也知道寿元无多,连这富贵他也只顾眼前,不谋长久了。
这样的老朽,对晏娆来说没有丝毫用处,只是她现在人手短缺,鹤道人无用,却可以问一问他的徒弟里有没有能用的。
鹤道人好歹年轻时正儿八经修炼过,修为不济,眼力却有那么点儿。晏娆虽然没有特意在普通人面前展露不凡,然而修炼之人不为外物所染,行走清逸无尘,自有不同于凡俗的神异,能让同道察觉。她在道观里走了一圈再回到大殿里,鹤道人就客客气气地稽首:“道友,这里嘈杂吵闹,不是说话之地,还请往后殿房一叙。”
晏娆也不想惊扰百姓,随着他离开了大殿,道:“我只是来找你借几个人手,闲叙就免了。”
鹤道人与她接触得越久就越觉得心情平和,丝毫戒备之意都没有的就让童子去召集徒弟,有些抱歉地说:“道友,小道修为有限,徒弟也不怎么样,只怕不合你用啊。”
晏娆心里有数,温声道:“无妨,我借人手只是想了解北洲的风土人情,斗法争强的事,论不到他们。”
鹤道人的徒弟们统总也就十六个,早年他对道途尚有念想时,收徒弟还设门坎;到晚年只贪舒适安逸时,收的徒弟就良莠不齐,只管对自己有益了。
这十几个人里,修为最好的也才像鹤道人一样,摸到气蕴的门坎;更多的不过是会导引吐纳,通些世俗武学。且当师父的都不求道法进步,这些徒弟更有不少耽于享乐,连日常功课都荒废了。
晏娆扫视了一圈,挑了五个人出来,然后问鹤道人:“道友还愿清修求道吗?”
鹤道人呆了呆,脱口问:“道友此话何意?”
晏娆道:“我观道友言谈行走,气息流转,行气法门谬处甚多。若你尚有求道之心,我便替你斧正搬运法门。你废了修为,从头修习罢。”
鹤道人脸上的表情复杂无比,好一会儿才问:“道友替我修正的法门,能直指长生否?”
晏娆道:“问寻境后,长生何在,终要看各人所求。直指长生之途,只在于人,不在于法。你所问宽泛,我不能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