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对佣人的吃穿向来大方,往往主子用过午膳后,下人们就能轮流着换班去吃午饭,饭菜也还算丰富,每日有着新鲜的蔬菜和咸肉,有时大厨房的采购买多了,防止新鲜食材坏掉还会送到小厨房来。
今日的小厨房的午饭里就有着鲈鱼汤和苦瓜炒肉片。
仆人们没有专门吃饭的屋子,平时大多都端着饭碗在院外吃,只是最近天气闷热难耐,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直接呆在厨房里,方便又晒不到太阳。
赵惜月闷闷不乐地挑着碗里的菜,打饭的阿姨嚷嚷着哪来的小姑娘这么瘦弱得多吃点,好心给她打了满满一碗米饭又在上面堆了小山包似的菜,但她却无福消受这样的好心。她现在是个纸身不吃饭也没多大影响,更何况刚刚听到的消息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她娘,那个表面温柔柔弱实则坚韧的赵夫人,为了她的死哭晕了过去。赵惜月鼻子有点酸涩。母亲一生中一半的眼泪都是为她而流,即便这样面对旁人不看好赵惜月的议论仍拾起主母的威严,将赵府上下整治的服服帖帖。而她,这个不孝的女儿,不仅活着时想着自己寿命也不过二三十年还要困窘在小小一方院子里整日消沉,还在死后不明不白给赵府带来如此大非议。
赵惜月越想越难受,眼泪直直地往下落。坐在她对面的厨娘看她这样子急了,小姑娘好好地哭什么啊,这不是吃饭吗。“
赵惜月意识到这不是哭的时候,她仍需打起精神来查清是谁害得她死于非命,强忍着止住了泪水,“没……没什么,我就是好久没吃饭了,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的饭菜有点激动。”她说着还拿袖子擦了擦眼角。
旁边的嬷嬷和丫鬟们都是一脸感叹,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点说,“啊呀,小三子和我说你是为了家里的姊弟饭都吃不饱吧,真是一个好姑娘啊。”旁边的人同情的眼光更盛,“好了好了别哭了,你都到赵家来了,只要好好做事不存在吃不饱的事了,来,今天你多吃点。”厨娘安慰着她又往碗里夹了菜。
赵惜月望着碗里堆得摇摇欲坠的菜有些麻痹 ……
吃完午饭大多佣人都回去继续做事了,安排事务的总管今日负责监管前院的装饰并未回来吃饭,他那主管洗衣房的媳妇体恤赵惜月年纪小身子又弱,只让她拿着扫把打扫打扫后院顺带熟悉下环境。她布置完这些就匆匆地离开了,毕竟洗衣房的事还多着呢。
赵惜月拿着扫帚草草地打扫了下地面,望着空荡荡的别院思考着什么,她是为了查明她的死亡原因而来,待在处理杂物的别院根本接触不到她生前接触的事,她得想想办法离开这里,还有她的母亲,她得去看看她。
想到这里,她下定了决心,放下了手里的扫把,乘着四周无人的机会从晾衣杆上扯下一套内院丫鬟穿的服饰,躲进了厢房换上。
一路从别院出来,沿着长廊可以明显地看出装饰变得华丽的多,一路上都摆着开着娇艳的花,兴许是为了避嫌,赵惜月记忆里那些她母亲喜欢的姹紫嫣红的花卉都换成了颜色清淡的,在午后艳丽的阳光下娇弱地舒展着花瓣。
赵惜月没有心思欣赏这些,低着头匆匆走着生怕周围做事的仆人看出她的不对劲。她凭着记忆往内院走,想去往她母亲住的内院。
赵夫人所住的听荷院在赵府西边,院子里有一方不小的池塘,其中种满了莲叶,此时正是盛夏,满池都是粉嫩色的莲花,也有几朵早早枯萎了花瓣半露出花叶下的莲蓬。赵惜月望着此情此景,想起她活着时在烦闷的盛夏总是胃口不好不肯多吃东西,只爱喝些凉水,母亲为了她的身体操碎了心,每每碰到这种时候便让下人划着小船在池子里采摘新鲜的莲蓬,又亲自一个个去掉莲子里苦涩的芯蕊,为她熬上清香的莲子粥。
此时的池塘里莲花虽开的热闹,却没了摇着橹摘莲蓬的下人们,失去了往日的生气。赵惜月从池塘上的小亭穿过,走到厢房里,隔着扇门想听清里面的情况。
屋里的人们压低了声音在交谈,赵惜月只有将耳朵紧压门上才能大致听清。
“夫人还没醒吗?”一个轻轻脆脆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个熟悉的声音……是春秋,从小跟着她一直照顾她的丫鬟。
“大夫说是夫人心头郁结,加上天气闷热一时晕了过去。”一个温和的女子声音紧接着传来。
“小姐已经不在了,夫人可不能再出什么事。”春秋听了病因声音更难受了。
“你可不能胡说,夫人是不会出事的。”女声温和地斥责她。
“秋雅姐……是我不对,可我要做什么啊,小姐走了,我也不想活着了。”
“别说什么走不走的……”
赵惜月正听得入神,恨不得把门推开自己进去看看情况,一时没有注意身后的情况。一声怒喝从身后传来。
“这是哪儿来的丫鬟!大白天偷偷摸摸地听主子房间话,干什么的!给我抓住她!”
赵惜月匆匆地回头,只看到三四个丫鬟簇拥着一个华装的女子,没等她看清那个怒骂她的女子是谁,已经被扑上来的丫鬟们摁到在地。
房间里的人听见了屋外的声响,掀开了珠翠的帘子出来。
“表小姐,这是干什么?“秋雅冷静地打量着眼前的状况。
表小姐?赵惜月知道了来人是谁——赵兮嫣。是她伯父的女儿,伯父一家仍在京都,说是京都夏日漫长炎热,便将家里的几个小辈送到地处江南的赵家避暑。这位赵表小姐,说起来和她真是天生的不对付,从小吵着长大,而家里人都怜惜她体弱,每每遇到争吵都是偏袒她,而赵兮嫣每次都不接受教训和赵惜月的矛盾愈演愈烈。虽然是小孩子不懂事结下的梁子,可谁知道这种恨会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赵惜月这次想查明自己的死因,其中的一个怀疑对象便是她的表妹,这位容光焕发的表小姐。
“秋雅姑娘,我不过是听说姑母晕倒想来探望,结果过来一眼就望到这个丫鬟偷听。这次是我看见了,万一哪日这个丫鬟听了府里的什么丑闻,转眼便传了出去,可是不得了的事。”赵兮嫣娇气的声音传来,赵惜月低着头恨不得冲上去划花她的脸,这个表妹真不愧是从小杠到大的,直到现在还要明里暗里地提及她寻死的丑闻。
“表小姐真是开玩笑了,赵府家大业大哪里有什么丑闻好传的。”秋雅笑笑掠过这事,“不过这丫鬟……偷听这么没规矩的事情也能做得出来,该罚。”
“把她脸给我抬起来,我倒要看看哪里做事的。”赵兮嫣话音刚落,赵惜月便被丫鬟拽着头发仰起脸,丫鬟下手不轻,清晰的疼痛从头皮传来,痛得她直皱眉。
眼前是依旧娇艳,一双杏眼的赵兮嫣,正嫌弃地皱着眉头看她,“这丫鬟怎么这么苍白,大白日的活像个鬼魂,真是不吉利。”
你在我的葬礼上依旧穿金带银,头上还插着我屋里精心种着的月季就吉利了?赵惜月一眼看见赵兮嫣头上装饰的浅紫色的月季,感觉到心头在滴血,这是京城皇宫里赏赐下来的花种,听说只有遥远的北地才有这种颜色的月季,赵伯父知道赵惜月一向喜欢捣鼓这些东西便让赵兮嫣来庐州时顺带带上,赵兮嫣对于她父亲明显的偏心一向不满,在赵惜月开开心心地收了花后一脸不屑的讽刺。说起来,赵惜月为了这株花可是费劲心思,整日一心一意地照顾,可她只来的急看见这花包了一个花骨朵就驾鹤西去,如今还眼睁睁看着这花插在赵兮嫣头上。
变成鬼也不放过你,赵惜月默默地在心里嘤嘤嘤。
“这不是……”赵兮嫣身旁的一个年纪大些的丫鬟一脸惊讶,赵惜月这才认出这真是午饭时为她夹菜的一个好心肠的丫鬟。
“怎么,你认识她?“赵兮嫣瞥了一眼身旁的丫鬟。
”回主子的话,这是厨房里新来的丫头。“丫鬟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答,说到这又看了一眼赵惜月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的开口,”她家条件苦,大约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宅子才出来瞎逛的。“
苦肉计真是非常有用了,赵惜月在心里默默感谢了这位一再帮她的大姐。
“哦?看热闹看到夫人的院子来了?还要站在这儿偷听,真是厉害了呢。“赵兮嫣丝毫不为所动。“我看怕是故意的。“
提赵惜月说话的丫鬟看她脸色瞬间止了话,恭恭敬敬地待在一旁。
“秋雅姑娘,我看夫人房里现在正忙的很,你怕是也没时间处理这个不懂事的丫鬟,要不就把她交给我吧,我来罚她,你看怎样?“
秋雅姑娘没有犹豫,“表小姐若是不怕麻烦,自然可以,秋雅还要谢谢您替夫人分忧呢。“
赵兮嫣皮笑肉不笑,“自然,那我今日也就不叨扰夫人休息,先带着这个丫鬟去领罚了。“说完变自顾自地领着一群人出去,顺带押着被两个婆子拽着的赵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