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惜月近来很痛苦。她活着的时候是家里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虽然这份小心翼翼的对待她并不是十分乐意接受,可毕竟被别人捧在手上捧习惯了,一时间三天两头受制于人实在令她不是很好受。
先说说那个顾修竹吧,对她冷言冷语,嫌弃两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这也没事儿,毕竟他们生前不认识,而他们互相见面时顾修竹是个道士她是个惨死水鬼,道士捉妖灭鬼,天经地义,她也能勉强接受。
可是如今她被自家的下人捉拿着,还吆喝要要赏她板子是怎么一回事?更令她不能理解的是,使唤着她家仆人的还是那个从小和她就不得劲的表姐。就算她是个鬼了,如今没人认得出她,可这口气她能咽得下去?!
可惜事实残酷,如今身份地位摆在着,赵兮嫣仍是赵家本家来的贵客,而她不过是个瘦弱贫穷还在上班第一天偷听主子讲话的没大没小的丫鬟。
赵惜月被一左一右两个丫鬟反压着手臂,动弹不得,望着前方赵兮嫣一看就知道心情很好的背影,内心悲痛如滔滔不绝的长江水。投胎前无论如何也要做鬼吓唬吓唬她,这是她心中唯一的想法。
赵兮嫣带着三四个丫鬟慢悠悠地晃了一圈,逛遍了整个后院,像是在赵府游玩一般。
“小姐,这条路不是去丫鬟领罚的地方。”走了许久,赵兮嫣身边那个从京都一同带来的丫鬟轻声开口提醒。
“急什么,不觉得最近几日赵府格外清静吗,连着这个府邸也漂亮了不少。”赵兮嫣满意的打量着四周,摇了摇手里的团扇。
什么清静不清静,这满眼缟素的样子真的好看吗,感情你就是因为我死了这么开心是吧。赵惜月的不满简直要溢出唇边。
“小姐说的是。”小丫鬟不管三七二十一认同了她家小姐的话,“可这偷听的女婢要怎么办?“
赵兮嫣像是才意识到还有这么个人似的回了头,上下打量着狼狈的赵惜月,心情极好地笑了起来。“松开她。”
两侧的婆娘毫不犹豫地放开手,赵惜月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轻微地活动了下已经被拽的麻木的手肘。
“我问你,”赵兮嫣拿着团扇遮住了脸,露出了一双笑得眉眼弯弯的杏眼,眼中闪烁着奇特的光,“在夫人房间里,你听到了什么?”
赵惜月被她问得一愣,想了会儿就明了这人是想听她的八卦呢。
“发什么愣呢?“赵兮嫣眼神像针,”她们说赵惜月是为了言哥哥跳了河,这事是真还是假?你可听到她们说了什么?“
言哥哥?赵惜月被这个甜腻腻的称呼恶心的起了鸡皮疙瘩,意识到她说的这个言哥哥是谁。
言七,她父亲旧友的孩子,那个传闻里让她赵惜月倾心并为之跳河的子,也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朋友。赵兮嫣喜欢言七这件事她是知道的,毕竟赵兮嫣虽然小心眼了点,正经点说只是个被家人宠坏了有点大小姐性子的人,什么心事都放在脸上。不像她,什么事都懒得提,以免耗费所剩不多的精力。说起来,每次遇见言七的时候,赵兮嫣满面的绯红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问题。
“叫你说话呢,要是说得好本小姐就不治你得罪了。“赵兮嫣看她不开口,以为她是胆小怕事,神色间都有些鄙夷。
看样子今天不瞎编自己的故事,赵兮嫣这关是没法过去了。赵惜月定了定神,集中精力开始分享自己现编的故事。
“表小姐,你可千万别治奴婢的罪。我说,我现在就说。“赵惜月低着头,细声细气,”我听见屋子里秋雅姐姐和春秋姑娘说大小姐听说订了亲,闹着要见言侍卫,夫人不同意,小姐就吵着要寻死,下人一时没拦住便让大小姐寻了空子跳了河……”
“哼!”赵兮嫣冷笑一声,给自己扇了扇扇子,“我早就知道,还骗我什么赵惜月生病神志不清,谁神志不清要去跳河?怕是早就看上言哥哥,也不看看自己那病怏怏的样子,言哥哥怎么会瞧得上她。“
赵惜月这下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大妹子你自己喜欢也就算了还真以为我什么都要和你抢着好玩啊。
赵兮嫣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嘴角的笑容毫不掩饰。缓了好久才仰着脸用下巴看她,高傲地开口,“你也算机灵,这样吧,你也不用领罚了,到我院子里做个打扫的吧。“
赵惜月一面想着小姑娘还是像以往一样好哄,扯个谎就能糊弄过去,一面欢欢喜喜地跪下接受了表小姐的“恩宠“。
赵兮嫣看她恭敬的样子倍感满意,挥了挥手带着乌央乌央的一群人继续逛园子。
赵府来宾很多,有赵县令平时官场上的同僚,也有千里迢迢从京都赶来帮忙的赵家人。可这都是前院的事,按照常理后院女子是不能随便到前院去的,可今日赵兮嫣却似乎偏偏要违这个规矩。
“我爹娘现在肯定来了,我想见见他们也不成吗?“赵兮嫣面对守着过道的婆娘义正言辞。婆娘对视一眼,赵家大小姐过去也是个喜欢闹的人,前院后院随意晃悠,如今只拦表小姐似乎不讲情面,何况表小姐说得挺有道理,于是痛快放了行。
赵兮嫣的爹娘,也就是赵惜月的伯父伯母,在第一日得知听说了赵惜月的死便匆匆抛下京都的事马不停蹄赶来庐州。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赵家笼统就两个儿子,一个是如今官居三品待在皇都的赵怀安,另一个就是赵惜月的父亲因为一朝失策远离皇都的赵怀祥。两人虽在位置上远了,关系可以一点没身份,一直在风谲云诡的朝廷上互相扶持。而她的大伯父也一直为了改善他和赵兮嫣的关系颇为上心,在她活着时常常找她们两一同谈话,教育她们要好好相处,可她和赵兮嫣谁也看不上谁,没有长进。
说起来,她也有几个月未见到伯父伯母,如今在投胎前好好见上一面也算换了一个心愿。赵惜月抱着这个想法,不吭声地跟在赵兮嫣屁股后面。可她很快发现,赵兮嫣本意根本不在于见她爹娘,四处张望着反而是像在找其他什么人。
很快,赵惜月就知道了,她这个不乖又少女心泛滥的妹妹,四处找的人是谁。
言七是赵惜月从小到大的朋友,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在她很小羡慕着比她小两个月的赵兮嫣可以下床活蹦乱跳时,一日母亲抱起整日躺在病床上的她,带她来到院外见识了一个新朋友——言七,那时他刚失去父母,从泥石流里死里逃生,瘦弱的看似一阵风就能刮倒,和天生抱恙的她有的一拼。母亲把她放下,温柔地摸着他们两个人的额头,告诉还小的赵惜月,“以后他就是你哥哥了。“赵惜月紧盯着言七长长的睫毛和刚刚哭过的眼睛,我们是一样的,小小的她当时是这么想的,伸手保住了言七的脖子拿弱智的方式安慰着她这个”病友“。
可是后来的言七并没有和她一样依旧弱不禁风,反而在解开心结后个头猛窜,没过几年就长成了个好看健康的小伙儿。只有她,还是那个依旧走两步咳嗽,稍稍动动气就是一场大病的弱鸡。言七是个好伙伴,不会为了刻意维护她那脆弱的自尊心而像母亲,丫鬟那样小心翼翼,而是毫不掩饰地与她抬杠,从外面带来各式新奇的东西。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他是赵惜月心里重要的兄长。
言七长得好看,这是从她那个表妹每次眼中的仰慕就可以看出来的。剑眉,薄唇,一双星眸笑起来时像是桃花一样招人。赵惜月记不清他是何时从小时候那个瘦猴一样的人长成现在模样的,反正总归是招惹了不少少女的春心,无论是在京都还是庐州,连经常遇到的赵兮嫣都被言七的颜值征服,成了笑下亡魂之一。
就像现在,赵兮嫣晃悠了半晌才看到了自己的目标,眼睛放光一般匆匆提了衣角加速走向前院的人影,那是言七,穿着素白的袍子站在一株月季前正出神的望着,一双适合笑着的眼睛也没了笑意。
“言哥哥!”赵兮嫣还没走近就迫不及待地叫了声。
赵惜月和其他丫鬟停了脚步恭敬地侯在一旁,心里吐槽,真的虚假姐妹情就是你姐姐这厢尸体还没凉透,你就已经想着勾搭我竹马了。
言七听到赵兮嫣的叫唤后脸色不动,“表小姐不该这么称呼我。”
“言哥哥不要这么说,谁都知道赵伯父把你看做亲人一样,我叫你一声哥哥也没什么过错。“赵兮嫣睁着眼睛一脸委屈。
“赵县令对我恩重如山,可赵家只有惜月一个女儿。”
“言哥哥……”一声哥哥叫的千回百转,连远在三尺之外的赵惜月都恶心地起了鸡皮疙瘩。“我们不要提赵惜月好不好,虽然姐姐去世了我也很伤心,可这是她自己选的,旁人也没辙……”
“赵惜月不会这样。“言七冷冷地打断她,平时总是笑着的眼睛里带着寒意。
“我比谁都了解她,那么胆小的一个人,就算活得再痛苦也不会有勇气去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