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涵本想问:“若我回头,你可能够看见。”但他却想到那人定然会照学不误,不再说话,而是当真回过头去。
而这时他却惊讶的发现,那个蓬头垢面,一身褴褛的人,居然真的站在自己面前,而那人的长相,居然当真与自己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是一模一样,但这个人看上去,比南宫涵却残旧,且破败。没错,就是这两个词,这两个本来不是用来形容人的词汇,但用这两个词来形容这个人却是再贴切不过。
“你是谁?”南宫涵又一次问道,但这一次与之前的含义却已不同。
那人道:“我是你。”这一次那人居然没有学自己说话。
南宫涵道:“你是我,那我是谁。”
那人道:“你是我。”
南宫涵又问:“若你是我,我是你。那我们,是谁?”
那人道:“我们是众生,我们是佛。”
南宫涵已经听出这人在同自己打机锋,便问道:“那何为众生,何为佛?”
那人道:“众人便是佛,佛便是众生。”
南宫涵道:“那佛,在何处?”
那人道:“佛,在这里。”
佛究竟是否真的在这里并不确定,但确定的是他手中在这一刻已多出了一柄剑。
一柄看上去早就应该折断的剑,这把剑当然与染尘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的,残旧、破败。
他既然已经有剑在手,南宫涵自然拔剑出鞘。虽是晚那人一步拔剑但却是先那人一招出手,出手便是那最强绝招……剑无界。
虽是绝招,招却不绝,剑意绵延不断,既无始又无终,颇有摩诃暗黑天那无量剑意之风范。同样是剑无界,却与段痕的那一招剑无界大不相同,细微之处更是南辕北辙。这便是属于南宫涵的剑无界。
剑无界,只有经历生死的人才能通过生死悟出的剑招。南宫涵早就已经殒命,但却借着一串记忆复活;而段痕,却是在与无为生命交换之时经历生死,算来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罢了。而每个人体内积蓄的力量不同,经历生死的方式不同,所领悟的剑无界也自然不同。
段痕的剑无界凌厉霸道,而南宫涵的剑无界却是绵延源远。
剑意流动无限,这原本空荡荡的普度慈航仿佛已被他的剑意所填满,也许不是填满,而是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成了南宫涵的剑意。
也许,并不是这样。
而是另一股剑意侵入到南宫涵的剑意之中,只是这股剑意与南宫涵的剑意一模一样,所以南宫涵才没有察觉,只以为这是自己的招意,却不知自己已经一步步陷入危机之中。当他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自己的剑意逼到了绝路。
原本他的确在退,但退是为了进。但此时,退已无可退,却也无可进。
此时的他后背已经靠在船帮上,他方才还亲眼看见那人在无路可退之际向后退去一步,但此时自己却没有那人的本事。虽然自己的剑意与那人完全相同,但那人的剑招却与自己在某种意义上有所不同,也许是更加残破吧。
所以这人可以在南宫涵的剑招之中寻到一丝空隙,沿着这一道空隙,钻入他的生命。
南宫涵一出手便是生平绝技,只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想赢这个人便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若是第二次出手,最多平手。但当那人这一剑冲入自己的视线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用这最强一招,因为无论自己使用的剑招有多强,那人的剑招一定胜自己一筹。虽然那人,那剑甚至是那剑招看上去都是那样的残旧、败破,但却是褪去所有繁荣之后的本相,洗净一切铅华的精髓。
南宫涵站在绝地,已只有等死的份。
原本等死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当与这人四目相对之时,南宫涵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心中的压抑与痛苦在无形之中消弭,取而代之的却是无限畅然。这一瞬间他仿佛忽然顿悟,生死与自己,不过如梦与醒一般。
而就在这时,南宫涵却豁然发现,自己身后的船帮却又向外阔了一步,一步便是退路。
有了退路,南宫涵却已不需要退,因为面前那人,已在这一刻消失无踪。而周围的一切也都在这瞬间发生变化,一切事物或虚或实,转神间这里已成了另一番模样。南宫涵立足之处也不再是甲板,而是站在一朵含苞欲放的莲花之上。在他的周围,则是一朵朵盛开的雪莲,每朵雪莲之上,都仿佛有一个人存在。
南宫涵举目望去,在他视线最远之处同样盛开着一朵莲花,花色洁白不沾丝毫俗垢,而在荷花之上依稀能看见一道盘膝打坐的人影,只是这人影很淡,淡的如雾,比雾还淡,所以即便是南宫涵,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南宫涵心念转动,也不知是对周围哪一位问道:“这里,难道就是普度慈航?”
“非也。”听说话的声音应该是一男子,平静婉转,犹如天籁。同时只见最远处那一朵无暇莲花自左右各生出一朵同样圣洁的莲花,只是这两朵莲花比起那一朵莲花来要小上一圈。左边那一朵莲花自空中飞到南宫涵面前,这上面的确立着一道人影,只是这人影却如水一般透明,只能看到其轮廓,却看不见那人容貌。
南宫涵踏前一步,施礼问道:“请问阁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莲花上那人道:“苦海。”
南宫涵重复道:“苦海,苦海无涯?”
莲花上那人道:“那你回头,肯能看到彼岸。”
脚下原本是一片无涯云层,但他这话一说完却看到云层翻涌,涌上来的却是黑色的海水,云层原本无涯,海水自然无岸。此处无风,但海面却能卷起滔天浪花,一股苦涩的味道直钻入鼻孔,而飘在这上面的莲花随波而动,则如一叶叶扁舟,却随时可能被浪打沉。
南宫涵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心里发毛,在正欲回头,却忽然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人,那人的存在便是自己一回头之间。
莲花上那人见南宫涵没有动作,便道:“如何不回头?”
南宫涵道:“我来是为了见佛,佛不在身后。”说话间环顾四周,只见原本如池塘中无章的荷花已自行分开左右,上下分出三阶,而这第四阶便是那一朵最为圣洁的莲花。此时再看面前这人,他却已又回到那一朵荷花的右侧。
南宫涵本想去追,但想起自己此刻立足之处不过一朵莲花,若是跌落下去,却不知如何才能再上来了。
但南宫涵只是心念一动,脚下的莲花居然自行飘到了第四阶面前,与那一朵最圣洁的莲花已是近在咫尺。但他,却还是看不清这莲花上,究竟有些什么。
只听莲花之上有人诵道:“嗡,班札拉萨埵萨玛呀,玛奴巴拉呀,班杂拉萨埵,喋诺地叉,则桌美巴哇。速埵卡唷美巴哇,速波卡唷美巴哇……”
南宫涵如何能听懂这叽里呱啦的文字,但听这人声音慈祥和蔼却又庄重威严,每一个字颂出都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将人引向和平与安详。南宫涵能够感受得到,这世上只有一种人能够发出这样的声音,那种便是已经凌驾于一切人之上的人,那种人被称为:……佛。
南宫涵双手合十,拜道:“俗人南宫涵,拜见大善。”
却听右边那一朵莲花之上的人说道:“此处,无有大善。”
被这一说南宫涵不免有些尴尬,这才明白:“此处之人早已超脱俗物,名字是俗人冠之,而在他们自己心中,却当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抑或他们早就超脱了名字,心中已经无我。
想到这一点,南宫涵微微一笑,道:“那请问阁下,前世的名字又是什么?”若人已经成佛,过往种种便已沦为前生,当然也包括所谓的名字。
那人果然答道:“月天子。”
南宫涵猛的记起,自己曾听族里的长老谈论佛法,曾说起过这诸天大佛之中哪一位最有智慧,最终都落在一个被世人称作大势至的菩萨身上。而这位大势至菩萨,出家之前的俗名,即为月天子。
南宫涵双手合十,又是一拜,但却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在这种人面前,说得越多便会显得自己越发愚蠢。
忽然,南宫涵眼前这月天子的朵莲花之上隐约浮现出一道人影,虽然看不清这人容貌,但却能清楚看见这人脸上的一抹微笑,笑的同时这人手中,正拈着一朵水莲。
南宫涵心道:“拈花微笑,他难道是要考我?我该如何回答。”忽又想起佛经中曰:“佛祖传到与灵山,不说一字,唯拈花而笑。众神讶然,唯迦叶报以微笑。”他便欲有样学样,但却又想:“若我当真还已微笑,便是要在佛前献丑了。”
便高声说道:“佛祖曾拈花传道,但这道既不在拈花,也不在微笑。”
水莲枯萎,微笑消失,月天子问道:“既然如此,你说道,在何处?”
南宫涵道:“道法自然,自然是道。”
月天子道:“如你说,这道便在自然之中喽。”
南宫涵道:“道法自然,自然非道。”
月天子向后望了一眼,再回头时南宫涵已隐隐能见到他嘴角挂着的微笑,他身后那朵圣洁莲花却有一片枯萎,枯萎的花瓣离开莲蓬却并没有向下落去而是向上飘起,在半空化成一点光芒印到南宫涵的眉心,留下一点犹如剑痕般得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