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黛玉自从紫娟被叫去猫房那会儿便开始悄悄的为出宫做准备了,她昨个便趁着紫娟忙碌的时候,拿了大皇子给紫娟的令牌,故意寻了两个景华宫内不起眼的太监,借口需要紫娟出门办事,以大皇子的名义命令他给紫娟准备马车,为了让他们动作快些,可花费了她大笔的银两,所幸她在贾府时用钱的地方不多,又颇为节省,万万想不到竟有一天会如此这般。
她原本是想等除夕晚上紫娟睡着了以后再离开的,却不想紫娟白天便被调离自己身边,她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准备。
她先是穿了紫娟的宫女衣服,给自己梳了宫女的发髻,又画了重妆,几乎看不出她本来的眉眼,准备好金银藏在贴身处,又拿了自己的衣服包裹趁着大家都在忙碌无暇顾及她时,便悄悄的溜出景华宫,沿着自己入宫时一路上心细记下的路线,一点一点的朝宫门走去,偶尔有人觉得她面生来盘问,她便抬出大皇子的身份,竟然有惊无险。
唯一可说的便是及至宫门口正巧遇上了刚入宫门的恭亲王一家,老王爷精神抖擞,王妃也仪态大方,松原世子看起来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有着温柔又多情的桃花眼,中等的身材,看起来很活泼机灵,他身边站着一个神情严肃的人,却正是当初去贾府要掳走黛玉的蔡侍卫。
黛玉谁都不认识,远远看到他们,知道他们必定非官即贵,不敢惹人注意,便退至路边,俯首下跪,等他们过去。
蔡侍卫常年保护世子,修炼出了独特的敏锐感官,路边跪着一个宫女,便不由自主的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见她瘦弱非常,腰身窈窕,尤其是伏在地上的一双手,纤细修长白皙无暇,心里便生出一丝怪异,这宫女的服饰衣着明显是宫中品衔最低的那一类,应该是从市井买来的粗使宫女,又怎么会有如此气质,然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夕夜他并不想节外生枝,兴许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家道中落被卖进宫来也说不定。
他心里奇怪,面上却不显,走过去之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巧黛玉抬头起身,她那般容貌,世人见之忘俗,隐藏在她刻意画的浓重的宫妆里,也仍然让蔡侍卫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他绝对想不到,曾经奄奄一息无力回天的女子,如今已经重获新生,并且如此大胆的出现在皇宫里。
恭亲王爷一家慢慢离去后,黛玉才小心翼翼的出了宫门,根据那太监的说法,围着城墙根走了有一段路终于看到了一辆马车,她掏出手帕系在头上掩了面,快步走去,那车夫远远看到她便迎了过来,又是鞠躬又是作揖,黛玉吓了一跳,后来又一想,虽然她穿的是宫中最低级宫女的衣服,然而做苦力的平头百姓也并不敢得罪,她便安心上了马车。
那马夫向她套近乎问道:“姑娘这次出宫又是为哪位主子办事的?除夕夜也不能歇着,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黛玉心下吃惊,又暗自庆幸,看来这宫里常有宫女出宫门办事,与这车夫常有来往,想来宫女出宫在这车夫眼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思及此却又想到宫里那两个太监在看到她手中的令牌却仍如何推脱各种说难办,原来也不过是欺负她新入宫不懂里面的事,为了多要赏钱罢了。
她竟是自己吓自己了,想来她不过是新进宫门的孤女,既没有宫女品级也不是妃嫔,各处都没有自己的记录,甚至除了大皇子便根本没有人认识她,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倘若大皇子顺势摆脱了她这个包袱,并不来寻她,她竟是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至于紫娟,有曾武生在,定能护她周全。
她便放下心来,思虑一番,便对车夫说道:“老伯好眼力,我是景华宫里新来的宫女,奉娘娘的旨意出宫办事,这回要明天才回来,劳烦老伯先带我去一家干净的客栈。”
那老伯便说道:“得令。”马车便徐徐上路,那老伯又说道:“不过今天是除夕,也只有我们这样的苦力为了赚点钱还在做事,客栈基本上都关门了,不知道姑娘要去哪家客栈?”黛玉心下思索,又担心被宫里找到,又害怕孤身一人遭遇什么不测,便试探着问道:“老伯可知道除夕夜还有那些大的客栈营业?房钱不是问题,只是我代表的是宫里娘娘的脸面,须得住的干净安全。”
那老伯便掰扯起来,细数京城内尚在营业的客栈,说了好几家却都让黛玉觉得不满意,及至听那老伯说道:“那就去德云轩吧,这德云轩可是这京城数一数二的客栈了,是康仁王爷的家产,专供他们那些王孙公子们歇脚留宿,就是那些官兵们例行检查也不敢打扰。”这番话正中黛玉的心意,她一人孤身在外,并不敢与更多人接触,唯恐有什么意外,能有干净安全的地方住再好不过。便庆幸自己这一路走来竟是顺遂。
到了德云轩天也差不多黑了,她又分了些银两给那老伯,劳累了一天,浑身乏力,所幸德云轩果然是天子脚下的大客栈,处处细心周到,处处纤尘不染,客人们也只在包间内吃饭喝酒,隔音又极好,偌大的客栈竟是安静又干净,她便洗漱一番,草草吃些东西,换了衣服,歇息了片刻。
天色越来越暗,外面也飘起了雪花,到处都是炮竹声,她关好了门窗,准备早早睡觉,明天一早便起床赶路。大概也真的是折腾了一天太累了,又或者是紧绷的精神突然放松下来,竟一躺下便睡着至天亮,一夜好梦。
宫里那边却不那么平静。大皇子宫宴结束后回到景华宫,刚一进宫门,紫娟便冲了过来跪下,哭哭啼啼的求他救黛玉,他心里一惊,以为黛玉旧病复发,却听紫娟说是黛玉失踪了。他惊愕之下却又生出了一点“果然”的意识。
他仔细的问遍了宫里的人,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小小一女子,竟也能让他感到头疼。然而更多的却是担忧,自忠顺王爷被刺杀之后,大街便有了宵禁,倘若黛玉人生地不熟,到处乱走,犯了宵禁,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好在除夕这天,各宫均没有安排宫女出宫,很快便从宫门侍卫那里寻得了线索,黛玉竟然已出宫将近四个时辰,但他心中有数黛玉走不了多远,故而仍旧十分冷静,他秘密调动了自己的护卫队,在大街上排查询问,然而那两个太监并不敢透露自己为了赏钱送黛玉出宫的事,也料想不到竟是被黛玉骗了,她是要一去不回,故而都不做声,只当黛玉是凭空消失,又加之除夕夜竟没有多少客栈开门,又不好骚扰百姓,久离皇城又没有任何线索头绪的护卫队们自然一夜无果。
到了后半夜,仍没有黛玉的消息,大皇子这才心中发慌,他骑了快马出了宫门,仔细的又询问了一遍每个仍开着业挂着灯的酒楼客栈,甚至医馆书屋等,只要有灯光都要去问一问,仍一无所获,甚至赶到了贾府,希望黛玉无处可去会回到故地,然而贾府各屋的封条完好无损,潇湘馆里依旧荒凉冷清,并无半个人影。
一夜未眠,他无计可施之下,独自在潇湘馆的门口呆了良久,将这些天来与黛玉有关的事情翻来覆去的想,他突然也有些迷茫,是否要继续找她,找到又当如何?也许比起颠沛流离,她更不喜欢皇宫里的严肃压抑,真要逆着她的意吗?
可若就这么放她走了,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又似乎都成了笑话,他几次三番的救她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恩师的一句托付吗?也许从今以后俩人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天涯海角,谁又会记得谁?他又想到了俩人见的最后一面,竟是不欢而散,细想来,实在遗憾颇多,更何况现在时局动荡,她又孤苦无依,唯一的一个说话的人紫娟也被曾武生要了去,她又如何过的下去?倘若她遇到了贼人,偷了她的细软怎么办?又或者遇到人贩子将她发卖又会怎么样?也许下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只剩一具清瘦的骸骨,那个鲜活的女子就这样从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