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顺刚走到秋生大门口,扯开嗓子喊道:“秋生,你在家不?”
秋生听懂玉顺的声音,从里屋拉开堂屋的门,说道:“玉顺哥!你今晚咋来了?有事?”
玉顺喜笑颜开地说道:“有好事找你,你明天有时间么?有时间的话咱们去西夏老李头家一趟,咋样?”
秋生愣愣地望着玉顺,不置可否。
玉顺看着秋生的表情,问道:“你明天有事,去不了?“
秋生深吸口气,为难地说道:“明天没啥事?只是——咱上老李头家!说啥呀?咱乡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健鹏和婉晴相亲,两孩子倒是蛮中意的,咱一直没去订婚,现在贸然去,会不会?“
玉顺无奈地叹口气说道:“你说得我能不知道么?当时家里没钱,可——再没钱把粮食卖了,订婚也能勉强办成!可——健鹏不让,他非说与婉晴有两年之约,不急!我知道健鹏见家里没钱,怕我和秀娥作难,才这么说的!这个事,不怪孩子,要怪就怪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不能给孩子折腾一份家业!我要有一点能耐,也不会把订婚拖到现在!“
胖婶看着自责的玉顺说道:“玉顺哥,咱们别再说这个事到底怪谁了!现在咱们都不知道婉晴订婚没,贸然去,就怕到时候难堪!“
玉顺说道:“这个事我仔细盘算过,咱们这趟去,不能贸然提订婚的事!咱们去还钱,他家以前不是给我家八百元么?我们这趟去是感谢他家的情义的,谁也不能说个不字,对吧?婉晴若没有变心,咱们再提订婚的事,你看行么?”
秋生思虑着玉顺的话,认可地说道:“咱们这趟去感谢他家的情义,当然可以去!只是——我听说前不久,婉晴又去相亲了,对方家庭条件很不错,不知道婉晴定下没,你可要有个心理准备,别到时候——”秋生担忧地说着,他看着玉顺阴沉的脸色,不再说下去了。
胖婶接过话茬,说道:“我觉得婉晴不会订婚,她若不中意健鹏,老李头会故意掉玉顺家八百元钱?他那样做分明是想帮健鹏家,我估摸着,怨咱们一直没去订婚,别家去提亲,她家又不好意思说与健鹏的两年之约,怕被人笑话!只好硬着头皮去相亲!“
秋生思索着胖婶的话,说道:“你说得有道理,要真是这样的话,婉晴她家可没少受委屈!我也一直纳闷,跟婉晴相亲的男娃,家底都不差,怎么一直没订婚呢?原来她心里只有咱家的健鹏啊!“说着秋生呵呵地笑了。
玉顺听到胖婶的分析,长出口气,说道:“这一年多,我每次听到婉晴相亲,我心里猫抓一般难受,听他胖婶一说,心放肚里了!一家女百家求,咱不订婚,一直有人保媒,婉晴若不去见,媒人会说她傲气、挑剔之类的话!要说出来与健鹏有两年之约,会被乡人戳脊梁骨的!真是难为了婉晴!这趟去,我准备些厚礼,委屈了这么好的姑娘!“
秋生笑着说道:“玉顺哥,你儿子健鹏盘算得对!你家粮食卖后,能风风光光地把婚定了,将来盖房子、结婚,那样都离不开钱!你家晚订婚一年多不假,事能办个更风光、体面了!只是——委屈了婉晴!“
玉顺咬着嘴唇,笑道:“我和秀娥这一年多就不是过得,凡事无常!万一婉晴变心了咋办?现在看来,钱是攒了些,可万一健鹏的婚事黄了,我会悔断肠子的!“
胖婶劝慰道:“婚事黄不了,你们俩大老爷们不懂女人的心思!女人的心贴谁身上,一贴就是一辈子,变不了!不像男人,花花肠子!那么多道道!“
秋生不满地说道:“哎——打住!别说了!越扯越偏!“
翌日,玉顺准备些厚礼,答谢婉晴一家的恩情!他这次去把老李头的钱还了,顺便看看婉晴那边的情况,毕竟一年多没来往了,万一——!玉顺心里盘算着:明天带健鹏去比较合适,先让两孩子接触,培养培养感情。
西夏镇买卖集市人来人往,准备着年货。再精打细算的老农也会狠狠心,上街买些鱼肉,添置些过年物品;订婚、结婚的喜事更多,整个集市上充满喜气洋洋的氛围。
年临近,老李头饭店人烟稀少,小集镇不比大都市,乡亲们都没有在饭店过年的习惯。他们觉得一家人守着一张桌子,吃自家做的饭菜,包得饺子,更香。
老李头正宰杀过年的鸡子,抬头一看秋生领着玉顺和健鹏一帮人来了,慌忙迎了上去。老李头匆匆地洗把手,在胸前的围裙上搓了又搓,忙招呼几位坐下,大声冲楼上喊道:“婉晴娘!婉晴!快下来,你们看谁来了!”
玉顺看老李头这么热情,心放肚里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老李头眼神瞟向健鹏,满脸的喜欢。
婉晴娘端茶倒水,也甚是喜欢。
健鹏听到二楼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心想:婉晴出来了!健鹏不由地紧张了起来,他瞪大眼睛朝声源方向望去!心砰砰直跳,快跳出嗓子眼了,他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眼睛直直地盯着楼梯口的方向!
看到婉晴的瞬间,健鹏笑了,他深吸口气,再深吸口气,不那么紧张了。
一年多没见了,婉晴还是那么文静,那么爱笑!她少了少女的羞涩,多了几分稳重,成熟。
婉晴看着屋里的客人,一一叫声’叔’,就落落大方地坐在娘的旁边。
一年多来,健鹏一直跟婉晴保持通信,两人从未见面!此时健鹏两眼直直地盯着婉晴,像是这样能把她尽收眼底!婉晴也不时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健鹏,心想:他
黑了,瘦了!婉晴看健鹏正冲自己笑,也微微一笑。
老李头也观看到两个孩子的神情,松口气,笑了,眼前不由地回忆起这一年多的情形:
去年两人相亲后,两孩子蛮中意的!按理说健鹏家该托媒人来订婚了,可健鹏家迟迟不提订婚的事,婉晴妈坐不住了,知女莫如母!婉晴妈早看懂女儿对健鹏的心思!她觉得女儿能嫁个中意的人,比啥都强!可健鹏家为啥——
后来,侧面问秋生,才知道老李头上健鹏家没喝红糖茶的事,难道是因为健鹏家觉得老李头不中意婚事才不来订婚?
婉晴妈猜测后,整日抱怨老李头,说道:“我让你去干啥,你不清楚么?孩子中意就行,你瞎参合啥?”
抱怨多了,老李头就瓮声瓮气地嘟囔着:“我那么好的闺女,就嫁给他?我心里不舒服!”
婉晴妈大嚷道:“嫁谁,孩子说了算!你觉得可惜就把他们搅和黄?我让你跟着孩子去相亲,让你干啥你不清楚么?去也去了,钱也给了,就一碗红糖茶,喝了不就行了!你关键时候掉链子,不长一点脑子!现在好了,健鹏打工走了,婚事晾这了!你闺女还一根筋,这事可咋办啊——”
老李头嘟囔着嘴说道:“我那么好的闺女,除了健鹏还嫁不出去了?我还就不信了!”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很不爽,心口堵得难受!
婉晴妈说道:“我起初也纳闷,婉晴咋能看上他?你闺女买鱼虾时,他们就认识!可没啥来往!后来我听婉晴说,她有次上街办货,正碰到健鹏给一个乞丐买烧饼,只买了一个!他自己都舍不得吃!把烧饼给乞丐了!你想想他是个多心善的娃!闺女跟这样的人过日子,受不了委屈!”
老李头不满地说道:“我闺女跟仙女一般,就算我说不愿意,他也该死乞白赖地求着婉晴来订婚!现在倒好,就一碗红糖水荷包蛋没喝,就不来订婚了!没有诚意,这样的男人要他干啥?”
婉晴妈不屑地说道:“你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死缠烂打地娶媳妇啊?健鹏那是文化人,有自尊,要面子!”
老李头不满地说道:“要面子就别娶我闺女,我倒要看看是面子重要,还是媳妇重要!我就不信了,我这么好的闺女抵不上他的脸面?”
婉晴妈声音提高八倍,嚷道:“你还生气了,要不是你瞎胡闹,会有这么多事?我没说你,你倒先生气了!”
老李头一看老婆生气了,马上赔笑脸道:“婉晴的事都怪我,你别生气了!啊——说真的,我也偷偷观察过他,健鹏这孩子没啥说的!就是家庭条件太差!去他家看后,觉得不是一般的差!姑娘嫁过去要遭多大的罪!”
婉晴妈不满地说道:“日子过的清苦些不算遭罪,碰到浪荡的男人,生闲气才遭罪!”
老李头噘着嘴不满地说道:“我这么好的姑娘,嫁给他亏了!“
婉晴妈笑道:“你说的话跟我爸当年说的一样!我嫁你时,你也穷的叮当响,我们现在过的不也很好么?你是他爹,看着自己姑娘浑身上下都是宝!不信你试试,再换一家,你也觉得亏!当爹娘的都这样,嫁闺女,嫁给谁都觉得亏!不比娶媳妇,把人家闺女娶过来,添口人!“
老李头不好意思地笑道:“你说的也是这么个理!我跟他家人见过一次!他
家人都挺实在的!给他们偷偷搁下八百元,撵到村口还我!若不是觉得他家人不错,说破大天,我也不让闺女嫁他!”
婉晴妈笑道:“我打听了,他家条件不好是因为健鹏妈生病,家底掏干了!现在健鹏妈病也好了,他一家人都是本分的庄稼人,人勤地不懒!只要人勤快、能干,还愁没有好日子?我让你带八百元去他家,想帮衬他们过日子,更想试试他一家人的人品!他家人若拾到钱不声不响地昧下了,再好的孩子,也不能让闺女嫁过去!咱们当爹娘的,挣多少都是儿女的,能帮孩子就帮一把,早帮比晚帮强!”
老李头见婉晴和老婆认准健鹏了,也不再反对了。这一年多,他常打听过健鹏的情况,听说健鹏很能吃苦,外出打工过年也没回来,他开始打心眼里喜欢健鹏这
个能吃苦耐劳的孩子!孩子是蛮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家太穷,还欠外债!真让女儿跟这样的人家过苦日子,老李头心中不舍!可静下心,想想婉晴妈说的也对,谁不是苦人堆里干出来的,只要人勤快,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往事历历在目过电影般,健鹏就在眼前,两家人快乐地交谈,一切事宜均在愉悦的氛围中进行着。
从婉晴家归来当天晚上,玉顺喊着秋生去找木子,帮健鹏合订婚、结婚的好日子。
玉顺找到木子说明来意,木子双手抱拳道:“恭喜,恭喜!老哥,去年我帮你家除掉小鬼,没有鬼怪缠身,你家近来可是喜事连连啊!“
玉顺笑道:“还是你厉害!改了我家的’败运气‘,就因为你有仙眼,办事灵验,我又找你来了!”玉顺说着,将一兜糖果、花生递到木子手里。
玉顺的话,木子很爱听,十里八村的认可,那是对自己最大的‘尊重’。木子听着玉顺的话,心里喝蜂蜜一般高兴,他接过玉顺手里的糖果,笑道:“二位屋里请!”说着把玉顺和秋生请进屋里。
木子四十八岁,长方脸,脸色黑里透红,个儿挺高,身材魁梧,硬朗,他常年
帮村中看护堤田,防止有人偷河堤上的树木,每月村里补贴他十元,他常年住在河堤上,两间土坯房,一间做饭,一间住人。
木子要了健鹏和婉晴的生辰八字,口中念念有词道:“从年柱看根基深浅,从月柱看姻缘善恶,从日柱看性情冲合,从时柱看未来发展!你们先等会,我拿出纸笔,好好画画,看看!“
看半天后,木子面有喜色道:“这两孩子命运互补,良缘长久,夫妻百年好合!今后你儿子逢事有恩人相助,命里不缺贵人!你儿子左边摇钱树,右边聚宝盆,今后财运兴隆家中顺,终身没有是非缠,事业会如日中天!女娃娃命好啊,旺夫命!财官印全,八字中五行连续相生,格局高!”
玉顺听不懂最后几句,忍不住问道:“格局高啥意思?能成婚不?”
“绝配!”木子笑着答道,“你家以前事事不顺,乃小鬼缠身,我给你破后,你家会喜事不断的!你家今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你等着过好日子吧!”
木子的话听得玉顺心中欢喜,玉顺笑着问道:“他们啥时候订婚、结婚合适?你开开天眼帮孩子看看!“说着递上去一个红包(钱用红纸包好)。
木子闭眼掐指一算,吟诗作赋般唱道:“眼前净是好时日!过年初二,订婚带走新亲戚,一趟成!结婚定到年后八月初六,万木夺华采,祝融方燎原,青山瘁无姿,流泉不复寒!就八月初六!”
木子陶醉地吟唱着,玉顺和秋生似懂非懂地听着、看着木子吟唱的神情,心中充满了敬畏。
玉顺回家把婚期一说,健鹏心中一喜,说道:“八月初六我跟婉晴相亲,结婚又搁到八月初六,我跟八月初六真有缘啊!这个木子总算办好事!”健鹏开心地想:两人从相识至今已一年半了!想想最近,变化真大,两人均由青涩到成熟、由浮躁变稳重!经历了几百个日夜的打磨,一路走来辛苦但快乐!好在两人守住寂寞,最终走到一起,想到此,健鹏心中早已被幸福充满。
订婚是新人即将踏入婚姻殿堂的仪式,不仅显得隆重和正式,更要符合规矩和礼数,玉顺一家紧张地准备着。
大年初二,玉顺早早地领着健鹏上祖坟放炮烧香,订婚要先祭祖,通知祖先家里要添丁了!
吃过饭,放一挂鞭炮,六人抬着十二件礼品盒子朝西夏镇走去,礼品和礼盒均用红纸包裹,显得喜庆。玉顺和健鹏走在最前面,健鹏等人跟在后面,一行八人。农村,结婚娶媳,盖屋上梁为图吉利,只能出现双数。
离西夏一里地时,放一挂鞭炮,鞭炮鸣响,婉晴家听到鞭炮响声后,也快速地放一挂鞭炮作为回应,乡人叫‘纳采’。
到婉晴家时,媒人秋生领头朝婉晴家走去!婉晴亲戚家的孩子,早已翘首以待,跑出来,围着健鹏嚷道:“发红包!发红包!”
健鹏把用红手绢包好的花生,糖,一一分给孩子们,里面放有五角钱,即‘发红包’。西夏风俗,红包里要包些糖、花生,最好有红枣,寓意甜甜蜜蜜、早生贵子!
到婉晴家落座后,婉晴妈把早已准备好的茶水端上,玉顺上座,健鹏坐末座,依次就坐后,大家喝着甜茶,聊天。
婉晴见大家茶水喝的差不多了,出来收茶杯,玉顺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包放在杯子下,乡亲们称作‘压茶杯’,玉顺提前多包些,上次来还老李头八百元,人家不要。西夏乡压茶杯钱,就相当于订婚钱,婉晴看到厚厚的红包,犹豫着揣入怀里。
秋生把健鹏领到老李头夫妻面前笑道:“给你送个儿子,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健鹏,以后这就是你爸妈了,要跟亲爹亲娘一样善待!“
健鹏点头后,慌忙改口叫“爸妈!”
秋生领着婉晴到玉顺两口跟前笑道:“给你领来个贤惠的好媳妇,你们两口可要好好待人家姑娘!和自家闺女一样。”
玉顺和秀娥不约而同地说道:“一定!一定!”老李头两口喜笑颜开地看着!
婉晴急忙改口,叫“爸妈”。
接近中午,到‘定喜宴’的时候了,玉顺本打算喊着大伙去其它饭馆吃饭,初二镇上饭馆均不开业,老李头笑着说:“菜都准备好了,上火一炒就能开饭!我这开饭馆,哪能让亲家出去吃!”大伙一看,肉菜在后厨早已准备停当。
玉顺感叹地说道:”我命真好!遇上你这么个好亲家!“
老李头哼唱着走调的歌曲,做着菜!几个人打下手,不一会十个菜齐了,大家分二桌坐下。大家高兴地恭喜着,开怀畅饮,不知不觉有些醉意了,玉顺不敢再喝了,第一次上亲家吃饭,喝醉了,传出去爷们会笑话的。
吃过饭,接着聊家常,不知不觉已到下午三点多钟,该走了!玉顺拿出红包塞给秋生,秋生推脱着不接,玉顺硬塞秋生裤兜里道:“爷们归爷们,‘谢媒人’,咱不能少!”
婉晴爸也把提前准备好的“谢媒人”放秋生兜里了,‘谢媒人’是对媒人牵线搭桥的感谢!
媒人是农村‘一道亮丽的风景’,男婚女嫁都少不了媒人!在农村人眼中,他们是‘贵人’!是订婚、结婚宴上需上座的贵客!只要订婚,均要用红手绢包些钱,即“谢媒人”给媒人送去,表达谢意!
几个人简单收拾一下‘喜盒’(村中婚丧嫁娶,用来盛礼品的木制品),朝回村的大路走去。
健鹏跟玉顺打招呼,说道:“爸,你们先走,我晚会回去!“
几个乡亲听到,取笑健鹏道:“咋?想媳妇了?“
健鹏遭到乡亲的取笑,白了他们一眼,满脸喜庆地冲他们说道:“去!去!一边去!”
一年多没见了,健鹏一肚子话要对婉晴说!婉晴现在就在眼前,她依然那么地温柔、娴静,那么地可人!可——真看着婉晴,拉着她柔嫩的双手时,到嘴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健鹏紧紧地拽着婉晴的手,只傻傻地笑着,看着,站着、、、、、、
世间有些真情,本不是旷世奇缘,却是今生难遇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