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猛回头,愣愣地看着婉晴,思索着。
婉晴心跳到嗓子眼,幸福地落泪道:“云锦,你还记得我么?”
女子摇摇头,表示记不起来了。
婉晴苦笑道:“你再好好想想,我们在哪见过?”
女子苦苦思索着,摇头道:“真记不得了,请问你是?”
婉晴咬着嘴唇,一字一字地说道:“河南周口西华司坡村丰收你总该记得吧?”
女人张大嘴巴,怔在原地,几秒钟后,她奶声奶气地笑道:“文涵妈妈,你认错人了吧?我没去过那地方,更没见过你说的丰收啊!他是谁呀?”
婉晴冷笑道:“装,你接着装!告诉你!云锦!我从你刚才的反应就知道你就是云锦!你别不承认了!我现在回忆一下,就是你!你说!当年为啥去我们村把富豪骗走?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带富豪出去吃饭买衣服,没想到你是拐孩子去了!你可知道你把我和校长害的有多惨?你可知道丰收大爷天南海北地找富豪?为了找孩子,被人打断了腿和两根肋骨?你把富豪拐走,玉旺大爷受不了良心谴责!去世了!他死不瞑目!你倒好,躲起来过你的富豪太太的生活!你拍拍你的良心问问,你有愧没?”说着婉晴气愤地用手指着女子的鼻子,大吼大叫起来。
云锦扒开婉晴的手道:“文涵妈妈!我再说一遍,我叫刘青云,老公叫朱庆生,不认识你说的啥丰收!还有我儿子叫朱建设!不是你说的富豪!”说着扭头回房间了,卫生间也不去了。
婉晴恼怒地大吼道:“你前夫叫马丰收!富豪的亲爹!他死了你知道么?他死不瞑目你知道么?因为他儿子富豪丢了!直到死——他都没见富豪最后一面!”
云锦怔住了,她停下匆匆的脚步,回头看眼婉晴后,扭头慢慢朝房间走去。
云锦失魂落魄地走向饭桌,婉晴走到朱建设跟前,拉着他的胳膊,盯着他,愣愣地看着,泪幸福地流了下来。
朱建设看到失常的母亲和婉晴,不解地问道:“阿姨,你们咋啦?你出去一趟,怎么没魂了?”婉晴双眼直直地望着朱建设的脸,哭笑着,侧头问云锦道:“是你说还是我说?”
云锦默不作声,朱建设看着二人的脸色,预感到发生不愉快的事了,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俩个——”
云锦默不作声,眉头紧锁,眼帘低垂。
婉晴看着云锦的反应,叹口气,说道:“你妈以前叫云锦,刘青云是她后来改的名字,这你不知道吧?”
朱建设摇头表示不知,婉晴接着说道:“你以前叫马富豪,你都不记得了?”
朱建设蒙圈地摇头。
云锦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瞪着婉晴嚷道:“你闭嘴吧!要说也该我来说!”她愤怒地涨红了脸,昂起头,对着儿子说道:“她说的对,我以前是叫云锦,你叫富豪,你亲爹叫马丰收!我跟你亲爹是打工时认识的,我那时年龄小,啥也不懂,就稀里糊涂地跟你爹结婚了。当年你爹家真的太穷了,别说吃肉和鸡蛋了,连面饭都吃不饱!他——他太懒了!我们当年有你后,家里缺吃少前,我想让他出去打工,可——可他嫌打工受罪,不愿出去挣钱!不出去挣钱也就算了,你把地里庄稼种好也行,可他也不愿下地干活!家里的粮食都不够吃,我实在忍不住了!在你六个月时,跑了出来!后来认识了朱庆生,他对我真好!什么事都不用我操心,多大的难事都自己抗着!我一个女子无依无靠的,他真心待我,我感动了,就跟他结婚了。”云锦看着朱建设皱着眉头,盯着自己!叹口气,接着说道:“我和朱庆生结婚三四年一直没孩子,检查后得知他身体有毛病,这辈子不能有一儿半女的!那时我天天想你!想把你接回身边,就与他商量!他同意了,我就去司坡村几次,你每天跟你丰收爹身后,一直没有机会把你弄走!只有等,等你入学,趁上学、放学时,把你带走!可上学放学路上,孩子多,容易被发现!后来——我只好趁上课时去把你接走。建设,你知道么?我当年见你缺吃少穿,冬天冻得发抖,衣服短一大截子,我看着心里真不是滋味!当年,我一心只想把你接走,离开那个穷窝!”
婉晴听到云锦说‘穷窝时’,气愤地从凳子上站起,反驳道:“丰收大爷是穷!穷咋啦?再穷也比你强!偷偷摸摸!人贩子般进村拐骗孩子!你知道富豪丢后,丰收大爷咋过的么?他去你老家!去新疆!因为找孩子被人打断肋骨,要不是一个心善老太太求情,他可能当时就死在他乡了!找不到富豪,他收养个猴娃,给他起名富豪!他想儿子呀!他穷不假,可他心善!他是为救我儿子文韬死的,他死的时候,眼一直没有闭上!直到、直到健鹏说不管多难,一定把富豪给他找回去,他才肯闭眼!你们呢?不能生孩子想起富豪了,他小时候你们干啥去了?”婉晴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哭了起来。
云锦脸憋得通红,指着朱建设冲婉晴吼道:“他是我儿子呦!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我带走我自己孩子,能叫拐骗么?”
“对!你说的太对了!他是你儿子!你心里有他这个儿子么?你们两个不能生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儿子,要是真在乎孩子,孩子那么小才六个月,你舍得丢下他跑了?你啥娘啊?你心是石头做的吧?你是他娘?你真好意思说!我自从嫁到司坡村每年过年还给富豪做身新棉衣,你倒好,挂个娘的名号,啥都不做,说拐走就把富豪拐骗走了!”婉晴不满地争吵着,把心中压抑已久的怨气统统吼了出来,她要替丰收大爷狠狠出口恶气。
健鹏看着脸色铁青的富豪,拉着婉晴的胳膊示意她少说两句。朱庆生捂着胸口,艰难地站起来,拉着刘青云示意她坐下,刘青云甩开丈夫的手,并不坐下。
朱建设噙着泪水,走出房间。
屋里,婉晴和刘青云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吵大闹着。
文涵看着伤心的富豪,走出房间,跟着富豪走了出去。
富豪回头看到文涵,冲他嚷道:“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待会!”
文涵怏怏地走开了。
婉晴和云锦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和不满,当她们意识到富豪和文涵不在房间,已是半小时之后的事。他们匆忙地从房间跑出,寻找富豪,直到此刻她们才意识到,她们的言举对富豪的伤害。
他们寻找两个小时,仍未找到富豪,婉晴和云锦搓着手,急得团团转。
富豪和文涵缓缓地从远处走来,几个人急切地迎了上去。
富豪走到房间,富豪环顾一圈亲人后,最终将目光投向云锦身上,冷静地说道:“妈!爸!你们不该瞒我,你把我领走时,我有五六岁了吧!小时候的人和事都记不得了!可我脑海里一直有条河,我跟在一个男人身后在河堤上玩!那应该是我爹吧!我还模糊地记得,唱麦黄戏时,其它小孩都去看戏,大人给五角钱,让孩子买东西吃!我也想买,可是没钱!后来一个好漂亮的女人给我五角钱,我跟其它孩子一起去看戏,喝一碗胡辣汤,吃几个水煎包!还买一个糖!我有时心里也会有疑问,知道么?前几天文涵问我,老家在哪时?我说我没老家!可我心里一直考虑这个问题!脑中经常闪现河堤的画面和喝胡辣汤的情景!妈爸,那是我老家,是我的根,我想回去看看,你和爸同意不?”
云锦用目光询问朱庆生,他正低头思索着。半响他缓缓抬头望着朱建设说道:“我和你妈陪你回去”
朱建设喉头嚅动一下,感激地叫声‘爸!’
两日后,健鹏等人踏上这片黄土地,文韬、攸婷、攸琳和杨攸笛均请假回老家,秋菊、杨朔的店歇业几日。
杨攸笛见到文涵,拍拍他的头,搂着文涵走向秋菊等人,秋菊一把搂住文涵,说道:“乖!你可回来了!”说着朝文涵头上拍一巴掌!脸上却笑开了花。
文韬精神抖擞,浑身笔直,走到文涵跟前,用拳头狠狠打在文涵肩膀上,笑道:“可回来了!”
文涵看着文韬,好奇地问道:“哥!你现在真是解放军?”文韬点点头。
文涵笑着竖起大拇指,一拳打在文韬肩膀笑道:“好样的!”
姑父杨朔拍着文涵肩膀,安慰道:“文涵,你爸是关心你才对你那么严厉的,你别跟他一般短见!唉——你爸越活越糊涂!在他看来,人人都要上大学才有出路!不上大学就不能活啦?没上大学只要努力照样活得好!”
文涵笑着看着姑父,说道:“姑父说的对!社会大学才是最好的大学!其它大学读的再好,社会大学念不好,照样白搭!我上大学没指望了,我今后力争成为社会大学的‘高材生’!”
玉顺和秀娥拉过文涵的手,用粗糙的老手爱惜地摸着孩子的头,当看到文涵身后跟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年轻人,疾步走到跟前,拉着手,泪断线珠子般落下,哭道:“富豪啊!你可回来了!我们找你,盼你!可把你盼回来了!”
围观的乡亲看着大哭的玉顺和秀娥,均眼眶思润!
朱建设刚踏入回家途中,当他看到这片黄土地,看着两层楼的白色洋房时,心中五味混杂!
遥远的却是贴近的,熟悉的却是陌生的——
可见到这些热情似火的乡亲时,遥远和陌生感早已消散,只剩下贴近和熟悉感。
司坡村的天空真蓝,湛蓝的晴空,让人忍不住抬头仰望自然的美好!纯白的云朵,似一朵朵硕大的棉花悠然的绽放在深邃的天穹,那么的洁,那么的白;秋日的太阳没有夏日的燥热,只有无尽的清爽,无尽的惬意!暖暖的阳光照射出淡淡的光芒,给黄澄澄的玉米,镀上熟稔的金黄!大豆秸秆上,柔和的金色光芒,使豆杆熠熠闪光!沉甸甸大豆用肥硕的身躯,灿烂的澄黄,耀眼了一片片无垠的田野!收获在秋季的末梢,它绽放出丰收的喜悦,更绽放出乡下春花秋实的美好……
玉腾领着健鹏等人,朝丰收坟地走去。
富豪找到了!丰收听到这个消息该有多高兴,一路上玉腾比划着,讲着——
此时的田野,狼吞虎咽的收割机,正张开大嘴,快速地将累累硕果吞进肚里!田园里一片繁忙的景象,诱人的泥土气息融进人们的鼻孔,人们踏实地忙绿着,司坡村到处都弥漫着繁忙的气息!
司坡村村民习惯村民称金秋为‘暖秋’,此时霜冻还未及时光顾人间,路边杨树和垂柳还没凋零,已被霜降染上无尽的金黄色!远远望去,村庄像多了一道金色屏障。
微风轻拂,一路上,见面的人们均相逢一笑,互相招着呼。当玉腾介绍富豪时,村民们兴奋地说:“富豪你可回来了,你爹活着时找你找的多辛苦!你爹知道你回来该多高兴啊!”他们爽朗的笑声,大嗓门的问候,时时传入富豪的耳中。
富豪等人行走在田间,当他听到——‘啪啪啪啪’的声音,寻声望去,三两个人,正拿着植物朝荆条编织的箩筐上摔,健鹏指着对富豪说:“他们正摔花生!要不要过去看看?”
富豪笑着摇头,表示不看了!他说道:“我想快些给爹上坟,我爹在自己脑海中没有什么印象,但他听到他的经历后,心中暖暖的,觉得他亲切无比!”走着走着,富豪低头一看,路边指甲花正相继开放,它们花期很长,应该从夏到秋开开落落,月月繁盛,接接连连,仿佛永远也开不败!在这忙碌之际,几乎无人有闲情逸致来欣赏路边的花开花落,它们静候在路边,自开、自落、自芬芳。富豪环顾田野和河堤时,觉得冥冥之中仿佛曾到过这里,这萋萋芳草,这翩翩起舞的芦苇,这满堤桃树和荆条正随风舞动!这片阳光,这片土地,这条乡间小路,这片堤田,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过去曾经拥有的梦境,又好像是昨天真真切切生活的情景,他渐渐没有了没有陌生感,更无不适感,只觉得那么亲切,那么熟悉,那么入人心扉。
坟地,烧纸焚香,鞭炮响起,富豪把香插在临时摆放的供台上,跪在丰收的坟前,哭着喊道:“爹,我回来看你来了!你若听到,今晚给我托个梦!”说完‘咚咚咚’磕三个响头。
健鹏和玉腾拉起长跪不起的富豪,健鹏拿来铁锹,示意富豪该给爹坟头添土了。
富豪先把父亲坟头上细小的杂草清理干净,再把鲜土从坟头顶端倒下,用手轻抚黄土,让它们均匀撒在坟头上。农村给祖先添土是有讲究的,不能用坟头附近的土,怕动了风水,一般选用向阴干净的黄土洒在坟头,不能用铁锹拍打,怕惊动了祖先,只能用铁锹铲些土,用手轻抚坟头黄土。
玉顺对着坟头喊话道:“丰收,你儿子富豪回来了!你听到没?你不是天天盼着富豪回家么?他就在你跟前!你该安心了!你儿子那可是大学生啊!”玉腾作为村长,又是丰收的近亲,作为长辈被请到坟地!见证富豪认祖归宗!玉腾拍拍玉顺的肩旁,说道:“老弟,别说了,让他爷俩聊聊吧!丰收盼了十多年,终于把儿子盼回来了!”
一行人渐渐散去,留下富豪矗立在丰收坟前。
杨朔听说富豪对小时候没有什么记忆,唯一记忆的是童年喝过好喝的胡辣汤和村前的沙河,心中甚是欢喜。他说道:“富豪喜欢咱家乡的胡辣汤,我明早给你们做!你们有口福了!”
翌日凌晨,杨朔喊起文涵,让文涵打下手。
杨朔先用开水把羊排骨烫泡半小时后,将排骨放到锅中温水里,开始熬制‘胡辣汤高汤’,熬制三个时辰后,将红薯粉条和切碎的牛肉肉末放入锅里炖,稍后加入木耳、山药、面筋、海带丝等等,等锅中水沸腾时,快速地倒入‘杨氏胡辣汤秘料’,锅中香味溢出,汤香扑鼻而来。文涵闭目陶醉地闻着汤香,欣慰地笑道:“姑父,我出去这段时间,基本都是在饭馆打工!记得我在一家胡辣汤饭馆干活时,尝到他们的胡辣汤,没有咱们这香味醇厚,就那样的手艺,不懂瞎熬,净砸胡辣汤招牌!姑父,我以后想跟着你学熬胡辣汤,学好学精,将来把胡辣汤发扬光大!”
杨朔呵呵一笑,说道:“胡辣配料汤秘方四十多种,有二三十种是温和的中药,比例搭配很重要!。有些秘料多的话,易上火,少的话,压不住羊骨头的膻气!这可不是谁想模仿都能模仿来的!”杨朔说着用木勺子搅着,等锅中再次沸腾起咕嘟咕嘟的泡泡时,汤已成稠稠黏糊状,杨朔将大火改为文火又熬十分钟后,熄火。
清晨的曙光唤醒睡梦中的人儿,杨朔和文涵已在厨房,忙绿六七个小时了,他们把胡辣汤端上饭桌,加些醋、葱花和香油!健鹏和云锦眼睛放光,笑着拿起勺子,美美地喝一口,辣味醇郁,色鲜味美,回味无穷。两人点头认可道:“对!就是这个味儿!”说着拿起油饼,狠狠地咬一口。
朱庆生看到二人香香地吃着,忍不住,拿起勺子喝一口,口味微辣,入后爽滑,食欲顿开。朱庆生用筷子夹起水煎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杨朔看着众人的吃相,心中甚是欢喜。对于厨师来说,手艺的认可才是最大的成就,杨朔开心地说道:“你们别小看这碗小小的胡辣汤,这碗汤,可是咱中国几百年的历史啊!”
富豪高兴地点点头,称赞道:“一碗汤,唤醒了我童年的记忆!好汤!”
文涵接着说道:“我从小爱喝我姑父做的胡辣汤,出去这几个月也喝过几次,不是这个味!我爱喝这个汤,想跟着姑父学!”
一家人怔住看健鹏的表情,只见他只是一愣,并不说话,低头又喝起胡辣汤。
文涵高考成绩出来后,没填志愿,不能上大学,他更不想复习,在家几日一直无所事事,就跟婉晴商量道:“妈,我想去姑父那学胡辣汤!”
婉晴不敢硬加阻拦,怕弄不好文涵再跑了,思虑一下说道:“你不是正跟富豪学习演讲么?现在去你姑父那合适么?”
“富豪小大(小叔)和爸天天忙着盖楼房,嫌瓦房不气派!我帮不上啥忙,天天干耗着,还不如学些东西!技不压身这可是你说的!再说了,我学精了,逢年过节咱们一家都有口福了!你说呢?”文涵说着,搂着母亲的脖子摇晃着撒娇,婉晴无奈地摇头,笑道:“行!行!行!去你姑店里好好干,可别乱跑!别气你姑!”
文涵乐呵呵地朝西华县城奔去。他走在路上,欣赏着家乡的田间美景,这是一个金色的秋日,天气温馨而清新,路边野生的秋菊正绽放笑迎路人,文涵此刻的心情美好无比,他不由地抬头看着天空,暖暖的阳光正席卷田间,微风穿越指间,天际尽头,一条悠长、悠长的边际,如缎带将村庄紧紧牢系着,系在天地的胸前,这条缎带无限绵长到发达的东部,富足的西方,开放的南方,发展的北方,它轻盈欲翔——
文涵行走在家乡的路上,目光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