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子的离开,没有改变任何人的生活,大家依然是忙完队里的活忙家里的活,所有人依然在为填饱肚子忙忙碌碌。他家的土炕上依然每天晚上都挤满了人在说说笑笑。我依然在印刷厂上班下班,星期天回村里。和以前不一样的是,我的心被俊子带走了,而我自己却又不知道带到了哪里去。
俊子走以后,山香好像开始有意躲着我,我问他山香去了哪里,她每次都吞吞吐吐。我去俊子家,他家里人好像都有意疏远我,并且闭口不提俊子当兵的事。直到我实在忍不住了,我问山香:“山香,你现在变成叛徒了吗?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俊子到底去了哪里当兵?”山香知道自己躲也躲不过去:“我和你说实话吧,莲子觉得俊子走之前你俩的关系不一般,她和我娘说了,我娘很生气。所以俊子走以后,我娘不让我们和你说俊子去哪里当兵了,她说你要是知道了,肯定是我们说的,就打断我们的腿。俊子来信说了部队的地址,俺娘和莲子说了,莲子一直给俊子写信呢。”“你家都是像你一样的叛徒!就算你们都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你们家我绝不会再踏进一步!”我又气又恨。
我让三妹帮我打听,三妹更不愿意,还说要去跟爹告状。我问钢弹,问臭子,问刚子,他们都说不知道。
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俊子走的那一天,我觉得自己不一样,因为所有人都背着我,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等待,在想念,在期盼,从头到尾,只是我一个人。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我一直在等着他。田里的劳动,不管是撒种子,还是施肥,不管是割麦还是打场,我看不到那个轮廓闪着光的男孩,我听不到嚯嚯嚯嚯的割麦声。我再也看不到穿着白袜子的男孩子,再也看不到手斜插在口袋里,站在南门墙上吹口哨的男孩。或许,只是我自己一个人在想念,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等着我”只是我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并不是俊子说的话。一定是我听错了,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俊子早就和我联系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却知道我在哪里。他可以给我写信,他可以找到我。但是,我们谁也没有找到谁。从一开始,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吧。
俊子去部队以后的第八个月,在村口的桥头上,我远远的看见莲子塞给唐二牛一个什么物件,然后回家去了。唐二牛把那个物件放到自行车后座上的邮包里,跨上自行车就走。走到我跟前,他停下来,一条腿落地撑着,一条腿搭在自行车大梁上,“坐上来,我把你驮回去吧。”他扬扬头,示意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你刚才和莲子干嘛呢?”我直接问他。“莲子寄信啊!每个月三四封!我都快成了她家的邮递员了!”唐二牛十分不满的说。我忽然知道了什么:“给谁寄啊?”“俊子呗”他没有停顿的回答我。我飞快的打开邮报,里面只有一封信,就是刚才莲子的那封,信封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俊子的学名。我把信扔回邮包,转身往村里的方向走去。“爱,你不回城了?”唐二牛在我身后喊我。我没有答应,也没有回头,眼泪早就糊住了我的眼睛,我连眼前的路都几乎看不清楚了。
果然,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怪不得所有人都不告诉我俊子的地址,怪不得我明明一直都在原地却没有俊子的来信,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我一直是自己一个人。那天夜里,我俩站在南门的城墙上,那个秋天,我俩看的那场电影,还有那些我们传过的纸条,原来不过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台子上唱的戏。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怎么会给我写信,怎么会联系我呢?那天河边的那句“等着我”,一定是我听错了,小河哗哗的声音那么大,我怎么可能听得那么清楚,原来都是我自己在欺骗自己。
回到家,娘问我怎么又回来了,再不回城里,天都黑下来了。我说我胃病犯了,走不了了路了。娘看见我的眼泪,以为我是胃疼的厉害,赶紧端了一碗热水来,让我喝。我躺在床上,真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疼痛难忍。连着几天,我觉得身子和心都死了,不想吃饭,也起不了床,我就恹恹的躺在床上,流眼泪。
我没回去上班,大姐从城里赶回家。看见我面黄肌瘦的样子,以为我是被胃病折磨的,埋怨爹娘不把我送到城里治病去。当天下午,她就用自行车把我驮回了城里。回到大姐家,她一直以胃病的症状给我吃药治疗,我却始终没有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后来,我想明白了,回忆起莲子的种种表现,回想起俊子娘看见莲子的那种喜不自禁的表情,还有俊子一家人的态度,我努力说服我自己,俊子心里确实从来没有过我。我俩之间的说话的次数都能数的过来,更不用说什么有分量的话了。而莲子的所有做法,莲子的地位,完全都像是一个未来媳妇的样子。
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从现在开始,我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俊子这个人,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也从来都没有人曾经说过“等着我”。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原本就没有理由和我牵扯上什么关系。
我还是像原来一样,在印刷厂上班,住在大姐家,星期天回家。还是像原来一样,和小伙伴们去队里干活。长大了的我们,没有小时候那么闹腾,但是集体劳动依然让我们觉得快乐。
莲子和俊子的关系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大家劳动之外的乐趣就是调侃莲子。“莲子,你看你,想俊子想的都瘦了”“莲子,你们地下工作做的挺到位啊,潜伏了那么长时间。”“俊子怎么就看上你了呢?你是狐狸精投胎吗?”好听的,莲子就抿着嘴笑;不好听的,莲子就大声骂回去。
而我和俊子的关系,除了我俩以外,谁都不知道。而现在却变成除了我以外,谁都不知道。看到莲子幸福的样子,好像一只落在麦堆上的麻雀,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尤其在我面前,她像一只战胜的大公鸡,昂头挺胸的走过来走过去。她的确是胜利了,其实从一开始我连斗争的资格都没有获得吧。
最近,唐二牛好像比以前勤快了很多,话也多了很多。最蹊跷的是,几乎每个周五下午我都能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他,每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又能在村口的桥上碰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