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猫手猫脚的往屋子钻,爹娘的屋子还有微黄的光,煤油灯芯在风的吹拂下跳跃着,好像整个房子也在微弱的黄光里随着跳跃。娘坐在门口纳鞋底,看见我猫手猫脚的往屋子钻,朝我努努嘴,我朝她鬼笑一下,钻进屋子。三妹已经睡着了,我干脆不脱衣服,整个囫囵枣的躺下,好为了明天早上的“逃跑”。
或许是为了明天的逃出牢笼而兴奋,我翻过好几次身,总也睡不着。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堂,透过窗纸照进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条一条的雾白的宽纹。课堂上老师没有教“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如果教了,我会觉得甚是贴切的了。听我娘以前跟我讲,月亮上有个嫦娥仙子,她是偷了她男人的仙药才上了天,做了神仙。我又想起,我五岁的时候,村里来一个算命的瞎汉,他在一群孩子里指得我说:“这孩子,本是天宫里的玉兔下凡”我娘再问他的时候,他就不肯说了。
听说嫦娥仙子怀抱一只玉兔,难道那瞎汉说的我是她怀里的玉兔?如果我真是,那我现在在这,她又抱着谁?如果我真是她怀里的玉兔,她该会来寻我的吧?那时候我去做了神仙,那娘和姨娘,爹,哥哥,大姐和三妹,她们会想我吗?我要提前通告她们一声吗?我又听说所有的人都想着做神仙,神仙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想变白面有白面,想变衣裳有衣裳,想让谁做什么就做什么,又能治百病。那我做了玉兔,也是神仙?这些本事,我通有的?那就好了,我想着白白的大馒头,想着小碎花的对襟褂,想着替娘变出好多鞋,想着给大姐变一辆新自行车,想着。。。。。。
“姐姐!姐姐!”我从床上一下跳起来,我听得出是姨娘的声音。原来那些白面那些花褂都是梦里的事了,但是姨娘的到来,让我着实高兴。
我赤着脚跑出来,姨娘看我没穿鞋就往外跑,轻轻说“妮儿,回去穿鞋,早上的寒气是最重的,姑娘家要好好注意。”我答应着跑回去穿了鞋,又立马跑出来。扯着姨娘的衣角,我问:“姨父呢?小妹呢?他们怎么没来?”我又偷偷问她“姨娘,你是来接我的?”姨娘说想我和我娘了,趁着小妹还没起来,起个大早就来了。我扯着姨娘的衣角不肯放松,就怕稍稍离开,姨娘会独自回家去。可是今儿轮着我摊煎饼了,我不情愿的放开手,一遍一遍的偷着叮嘱姨娘,走的时候一定要带着我,又怕爹听见。爹一定不准许我去。
我去河滩边,拖了些玉米秸,又搬出来昨天磨好的地瓜面糊和玉米面糊,把鏊子抹抹就开始了。自从大姐被招了工,去了县城住,一家老小的吃饭的问题就分给我和三妹了。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每天天还不亮就要起来,拖玉米秸,抹鏊子,眼睛顾不上揉揉,爹就开始骂了,说什么时候了还在磨蹭,早晚要打散我的骨头。
大姐八岁就开始做这些活,一直到她十八岁被招了工。如今我十一,三妹九岁,我们要接替大姐的班了。我和三妹轮着排,一人一天。但是我和三妹不同,我顶不愿做这样的活计,而三妹每次都高高兴兴做,并在爹的面前尽可能的动作麻利。
今天又轮到我,可恨玉米秸被前几天的雨淋透了,我擦了几根火柴,也没点着,有好几次好不容易点着了,一塞进炉膛,火苗又憋死了。几次点下来,烟已经把我围拢起来,呛得我直咳嗽,眼泪也留下来。真想一撒手扔了,跑出去,跑到月亮上也好,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点火的事情了。
后来终于点着了,摊了大约二十几张的光景,大哥和二哥放早工回来了。老远就听见二哥的大嗓门:“烙小油饼的,准备好了吗?”我知道是二哥在问我,因为我不情愿做这活计,又懒得学,所以糊糊挖到鏊子上,转鏊子的技法我还没学好,又加上那大鏊盘的直径快抵上我的身高了,所以每次转鏊子,将糊糊摊匀的时候,都要翘起屁股,离开座位,欠一次身,这大小不一的力度,使得摊开的煎饼厚薄不一,总是厚厚的一块,而不是薄薄的一张。大哥和二哥,笑我没三妹摊的那么薄那么匀,给我起个绰号叫“烙小油饼的”。
我懒得回答他,大哥二哥放下头就蹲在我面前,径自卷起煎饼来就开始吃,一晃眼的功夫,案子上空空一片了,我忙活了一早上的煎饼,没多会儿功夫就搬到他俩的肚子里。更可恨,这还不算完,他俩的肚子像是橡皮囊子一样,盛多少也总盛不满。要是我有本事,准拿条绳子给他俩一一扎起来。我摊一张,刚放案子上,他俩就卷起来,几口吞没了。我摊一张,他俩就卷一张。太阳升的老高的时候,他俩才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灌进肚子,总算是吃饱喝足了。
这时候,爹爹也该回来了,作为一家之主和家里的第一劳动力,他是受优待的,所以他吃玉米面的煎饼,我们吃地瓜面的。玉米和地瓜都是队里分,但是队里玉米种的少,地瓜种的多,所以每次分粮食的时候,每家分一点玉米。每年我家分的玉米,仅够爹一个人吃,也不能从年头吃到年尾。因此爹的玉米面煎饼里还要掺一小半地瓜面。
我才摊了五张玉米面煎饼的时候,爹就回来了。一看案子上薄薄的一叠,脸立刻阴下来了,开口便骂:“狗东西,早上不早起,都什么时辰了,你是要饿死我吗?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拆散你的骨头。。。?”说着便抡起拳头捶我。我委屈大着呢,破开嗓子顶着天哭。爹就越是打我,我越是伸长了脖子扯开了嗓子。姨娘跑出来,看见爹那般打我,眼泪止不住掉:“妮儿在我和她姨父手里,从不受一点委屈,我们舍不得动她一根头发,到了你家,你这样牲禽一样的打她,你不稀罕她,我们稀罕,我这就带她走。你看着不顺眼,我就带她远远的,也好让你清净。猪狗的也不能这样打,你哪来的狠心。”
姨娘边说边牵着我就往外走,娘怎么说她也不停下。
我想着这也好,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姨娘家了,也就不哭了。姨娘还再哭,她一边问我疼不疼,一面又怪爹。
一会,就到了我熟悉的小路上,这条山路我走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