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元找到小宅上的时候,宅内已经不见沈钰。
不过他也不是为沈钰而来,他背着着重伤的绛初,狼狈不已,正是来小宅求救的。
昭阳看过昏迷的绛初的伤势,低声对苏五嘱咐了几句,苏五点头,坐到绛初的另外一边,和晋莹一起为绛初运功疗伤。
绛元看得着急,忍不住问道:“他们能行吗?”
昭阳道:“先暂缓毒性蔓延,再另想办法。”
绛元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上次我如此伤重都能救活,此次兄长中的妖毒虽然怪异,可却还未伤及心脉啊!”
昭阳不忍回答,却不得不答:“我不能救他。”
绛元本来急火攻心,听她这样一说,怎么也不肯向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昭阳的心情愈发低沉,出于一种奇特的倔强心态,又仿佛是在告诫自己,她再一次说道:“我不可以救他。”
绛元愣住,看着那张分外陌生的脸,声音恍惚:“为什么?”
昭阳别开脸去,绛元追问道:“为什么不肯救他?兄长是为了追查叛徒受的伤,道盟可以作证,天青、天青一族亦当知恩图报!”
苏五为绛初运功完毕,脸色苍白,声音却冷冷的:“我师父从不救人,也无意插手这些事情,你莫要得寸进尺。”
绛元一向性格安顺,从小就是不争不抢的性格,可如今他也只能心痛急怒道大吼:“为什么?那你为何要救我?”
昭阳被他问得心里一空。是啊,那她为何要救绛元?是因为沈钰不顾一切、不顾性命地要救他,所以不忍看沈钰把自己半条命搭进去?
可这本就是沈钰的性格,是他的机缘,她为何说服自己插手了?
彼时,她对沈钰说,她知道绛元必不会死,许多人要救他,所以不如她来救。
可是那个时候,她分明只知道沈钰会救他,而不知道绛初亦在燕都之中。她是因为沈钰,才不自觉破例插手妖族的生死之事的?
昭阳本能地否认,看到绛元紧盯着她的那对发红的蓝瞳,那里是信任和期冀将要破碎的模样。她的心中似乎一动。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脚步一迈,向床边走去,苏五急着要拦她,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我可以救他。”
沈钰不知道何时回来了,一步一步走进来,对着绛元说:“我能救令兄。”
绛元的目光这才看向他,喉间微动。
沈钰又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师父不能动手。”
昭阳默然,往外走去。虽然苏五、晋莹救不了绛初,但昭阳清楚,沈钰救得。以沈钰的造诣,加上襄陵弟子常备的道家灵药,驱除妖毒确实不是难事。
只是她心中闷得慌,只想出门狠狠透一口气。
苏五、晋莹带着绛元也走了出来,房门关上,绛元看着紧闭的房门,眉头亦紧锁。
晋莹见状,安慰了一句:“你放心,师兄能救他。”
绛元只是点点头,却无释然之意。晋莹又说道:“你莫要怪师父,她身受诫训,向来无法插手生死之事。”
苏五小声责怪道:“要不是师兄及时回来,师父便要因你受天罚之苦!”
绛元闻言,回神道:“她真是世外仙客么?”
苏五吹胡子瞪眼:“无论她身份如何,必定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容易。虽然师父从来不让我们知道,却一直教导我们,唯有自愿守法受诫,才能踏入仙道。”
绛元小声道:“那她为何救我?”
苏五闻言差点咬人:“你以为她便没有受到惩罚么?你非要她在你面前奄奄一息,才肯相信她受了怎样的折磨?”
晋莹劝道:“师父并非不愿救,只是不能救。你方才这样做,师父心里一定很难过。”
绛元摇头:“我实在是不懂。若是这样,我宁愿不要入什么仙道。”
晋莹叹道:“入仙道,得了翻云覆雨的法术,便不得干预凡俗生死;不入仙道,身为弱者,亦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
苏五亦怅然道:“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也许只有师父能告诉你了。”
沈钰将绛初救醒,绛元经历大起大落,跪在兄长床边,险些落泪。
绛初看着憔悴不堪的弟弟,安慰他不要担心,又要他去找昭阳来。绛元看着兄长发白的嘴唇,又因为前面发生的事情,并不情愿:“你才刚醒,何必这样着急。同我说不行吗?”
绛初皱眉:“胡闹什么,你不知此事凶险吗?”
绛元别扭着,终于还是起身去喊昭阳。
昭阳听到此话,起身进屋。绛元见她脸色无异,暗自松了一口气。
原来几日前,绛初、绛元两人已经进宫查探过了。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岩飞过来汇合。此间绛初暗中跟了宫中的法师,却发现这四人皆有暗度陈仓之嫌。旁人也许难以看出来,但作为妖盟内务司弟子,绛初自然轻易便分辨出了沛林的身份。
绛初道:“这沛林,说来与妖盟也有些渊源,虽然并不受妖盟管辖,却与妖盟四大领事之一的赤尾雪狐一脉有些交情,因此我也认得他。”
但这沛林的来历,绛初却不太清楚。况且,在这四位法师之中,唯有沛林来自妖族,绛初秘密调查了他的行踪,发现他与檀香一派有些来往。
绛元道:“檀香派原是制香发家的一个小门派,门主向来由翰北金腰燕一族担任,虽不比妖盟,在妖族亦小有名气。”
绛初点头:“若是生意往来,原也没什么,可我追查下去,却发现檀香派近年来派遣了几倍的弟子前往人族,尤其是燕都。”
沈钰道:“如此说来,燕都的大小祸乱可能是檀香一族所为?”
绛初叹道:“我也正是这样想的,本欲留信给岩飞,自己先追查下去。”
正巧今日昭阳进了宫,绛初知道昭阳必定能查探出几人的虚实,本欲交代弟弟在此等候岩飞,自己先行一步,却突然遭到袭击。
昭阳问道:“是沛林动的手?”
绛初摇头:“我并不能肯定。此人法术高强,极擅隐藏自己的气息,与我交手之时,我不过看到他似乎穿着玄袍,行踪诡谲。”
绛元咬牙道:“竟敢公然对妖盟内务弟子下手,这么多年我也是头一回见识到。此妖来路不明,一定颇有背景,况且连兄长都无法正面迎击的对手,必定不是燕都城中闹事的小喽啰。”
昭阳沉吟道:“金腰燕一族,是否喜爱玄袍?”
绛初道:“我也怀疑过这一点。”
沈钰凝眉,道:“妖族的一个小门派,却能派遣如此厉害的角色在燕都活动,绝非池中之物。”
绛初问道:“你为我解毒,可知我中的是何妖毒?”
沈钰叹息道:“这毒并非直接取自妖身,乃是后天炼制而成。可惜我对妖毒不太了解,看不出此为何种妖毒所炼制。”
绛初又看看昭阳,目光殷切:“岩飞下落不明,妖盟叛徒未现,如今燕都又乱成一锅粥,如果素方仙子袖手旁观,只怕燕都皇城、自在道盟、淮南妖盟,皆要面临一场巨变啊。”
昭阳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置之不理的。”
已经安定了数百年的人族、妖族,为何突然产生了这样大的变数?昭阳从未参与过两族纷争,对这番局势亦是头疼不已。然而眼前在外派仙客出面接手之前,她只有先行调查,努力缓和目前的局势。
可昭阳心中到底有些不安。难道这一切变动,是因为星位移动、神位空缺?
绛初还在忧心别的:“如今我重伤在榻,消息无法回传,我担心盟内会有巨变。”
绛元道:“我替你回去!”
绛初踌躇不决道:“你回去固然最好,只是我怕你也难逃……”他叹了口气,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昭阳。
昭阳微微一笑:“我与你同去。”
绛元没想到昭阳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倒是不计前嫌,可他心里还别扭得很。那些事情,她为什么不能解释与他听呢?
绛元知道此刻不是自己任性、发脾气的时候,便只好应着:“多谢。”
心下却想着,那个时候,无论任何解释,他应该都听不进去吧?
向来温顺懂事的绛元弟弟,不知不觉之中就说服自己原谅了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