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赐将萧逸辰从地上扶起,恍惚间那个在行宫之中肆意妄为的小人儿似乎又回来了,今生今世也许只有萧逸辰一个人敢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了吧,可能也只有这样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才能时刻提醒着自己。
沉吟了片刻,楚天赐将萧逸辰带到了后殿,在柜子里摸索了片刻,取出了一个紫檀木盒。
“这是朕欠你的,今日把它还给你。”
萧逸辰接过木盒,只见盒上精雕细刻出一幅松鹤延年的图样,打开盒子,那个加盖过皇帝玺印的禁军令牌安静的盛放在里面。
“陛下,这……”萧逸辰神色惶恐。
“朕不只是要还给你这块令牌,而是要把整个禁军交给你!”楚天赐说道:“这是报答你行宫护持的情义,不在恩赏之列。”
“陛下,统领羽林禁军兹事体大,还请陛下三思。”萧逸辰实在清楚自己的斤两,一个半大孩子如何能统领得起护卫帝都皇城的八万劲旅。
“就凭你方才所说的那些话,这禁军也只有握在你的手里,朕才放心。”楚天赐眼眸中的神采渐渐散去,带着身为帝王的坚定与不容置疑,看着萧逸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埋藏起了所有的心事。
萧逸辰见楚天赐执意如此,推拒不过只能将令牌收好,三拜谢恩。看着萧逸辰收下了令牌,楚天赐就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转身回到正殿书案后,萧逸辰识趣的将散落在地上的奏折节略一一捡起,重新放到案头,不时用余光瞟向楚天赐,只见他一直默默盯着自己,目光深邃又复杂,像是裹挟着许多微妙的情绪。
待整理好书案,萧逸辰静静的站在楚天赐跟前,两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一坐一立,任凭时光在两人之间缓缓流走。直到这样的沉默被门外突然传来的哭闹声打破,萧逸辰打开殿门,只见一个身穿桃色宫装的小宫女正被两个太监拉扯着,早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直嚷着要求见皇上。
“这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首领太监阴着嗓子训斥着,“还不赶快把她拖到暴室去,一会儿惊扰了圣驾你们就不怕掉脑袋么?”
“慢!”萧逸辰连忙喊道:“若非性命攸关,她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断然不至如此,且听她说些什么再处置也来得及。”
那首领太监听到萧逸辰所言正自犹豫,却听得殿内楚天赐厉声道:“都聋了么!没听到侯爷说的话!”
只这一句便吓得那首领太监差点丢了三魂七魄。那小宫女得了圣命,冲着扑倒在殿前,声嘶力竭般的哭喊道:“请陛下救救我家太妃娘娘,若是晚了那么一时三刻,怕是便要死在太后娘娘的手里了!”
皇城,荣宁宫。
季太后一身绛紫色重锦绣服庄严华贵,坐在正厅主位之上气定神闲。在她的脚下,苏太妃脱簪跪地,神色淡然。
曾几何时,苏太妃从未将季太后放在眼里,她是先帝钦封的一品贵妃,育有一位皇子,姑母是权倾朝野的太后,哥哥是睥睨天下的将军,族中子弟效力与军中的更是不胜枚举……可转瞬之间,曾经权倾朝野的太后已然来日无多,亲子。哥哥因罪下狱,就连她这一品贵妃的身份也因为先帝的突然驾崩,不仅不能再给她带来任何的富贵荣华,反而成了随时随地都能至自己于死地的毒。
其实,今日本是季太后与容慧公主用过了早膳,听宫内传事的小太监回报说因为敬孝侯萧逸辰递上了请安的折子,陛下便传令内阁辍朝一日。听闻此事,本就对靖国公府积怨颇深的容慧公主自然面露不悦之色。从卫墨不再似以往那般支持自己开始,容慧公主便愈发难以通过朝堂干预楚天赐的想法,再加上如今又有靖国公府坐镇,更显得容慧公主人微言轻,更何况如今萧逸辰又回来了。对于这位敬孝侯爷,容慧公主虽说不上有多了解,但她却十分清楚在楚天赐的心里萧逸辰绝非一般人可以比拟。思来想去,如今在外朝既然男友立锥之地,便索性把目光放到了后宫之中。
如今,太皇太后行将就木,来日无多,楚天赐又没有大婚,正宫后位无主,若是趁此良机鼓动季太后立威后宫,哪怕日后楚天赐立后,这偌大的后宫也还是由季太后说的算。
母女二人商议了片刻,便也就是这苏太妃最为合适,先帝在时,苏太妃仗着母家的势力在这后宫之中可谓是嚣张跋扈,从未有一日将自己这位正宫娘娘放在眼里,想起素日里的旧怨,季太后更是难以按耐,又觉得容慧公主所言在理。之前她虽贵为皇后,奈何后宫诸事皆由苏太后做主,自己的母家又在朝中没有什么势力,日复一日,年老色衰,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按照祖制皇帝必须要到皇后宫中之外,夔武帝楚雁北甚至没有多来过一次。
而如今,可谓是天时地利,似乎只要自己稍微动动手,季太后便可以成为第二个苏太后了,在至高的权力面前,所有人的欲望都是那样的纯粹而相同。
计议已定,季太后与容慧公主一行便来到苏太妃所居的荣宁宫。一进到这里,季太后便想起了当年先帝将她接进宫里便册封为嫔,赐居荣宁宫,诞下七皇子楚天元之后更是将整个荣宁宫内外翻新,椒房涂壁,一应陈设比照苏太后的雍庆宫,风头之盛,后宫之内无人可比。
可这越是依靠母家的势力上位的后宫女子若是母家能一直屹立不倒,她在这后宫之中便可高枕无忧,若是母家手握大权,那在这后宫之中便是任谁都要依着她的性子,看着她的脸色,可这母家一旦没落,那接踵而至的便是那天塌地陷一般的灾难。在这后宫之中拜高踩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就连苏太妃自己心里也明白,此番苏家之罪便是千刀万剐也难赎其身,这几个月以来,苏太妃现实惶恐不安,到最后便也想清楚了,最坏的结果无非便是一死而已。若是老天垂帘,死得痛快些便可少遭些罪,若是不能作践也好,辱骂也罢终归不过是小人得志而已。
直到今日季太后与容慧公主一进荣宁宫便下令随行的女官除去苏太妃的贵妃服制。苏太妃心下了然,她与季太后这么多年的积怨绝不会轻易了结,但苏太妃毕竟是将门出身,哪里肯受如此折辱,一把推开众人,自己将满头的珠钗步摇尽数摘下重重置地。一时之间荣宁宫上下一干奴婢使役跪满了院子,为苏太妃求情之声不绝于耳,苏太妃望向身后这些人顿时心有戚戚,若是此番一死便也算一了百了,只可怜了这些侍奉了多难的宫人,那些外院粗使的还好,不过是重新换了个地方,干的还是一样的活儿,可自己近身服侍的这几个,即便不死怕是也只能去些净衣局之类的下贱之处了。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苏太妃怔怔的看了季太后许久,还是倾身下拜。
“论理,我是该拜见太后的。”苏太妃道:“太后今日纡尊降贵到臣妾这来无非就是想见见臣妾如今这副惨淡的样子,这么多年以来臣妾数次顶撞太后,自知罪无可赦,更何况如今苏氏一族树倒猢狲散,太后想如何处置,臣妾绝无怨言,只求太后高抬贵手饶了这荣宁宫上下人等,便是当真要处置,也请太后从轻发落。臣妾所言具是为太后着想,臣妾罪孽深重,太后如何处置都不为过,若是祸及宫人,臣妾九泉之下难以心安事小,折损太后圣誉是大啊。”
苏太妃话音方落,荣宁宫一干奴婢使役更是磕头如捣蒜,哀求之声不绝于耳,那几个近身伺候的宫女更是早已泣不成声。
“真想不到啊,你如此境遇还不忘邀买人心!”季太后冷笑道:“哀家如何掌理这后宫,不必你来教我,别以为你说上几句为了哀家的鬼话,哀家便会信了你,今日别说你活不成,这阖宫上下的奴仆宫人既然都这般忠心,那便也都为你陪葬好了。”
“原来太后今日是来立威的!”
苏太妃与季太后在这后宫之中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彼此之间的脾气秉性早已心中了然。季太后素无远见,一直以来上有苏太后压着,在朝中也没有亲眷母族的支持,这么多年以来也不知借助东宫属官拉拢朝臣,如今一朝得势,更是全无谋算,一样是被别人牵着鼻子亦步亦趋,却妄想成为第二个苏太后,她哪里会知晓苏太后曾经经历的种种风刀霜剑又岂会是她这样一介深宫妇人可以轻易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