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谋反案尘埃落定之后,就在所有人都观望着楚天赐将如何处置萧逸辰时,萧逸辰却自己上了一道请罪的折子,没有预想之中声嘶力竭的质问与对抗,萧逸辰无比平静的接受这在常人看来根本无法的忍受的一切。之后萧逸辰被楚天赐召进宫里,自此再无下文。
理政殿里那间单独辟出的屋子似乎就是在等待这一天的来临,楚天赐命春枝贴身伺候萧逸辰的起居饮食,不得有丝毫怠慢,就像当初在密云峰行宫般若院时的光景。
也许在楚天赐看来,行宫禁足的那几个月可能是他这一生之中最为晦暗艰苦的日子,但也同样是在这段晦暗艰苦的日子里让楚天赐感受到了最为真挚的守护与关怀,就像是残存在人性深处永远也无法被磨灭的印痕,永远定格在内心的角落里,滚烫而又炽热。
每日里萧逸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或看书或习字或是一遍一遍的抄着往生咒,不时还用会参照书上的注释,用梵文喃喃念着‘喃无阿咪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偶尔楚天赐闲暇时会特意绕道过来这里,萧逸辰也只是一丝不苟的跪拜叩首,问到什么也只是规规矩矩的应着,绝不多说一句,有那么几次,就是因为萧逸辰这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惹得楚天赐龙颜不悦,呵斥了几句,见萧逸辰也只是一言不发的垂手肃立,更是无名火起,拂袖离开。
面对楚天赐的怒火,萧逸辰像是置若罔闻一般,几次三番,就连一旁的春枝都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在私下里规劝起萧逸辰。
就这样一连过了半年多,深秋的夜,渐渐转凉。戌时三刻,萧逸辰合上了手里的经卷,春枝带着人服侍洗漱。
门被推开,楚天赐神色不悦,今日朝堂之上,对于自己两线作战的提议群臣虽然没有明确的反对,但兵部拟报了用兵方略之后,户部直接上奏国库空虚,礼部与御史台附议,之后吏部与刑部奏报了运河开挖前后贪官污吏的处理定刑,似是在提醒楚天赐因为这两条运河的开挖,现如今的大夔朝已经没有那个能力再支撑两线用兵了。
一时之间,楚天赐猛然觉得朝廷还是那个在他控制之下的朝廷,文武群臣还是那些唯唯诺诺的文武群臣,可当这些人一同以一种默然的态度对抗自己的时候,即便是身为帝王也一样会无能为力。
萧逸辰自然不知道今日朝堂之上所发生的一切,他只是一如往常的恭恭敬敬,跪拜行礼。
“你们都退下。”楚天赐的声音不容置疑。
当门从外面被轻轻合上的那一刻,整间屋子里就只剩下楚天赐与萧逸辰两个人,偌大的房间里落针可闻。
“你要在朕面前装到什么时候。”楚天赐像是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看着眼前原本熟悉的萧逸辰却硬要装成冰冷默然的样子,楚天赐的心便说不出的难受,但碍于身份只得硬生生的问:“朕就不信你不想给你们靖国公府讨个说法?”
“说法?”萧逸辰顿了顿,慢慢抬起头,“前有刑部如山铁证,后有陛下亲笔圣旨,臣倒是想讨个说法,怕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吧。”
“你!”楚天赐揪着萧逸辰的衣领将他生生拉到近前,“你知道,这并不是朕想要的结果。”
“应该是这一切来的太快,让陛下措手不及了吧。”萧逸辰看着与自己咫尺相对的楚天赐,语调依旧冷冷的,“其实陛下本不必如此,杀了我,自然一了百了。”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陛下若想杀我,又何必将我困在理政殿里。”萧逸辰凛然不惧,“若是为了当年行宫里的情分,那根本不必,陛下如今的所作所为,尤胜千刀万剐,万箭锥心。”
“你这是一心想要求死啊,就算你行宫救驾,也抵不了你们靖国公府叛国谋反,哪怕这罪名是莫须有的。”楚天赐松开手,将萧逸辰一把推开。
“陛下也说这罪名是莫须有的。”萧逸辰在这一刻依旧平静,但泪水却再也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就为了震慑朝臣,就为了陛下心中那微不足道的猜忌。”
“朕……”楚天赐想要极力解释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也许无论他现在如何解释,萧逸辰也不再会相信自己了,毕竟任谁会去相信杀父仇人的解释呢,也许从一开始,楚天赐想要的只是萧逸辰能留在自己身边,让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歉疚与遗憾能够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削减,可从他当上这个皇帝开始,有许多事就已然不能去想当然了,他想去宠信萧逸辰,可萧逸辰背后还有靖国公府,身为帝王,不能也不可以将整个国家的安危置于某一个臣子的忠诚之上,也许靖国公萧泰然会忠心辅佐,萧逸辰也会一样,但他们的后代呢?没有人会说得准,地久天长,人心思变,在私心与皇权的抉择中楚天赐无疑选择了后者。
“就算我们萧家功高震主,可这么多年,陛下明里暗里的打压掣肘,我父亲手中哪里还有一丝实权。”萧逸辰哑着嗓子,泪水流进嘴角,是咸咸的苦,回忆的匣子被猛然掀开,仿佛要将这么多年的委屈一并诉说清楚,“从当年我与陛下一同被禁足行宫开始,我就被皇祖母玩弄于鼓掌之间,因为她要用我牵制靖国公府,要护住陛下的安全,后来诸皇子夺嫡,我被困行宫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我所知道的只是陛下乃先帝明旨册立的东宫太子,自当承继大统,所以我不遗余力的守护陛下,就算陛下拿了我的令牌,就算只有一线生机,我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过。”
萧逸辰恶狠狠的盯着楚天赐,委屈渐渐转化成愤怒,“陛下终究是天命所归之人,您能顺利登基,我自是欣喜,本以为我可以自此功成身退,远遁山水江湖,寻一方自在天地,可陛下却非要逼着我回来,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我是不是真的想要回来。”
楚天赐脸色赧然,可面对萧逸辰凛冽如刀的指责,楚天赐却一句也不敢应对。
“当然,陛下贵为天子,只要想做便没有做不成的事情,于是我就又回到了那四四方方的帝都。”萧逸辰摊开手掌,无尽的愤怒与悲伤在这一刻交汇,在萧逸辰单薄瘦弱的身躯里横冲直撞,“一开始陛下对我真的很好啊,让我统领禁军,又让我兼领影卫军,给了我任谁都比不了的荣宠,可为何到了最后这一切都成了陛下打压我父亲的手段了呢,甚至到后来我娶格桑公主,出任开挖运河的钦差,这一桩桩一件件强加在我身上,最后害得整个靖国公府家破人亡,就留下我一个人,难道陛下不遗余力的让我回到您身边来就是为了让我变成您屋子里的一个玩物,一个摆件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楚天赐深深的叹息,他想要尽快结束眼前的一切,因为他实在无法面对眼前的萧逸辰,但身为帝王的尊严,却不能让他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离开这里,哪怕是威慑也好,哪怕是恐吓也罢。
“你放心,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楚天赐的声音冰冷而深沉,让萧逸辰悚然一惊,他怔怔的望着楚天赐,再一次回到了一开始恭顺而又谦卑的样子,跪地顿首将身子埋得好低好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就连呼吸都是那样的小心翼翼,楚天赐转身离开,决然而干脆。其实他想听萧逸辰说给他这些,可当这一切赤裸裸的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楚天赐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勇气接受这一切,他是一统天下的帝王,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狼狈与溃败。
“宣卫墨觐见。”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楚天赐低声下令,“不用来理政殿,直接去瀚书阁。”
西都皇城,瀚书阁。
楚天赐端坐在正厅书案之后,四下扫视着整个书阁。这书阁是整座皇城之中最后落成的建筑,用以收集皇家藏书,归档重要文件,其中多数机密文档与藏书都是从帝都皇城分多次运来,再加上陆陆续续从民间征集来古籍孤本,前前后后也用了将近两三年的时间才整理归档。楚天赐平常忙于政务,少有时间能来这样的地方,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只觉得阳光透过窗棱洒下一地细碎的斑驳,就连浮尘也好似沾染着淡淡的书香,一扫方才在理政殿时的愤懑,心情也似乎开朗了很多。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卫墨候在外面等候召见,楚天赐点头示意,自然有身边的小太监心领神会。
“臣拜见陛下。”卫墨伏身跪拜,“不知陛下特旨召见所为何事?”
“靖国公一事,卫大人着实辛苦。”楚天赐靠在座椅上好整以暇,“扳倒了靖国公,卫大人从此在朝堂之上可以横行无忌了吧。”
“臣惶恐。”卫墨的声音不卑不亢,似是默认了楚天赐所说的一切。
“这些日子,卫大人调息运功之时,是否感觉任脉与手足三阴交汇之处多有滞胀之感,内关、列缺、阴跷三穴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