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影卫司衙门地牢。
苏西溟被绑在刑架之上,面无血色,遍体鳞伤。囚服上血痕密布,斑驳褴褛,因为之前的多次严刑拷问,鞭伤、棍伤、烙伤新旧往复,本就单薄的囚服现如今已几不蔽体。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苏西溟打了个冷颤慢慢转醒。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在幽暗的地牢里,壁上的油灯如鬼火般明灭跳跃,墙角处的火盆里,炭火烧的正旺,如一泓鲜血。
卫墨站在墙边,身形几乎与阴影融在一切,唯独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卫……卫大人。”苏西溟的声音有气无力,“若不是……刑部的郞官们审……审不出个所以,皇帝等不及,便……便派了卫大人来了么。”
“东南一线战事渐转平稳,留你早已无用。”卫墨似有深意,“若不是陛下有意,你以为自己还会有命在。”
“你是说……”苏西溟诧异之余,不由得冷笑,“那敢问卫大人……皇帝为何要……留我一命。”
“那自是因为你的这条命还有别的用处。”卫墨慢慢踱到苏西溟身边,“你可知当年我为何会修书一封,将你送到我师兄门下。”
“总归不会是看中的资质了吧。”
“若论资质,你确属上佳。”卫墨微微颔首,“想我元炁宗心法冠绝天下,历任掌门又是将两脉弟子的武功融于一人之身,想当初我安排你拜我师兄为师,为的便是这个缘故。”
“我还道当年陛下何以大发善心,肯放我离开帝都,原来是卫大人想让我学成之后要我的功力。”苏西溟的神智渐转清醒,略微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只是看现如今这形式,怕是卫大人也失了谋算,想必我的功力卫大人是用不了了吧。”
“何以见得?”
“卫大人行事,向来直接隐秘,若是当真要取我的功力,又怎么会在此之前将所有缘故和盘托出呢。”
“聪明。”卫墨话音方落,袖里刀应声出鞘,一步步朝苏西溟走来。
“多谢卫大人还让我在临死之前能做个明白鬼。”苏西溟引颈闭目,已然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只见卫墨手起刀落的瞬间,削断了捆着苏西溟手脚的绳索,将他从刑架上解了下来。
“这是……”苏西溟不解。
“我若真想取你性命,又何必亲自动手。”说罢,卫墨将《归元诀》的心法总纲扔到了苏西溟面前,“你也算是半个元炁宗弟子,精修阳脉心法多年,应该能看明白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这是……心法总纲!”苏西溟倒吸了一口凉气,“卫大人竟然舍得给我看?”
“这总纲上写的清楚,历任掌门弟子因为功力相当,这才能达到阴阳共济之境,反之便会危及性命,说到底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本以为自己窥得了阴阳两脉心法的奥妙,能凭一己之力破解元炁宗历代掌门弟子的宿命迷局,却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仍然是一个徒劳无功的笑话而已。”卫墨一边说着一边无奈的摇头,这一趟玉鼎山之行,将卫墨所有的信念摧毁殆尽,他恨元炁宗,恨自己的师父玉静真人,更恨师兄鹿玙,什么盛世之臣,这不过都是托词而已,这些人既然都这么想摧毁大夔朝,那卫墨便偏要反其道而行,如今西都已建,运河已通,只要解了眼前的困局,何愁不能再创一个强盛的夔朝。
“卫大人将这《归元诀》心法总纲给我究竟想做什么?”
“你我虽然功力相差太多,但你与敬孝候爷相比,应该大同小异……”卫墨欲言又止。
“你让我跟逸辰。”苏西溟断然回绝,“这不可能,我绝不会去夺逸辰的功力。”
“便是你想也不可能了。”卫墨摇了摇头,“小侯爷现如今周身经脉尽断,武功全失,又哪能有什么功力给你。”
“你说什么!”
“此间原委多有曲折,我也不便多做解释,事实既已如此,小侯爷现在已然是形如废人。”卫墨也不理会苏西溟径直道:“这心法总纲你也看了,其中的关窍想必你也了然于心,我只问你一句,若是把你这一身功力送给小侯爷,不仅能让他武功恢复如初,甚至还能更进一步,你可愿意?”
“我……”苏西溟低头不语,猛然抬头看向卫墨,“卫大人千方百计想帮逸辰恢复功力,莫不是又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算计,可别告诉我,卫大人是因为心怀愧疚,这才出手帮助逸辰的。”
“可笑。”卫墨不置可否,“靖国公府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与我不过是借刀杀人,反倒是现如今小侯爷武功尽失,每日被拘在理政殿里,纵使锦衣玉食,依然生不如死,你若是舍不得自己那一身的功力便罢了。”
“等等!”苏西溟抬手,“别说是一身功力,便是我这条命逸辰想要也可以拿去,我只要卫大人一句话,若是逸辰恢复功力,之后又当如何。”
“我以性命起誓。”卫墨竖起三指向天,“待小侯爷功力恢复,何去何从我绝不阻拦。”
“卫大人一言九鼎,言出必践。”苏西溟咬紧牙关,“事成之后,还望卫大人念在当年从属之情,给我个痛快。”
苏西溟说完,便借着囚室里昏暗的灯光将这《归元诀》的心法总纲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几遍,时而掩卷沉思,脑海中便浮现出往日里与萧逸辰的种种,想当初若不是因为苏鸾峰的缘故,萧逸辰本不必在会帝都,之后几次三番,萧逸辰为了苏西溟舍生忘死,现如今苏西溟被困地牢,想要脱身难如登天,若是当真你那个保全萧逸辰,换他一个自由身,苏西溟自然死而无憾。
当萧逸辰在地牢里再见到苏西溟的时候,任由他如何歇斯底里,卫墨却带着楚天赐径直离开。
来到一旁的暗房里,卫墨恭请楚天赐落座,可这时的楚天赐心焦如焚,又哪里坐得下去。
“卫墨,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陛下莫急。”卫墨好整以暇,“今日便让陛下一睹我元炁宗至高心法《归元诀》的精妙之处。”
“什么精妙之处?”
“阴阳共济,太极相生。今日能有幸看到两脉心法交融合一,也算不枉此生了。”卫墨说罢抱拳拱手,“待到小侯爷武功恢复如初。还望陛下能高抬贵手,放小侯爷一马。”
“你说什么!”楚天赐隐隐动怒,“卫墨你是不是疯了,当年是你跟朕说,想让苏西溟拜入鹿玙门下修习阳脉心法,来日夺了他的修为,朕这才同意的,现在你要用苏西溟的功力帮萧逸辰恢复武功!”
“当年是臣太小看元炁宗了。”卫墨赧然自嘲,“元炁宗自前朝创立至今二百余年,历代掌门弟子传承有序,从未间断,若是凭我这点小算计便轻易化解了,又那里还会有今日的事端。《归元诀》的心法总纲上写得清楚,欲融阴阳之力,须以相当之功,一者自断经络,另一者以毕生真元以为催动,阳极阴转,阴极阳生,自此方可神功大成。也就是说若是臣为了修炼《归元诀》自废武功,以西溟现在阳脉心法的修为,也根本不足以催动化散在臣经络里的阴脉真元,就更不用提什么神功大成了,但敬孝候爷不同,他如今武功尽废,又与西溟功力相当,若是西溟能将毕生功力注入到小侯爷体内,自然可以重新贯通经络,让小侯爷的武功恢复如初。”
说话间,暗房另一旁的囚室里,苏西溟趁着萧逸辰不备,出手点中了他身上的几处要穴。
“西溟……”萧逸辰心觉不妙,“你要干什么。”
“答应我,一定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萧逸辰还待要说什么,只觉得一股暖流瞬间冲入自己的丹田气海之中,随即扩散至四肢百骸,那原本断裂的经络被真气充盈,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在剜肉一般,那汹涌肆意的剧痛就是比照寸磔凌迟也不遑多让了。
“你以后还会是萧逸辰的对手么?”暗房中楚天赐隐隐有些不安。
“陛下可以放心,此二人功力尚浅,即便融为一体,臣也尚有一战之功。”
“以卫大人的智谋,绝对不会如此大费周章而无所求。”楚天赐盯着卫墨,“你这么急着让萧逸辰恢复功力,究竟想干什么?”
“陛下明鉴。”卫墨依然恭敬,“如今我们三面临敌,可谓是千钧一发,危在旦夕,其中东南一线战事渐转平稳,北方苏东泽也不过八万之数,此二者不过是癣疥之疾,暂不足为惧,只有西境蛮族才是心腹大患,现如今蛮族联军陈兵凉州境外,与我西都而言威胁也是最大的。”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楚天赐拂手,“朕想听的是应对之策。”
“之前海格主君送来的国书之中早已言明,他们想让敬孝候萧逸辰为特使,出使西蛮以固邦交,说白了无非是格桑公主跟陛下要人而已。”卫墨的声音依然平稳,“看西蛮这架势,若是不把小侯爷送过去,这一战怕是在所难免,可我们要是把这么一个病怏怏的小侯爷送过去,更是与挑衅无意。”
“可若是萧逸辰恢复功力,再加上苏西溟是因他而死,等他回到西蛮,这仗只能打得更快。”
“与西蛮早晚都会有一战,小侯爷回去与否都在所难免。”
“既然送与不送都是打,又何必多此一举。”
“难道陛下忘了是什么人游说西蛮诸部联合起兵对抗我夔朝的么?”
“容慧公主!”楚天赐恍然。
“正是如此。”卫墨得意的一笑,“想当初若是没有容慧公主在西蛮以为策应,臣又如何能这般轻易的坐实靖国公与蛮族私通的罪名,其实早在小侯爷重回帝都开始,容慧公主与萧家便已是死仇,若是小侯爷回到西蛮去,容慧公主如何能不提防。单论身份,小侯爷是格桑公主的丈夫,是海格主君的女婿,海格部是西蛮第一大部,人马众多,兵精将猛,就算小侯爷对我大夔恨之入骨,想要取而代之,他自有出师之名,根本用不着打着前朝幼帝的旗号,光凭这一点容慧公主便不会容忍,小侯爷这一去,若说让西蛮联军土崩瓦解未免有些勉强,但至少也会让西蛮内部自相争斗一阵子,而这一段时间便足够陛下腾出手来先收拾掉北边苏东泽的那八万人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