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炁宗覆灭了。
山门内大小三百余人无一幸免,元炁宗掌门玉静真人以一人之身迎战影卫军两个百人队,大战直至深夜,那一夜直杀的星月无光,天河暗淡,两个百人队被屠戮殆尽,玉静真人力竭而死,同尘观付之一炬。
自此领袖江湖两百多年的元炁宗不复存在,消息传回西都,整个朝野上下已经没有人敢去评价楚天赐的这些癫狂的想法与做法了,而元炁宗的覆灭让楚天赐变得更加不可一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文臣武将都变成了朝堂之上的摆设,所有人都在冷眼瞧着楚天赐一个人自说自话的演着一出独角戏,看起来悲凉而又孤寂。
这些时日以来,因为东南一线战事的缘故楚天赐早已是夙兴夜寐,但楚天赐到底还是太过年轻了,原本以为只要杀了鹿玙便可以结束东南一线的战事,可没想到卫墨剿灭元炁宗之后非但原本的计划付诸东流,这几日楚天赐更是收到了西蛮正式递交的国书,海格主君以格桑公主生产在即为缘由,要求楚天赐指派敬孝候萧逸辰为特使,出使西蛮,字里行间措辞之严厉,前所罕有。三日之后,界牌关传来急报,蛮族诸部在容慧公主的多方游说之下,现已集结大军二十万,打着为前朝幼帝复辟的旗号陈兵凉州边境,声援海格主君,西境大战一触即发。
曾经强盛一时的大夔朝立时间腹背受敌,也就在楚天赐以为最坏也不过如此之际,之前曾逃亡漠北的苏鸾峰长子苏东泽卷土重来,招募骑兵八万,剑指北方六大军镇。
楚天赐真的有些慌了,自登基以来他生杀予夺无往不胜,却从没想过自己的任性妄为终会招来这样的灾祸,而当这一封封军情急奏递交到自己的案头之时,楚天赐顿觉千头万绪,无所依靠之时,每每对着清冷的长夜,凝视着那一盏幽幽的烛火,楚天赐这才开始体会到什么才是帝王的孤独。
而为了尽快安抚住早已物议沸腾的前朝,楚天赐不得已在私下里重新启用卫墨,原以为卫墨会因为之前发生的种种而推脱拒绝,却没有想到玉鼎山同尘观一行之后,卫墨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卫墨只对楚天赐提了一个要求,那便是最大限度的信任,至少是把这三面受敌的困境平安度过之后。
卫墨的要求并不过分,更何况以现在楚天赐的处境,能得卫墨倾力相助,眼下的困局也算是解了大半,正自思忖间,贴身的内侍太监悄悄走到楚天赐身边。
“启禀陛下,卫大人刚刚传来密信,影卫司衙门那已经一切就绪了。”
“好。”楚天赐叹了口气,似有些不甘心但情势至此,有些事虽是帝王却也不得不去迁就妥协,“卫大人那既已准备就绪,咱们就去看看那位小侯爷吧。”
西都皇城,理政殿。
这些时日以来,楚天赐因为前线军事根本无暇顾及萧逸辰,萧逸辰虽也落得清静,但长日无事,终归沉溺于悲痛之中,自楚天赐对西蛮用兵失利之后,后宫众人皆抄佛经为惨死的将士祈福超度,慢慢的萧逸辰也学着前抄起佛经来,只为祭奠过世的双亲还有因为自己的缘故无辜惨死的紫苏。
自从被卫墨废了一身的武功之后,萧逸辰的身子一直没有大好,周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多余的气力,就连这抄经的字迹也因为现如今腕力虚浮的原因与之前相比早已是大相径庭,看上去细弱娟秀,如风拂柳枝,多有断续难继。萧逸辰从小便不大爱读书,对于练字更是深恶痛绝,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去练些碑帖,而现如今没有更多打发时日的方式,萧逸辰竟然也慢慢发现了习字之中的乐趣。慢慢的,敛了锋芒,收了笔意,虽无甚奇巧,却也看着柔和温驯。
理政殿里,萧逸辰的日子过得清淡如水,就像是被关在一个精致的笼子里的小鸟,每天有太医按时按晌的请脉,然后送来一碗又一碗苦的要命的汤药,日子也在这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渐渐失去了分别。
“若有善男子、善女子,以满十方无量无边不可说不可说佛刹极微尘数一切世界,上妙七宝,及诸人天最胜安乐,布施尔所一切世界所有众生,供养尔所一切世界诸佛菩萨,经尔所佛刹极微尘数劫,相续不断,所得功德……”
萧逸辰喃喃念着,手握小管紫毫,在印着龟鹤延年暗花的长卷上一丝不苟的写着。这本是《华严经》中的一段,萧逸辰虽不甚理解,但每每抄写之时却也是难得心绪平静,只当是无边佛法,也在超度自己这个早已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人。
“侯爷的字可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呢。”在一旁研墨的小宫女仔细端详着萧逸辰的字迹,“就像是在绣花一样。”
这小宫女名叫紫鸢,是楚天赐特意选来伺候萧逸辰的,只因为他长得与紫苏有几分相似,便重新改了紫鸢的名,安排到了萧逸辰身边伺候。
萧逸辰微笑不语,他现在内息全催,每天都靠着药罐子吊命,这一卷《华严经》抄下来也是极费精神的,勉强控制着手上的力道,还要兼顾着字形、间架和神韵,那里还能顾得上身边伺候的小宫女。这时有外面的小太监高声唱报:“陛下驾到。”萧逸辰一惊,抖落一滴墨点,眼看着自己抄了大半日的经卷作废,萧逸辰不由得皱眉。但见到楚天赐,该行的大礼一样不能少,纵使心里有再多腹诽也只能作罢,更何况萧逸辰本来也不想跟楚天赐多说什么。
“听说你这几日的经卷抄的不错。”楚天赐直接越过跪在地上的萧逸辰,走到了书案前顺手拿起了抄到一半的经卷,“只可惜污了一点。”
楚天赐看向萧逸辰,见他依然跪在地上,默默无语只得继续说道:“抄完之后便送到朕那里去吧。”
“既然经卷污损,又怎么能敬献给陛下。”萧逸辰说罢缓缓起身,从楚天赐手里一把夺过经卷,就在楚天赐诧异不解之际,萧逸辰顺手将这卷经文扔到了书案旁边的金鱼缸里。
经卷瞬间被水打湿,本就未干的墨迹瞬间氤到了水里,变成乌漆墨黑的一团污渍。
“你干什么!”
“没什么,怕这经卷污了陛下慧眼,索性便毁了。”萧逸辰冷冷的应着,视线落在鱼缸里,原本安逸游曳着的那两尾‘玉顶银狮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搅扰得惊起,在鱼缸里上下翻动。
楚天赐这些时日以来被前线的军报弄得焦头烂额,眼看着萧逸辰多日未见,却敢公然拂逆自己,心中已然怒极,但念在卫墨的要求,又不好对萧逸辰发泄,随即一脚将鱼缸踹翻,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这间屋子里显得无比振聋发聩,萧逸辰也是一颤,但随即迎上了楚天赐愤怒的目光。
“请陛下赐臣死罪。”萧逸辰说得很真诚,他的确想死,因为在西都皇城的每一天都让他觉得煎熬难忍,但是他又知道楚天赐不会轻易杀了自己,所以萧逸辰便将激怒楚天赐当成漫漫长日里唯一的乐趣。
“死是最容易的了,朕就是让你活着,让你生不如死。”楚天赐的余光里瞥见了地上兀自挣扎的那两尾金鱼,弯腰抓起了其中一只捏在手里,就像捏着萧逸辰的命一样,予生与死,都在楚天赐的一念之间。
“萧逸辰,你知道今天朕为什么来找你。”楚天赐示意随侍的宫人将这两尾玉顶银狮子另寻容器安置,也不理会脚下的一片狼藉,缓缓踱步到萧逸辰身边,轻声道:“你如今在这宫里抄经度日,难道就不挂念苏西溟的死活了?”
“什么!”萧逸辰悚然惊觉,自从在凉州见到那支东珠金簪之时,萧逸辰便心知苏西溟和紫苏必然是落在卫墨的手里,之后自己被废掉一身武功,楚天赐又让紫苏来照顾自己,后来因为火烧翰书楼的缘故,紫苏被楚天赐乱棍打死,成为萧逸辰心里永远也无法抚平的痛,而此后苏西溟便也再无半点音讯,
“看你那一脸担忧的样子。”楚天赐不屑,“你放心,他活的好好的,不过今晚之后他会怎样可就不好说了。”
“陛下……想怎样?”萧逸辰咬紧牙关,“有什么本事陛下大可以冲着我来,又何必为难旁人。”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楚天赐冷冷一笑,“更何况朕想难为的,从来都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