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溟走得分外平静安详,闭上眼的那一瞬或许是萧逸辰的错觉,似乎看到了他微微牵动了嘴角,带着释然的笑意,仿佛已经预见了萧逸辰的未来。
“西溟——”
眼泪在这一刻再也止不住,滑过萧逸辰的脸颊,低落在苏西溟干皱起皮的唇上,缓缓流进了嘴里,只是苏西溟再也尝不到这眼泪的味道了,料想应该是苦的吧,或许也没有什么能比苦之一味更能诠释萧逸辰心底里的伤悲。
安葬苏西溟的时候,萧逸辰特地从宫里要来了紫苏的骨灰,想要将两人合葬在一起,其实萧逸辰也知道,苏西溟可能从来都没有喜欢过紫苏,很多时候都只是紫苏的一厢情愿,萧逸辰这么做不过是在这乱局之中的慰藉寄托而已,他希望在那个平和安谧的极乐世界里这两个人真的能交付彼此,倾心以待,不用再被世俗的身不由己所捆绑。
萧逸辰站在墓碑前,脚边摆着十余个空酒坛,顺手抄起最后一个,除去泥封,将坛中美酒尽数倒在了地上,酒香浓郁,持久不散。这些是靖国公府里仅剩的清泉桂花酿,这本是紫苏最喜欢的酒,萧逸辰将这些酒尽数取来也算是全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那一份情义,思绪随着浓郁的酒香飘散远去,勾连起那些陈旧的往事,不觉间时移世易,在雍庆宫静安堂里推杯换盏的三人现如今已天人永隔,只留下萧逸辰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人世间,紫苏的惨死,苏西溟的牺牲都是萧逸辰心里最彻骨的痛。
这些年以来的生离死别让萧逸辰愈发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冰冷与残酷,让一个曾经热血满腔的单纯少年也不得不开始筹谋算计,苏西溟弥留之际所说的一切还言犹在耳,也让那个萧逸辰彻底的明白了这些年来自己就究竟陷入到的是一种多么阴险不堪的权利争斗当中。
如果说卫墨当年安排苏西溟拜入鹿玙门下是为了自己修炼《归元诀》,而楚天赐之所以肯默许这一切,为的就是交换卫墨亲自教授萧逸辰,这一方面安抚住了萧逸辰因为苏西溟远走江湖而萌生出的憧憬与遗憾,又在暗中提醒着卫墨,让卫墨明白,即使苏西溟学成阳脉心法,那一身的功力也不一定就会为卫墨所用,但更为重要的是楚天赐一步三算,更是提防了萧逸辰,他担心萧逸辰会因为靖国公府的势力而坐大,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萧逸辰在朝堂之上完全脱离了楚天赐的掌控也一样会因为不懂元炁宗的传承之法,最多活不过知天命之年。
也许从一开始楚天赐就没打算相信过萧逸辰,只可叹萧逸辰将靖国公府的世代忠义与自己的一番真心都错付到了这样一个人的身上。
“狗贼!拿命来!”
一声凄厉的断喝让萧逸辰悚然惊觉,顺手将酒坛掷出,萧逸辰抄身跃起,待酒坛落地破碎,萧逸辰凝神细视,来者竟然是鹿狞,不似当初一身夜行黑衣,只做寻常姑娘的打扮看起来也颇有些娇俏动人,只是那一脸的煞气却完全不似一般女子,手中长剑轻吟之声不绝,剑锋直指萧逸辰。
“你不是我的对手,让你爹出来吧。”萧逸辰无意与鹿狞多做牵扯。
“小侯爷既然夺了西溟的内力又何必在这假惺惺的祭奠。”
萧逸辰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只见鹿玙一身粗麻白袍虽然简陋却依然难掩其豪气,只是眉宇只见的愠怒却是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的。
“该来的,迟早会来。”萧逸辰凛然无畏,他既然答应了卫墨应下屠灭元炁宗一事,那鹿玙身为掌门弟子找自己寻仇也全在情理之中。
“当日百味斋一别,我虽觉得小侯爷有些愚忠,但还算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万万没有想到小侯爷对自己的至交好友竟然也下得了这样的毒手。”鹿玙朝萧逸辰缓步走来,周身真气环绕,仿佛随时都能出手要了萧逸辰的性命。
“西溟落得这般下场都是拜卫墨所赐,当年若不是他引荐西溟拜入鹿大侠门下,有何至于来如此。”萧逸辰道:“想必鹿大侠还不知道吧,当初卫墨安排西溟拜师,为的就是日后自己修炼元炁宗的至高心法《归元诀》,不过苍天有眼,卫墨到底是棋差一招。”
“所以便成全了小侯爷。”鹿玙冷冷一笑,“卫师弟已被皇帝赐死狱中,小侯爷还这般不依不饶,难道就不怕受那阴司地狱报应吗?”
“倘若真有阴司地狱,卫墨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难以赎清罪孽。”
“那小侯爷手上沾着我元炁宗三百余人的血就能轻易赎清了?”
“卫墨害得我家破人亡,别说是三百人的性命,哪怕再多上十倍百倍我也一样敢杀。”萧逸辰说罢迎上鹿玙凶狠的眼光,心下却飞快算计,鹿玙修为精纯,纵使萧逸辰融合了苏西溟的内力也依然不是对手,卫墨千方百计让自己恢复功力若是仅仅为了应付一个鹿玙未免太过小题大做,卫墨乃谋国之才,一定是有更大的图谋,所以萧逸辰只要不拆穿卫墨的安排,那么在所有计划安然实施之前,萧逸辰便一定不能死,哪怕鹿玙带着满腔的杀意来寻仇也是一样。
“今日我便用你的人头祭奠我元炁宗上下。”鹿玙说罢便向萧逸辰冲来。
“你杀不了我。”萧逸辰临危不惧,朗声道。
“凭你?”鹿玙也是一顿,对于元炁宗的掌故他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这几日蛰伏西都打探特别是那几个太医的言语也让鹿玙隐约猜到了其中的关键。
“凭我自然不行。”萧逸辰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卫墨交给自己的那本心法总纲,“我凭的是这个。”
“心法总纲果然在你手里。”鹿玙倒吸了一口凉气,倘若萧逸辰当真阴阳共济,只怕自己当真不是他的对手,但转念细想,两人修炼阴阳两脉心法的时日毕竟有限,纵使融为一体便是再强也强不到哪去,想到这里便也暂时安下心来,“把心法总纲给我。”
“这心法总纲我可以给你,即便我不给,以鹿大侠的修为若是要抢我怕是也拦不住。”萧逸辰缓缓道:“只是我有几句话还要说给鹿大侠听。”
萧逸辰说完看向鹿玙,只见他沉吟不语便当是默许,进而继续道:“我之所以能化西溟的功力为己用是因为我们俩功力相当,而当今世上与鹿大侠功力相当者只有卫墨一人,只可惜卫墨已死,鹿大侠纵使拿到这心法总纲也是枉然。”
“此话当真。”
“如若不然元炁宗历代掌门弟子何以传承有序,这等偷梁换柱的小伎俩,难不成几百年间只有卫墨一个人想得出来。”
“既然如此,那便是天亡我元炁宗。”鹿玙说完看着萧逸辰,“只是师门大仇,不得不报。”
萧逸辰心下叹息,看来鹿玙今天是铁了心想要自己的性命,转瞬间鹿玙掌风呼啸,已然劈面打来,萧逸辰不敢硬接,只得闪身躲避,身后却又有剑锋习习,鹿狞也趁势攻来。
“狞儿闪开。”鹿玙心知自己这一掌的威力,生怕伤了女儿,而一旁的萧逸辰自然也是知道鹿狞学艺未精,当下仗着自己身法灵活,几个起落已然闪到了鹿狞身后,只见萧逸辰出手快若闪电,点中了鹿狞背后的几处要穴,而鹿玙眼见着自己的女儿被萧逸辰擒住,不得已强收攻势,恶狠狠的盯着萧逸辰。
“看来今天鹿大侠一定要取我性命了。”萧逸辰强自按捺内息,方才被鹿玙的掌风扫过,只觉得气海翻腾如搅,足见鹿玙修为之刚猛。
“我说了,师门大仇,不得不报。”
“那鹿大侠就不为自己手下的义军想想了。”萧逸辰眼下已然是被逼入绝境,不由得飞智急起,奋力与鹿玙周旋,“鹿大侠手下义军号称六十万,却在东南一线长久对峙,迟迟未能拿下帝都,可知是何缘故?”
“你且说来。”鹿玙这些时日因为战线僵持已然是焦头烂额,又听闻元炁宗被影卫军屠灭,更加是方寸大乱,更加是无心战事,只想着寻到萧逸辰这个罪魁祸首了却师门大仇,却没想到此刻听闻萧逸辰突然言及兵事,萧家历代位极人臣,精熟韬略,萧逸辰虽然年纪尚轻却也是天子近臣,所思所想又岂是寻常人可比,他若肯一语道破天机,与东南义军而言也是大大的有利。
“世人皆道陛下兴修运河耗尽民力,却不曾想过这两条运河真正的好处,这一纵一横两条运河其实就是将我大夔朝的四境全部勾连贯通,鹿大侠在东南一线对峙良久,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有运河将西都与帝都连在了一起,帝都本就是前朝古都,自然固若金汤,西都又是战略要地,兵源充沛,在加上其余州府源源不断的供给,攻下帝都难比登天。”萧逸辰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鹿玙,见他也慢慢陷入沉思,料想自己所言也有几分道理索性接着道:“我若是你,便放弃攻打帝都,转而先占蜀州。”
“蜀州乃大夔朝龙兴之地,比邻肃州,确是战略要地。”鹿玙不住点头。
“鹿大侠说的没错。”萧逸辰道:“蜀州境内,粮草充盈,若是占了蜀州鹿大侠便可以暂时休养生息,徐图后计。”
“小侯爷精通兵事,此番见解确实让我刮目相看。”鹿玙大有深意的看着萧逸辰,“只是不知道小侯爷将如此重要的战略如此轻易的说与我听究竟是何居心。”
“当今陛下眼看着西蛮大兵压境,本欲以我为使节,暂缓西蛮兵势,在此之前却许我屠灭元炁宗山门,说是给我报仇,说到底不过是想借着鹿大侠之手杀了我,那不仅可以解了朝廷的西境战事,还将这祸水引到了你们东南义军的头上,试问以东南义军的战力对抗朝廷已然是捉襟见肘,若是再凭空多了西蛮这个强敌,还能有多少胜算?”萧逸辰此番已然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通盘算计近乎拼尽了全部心智,眼看着鹿玙要被自己说动,急忙继续说道:“这大夔朝已无我容身之地,你们今日与鹿大侠说起这些自然是有我的算计,我本想着安葬西溟之后便动身去西蛮,届时我自会劝服西蛮诸部联合攻打肃州,倘若一切顺利,能与鹿大侠会师西南,那大夔朝覆灭之期定不远矣。”萧逸辰说罢解开了鹿狞身上的穴道,手捧《归元诀》心法总纲走到鹿玙面前,“我愿将此心法总纲拱手相赠,只望鹿大侠相信我的一番诚意,至于元炁宗山门的大仇,待到夔朝倾覆,我的项上人头任凭鹿大侠摘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