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皇城,镇西门。
楚天赐以亲王规制恩赐萧逸辰持节出使西蛮,虽说这一行仪仗比不得当初赶赴帝都操持运河一事时的盛大,但仅一个亲王之尊就已然能看出楚天赐对于这一次出使的重视。
使团鸣锣开道,萧逸辰一马当先走在最前,身后的队伍里多数都是当年萧逸辰统领禁军时的亲卫,走出镇西门的那一刻,萧逸辰回头仰望,一时间感慨万千。
这座曾经给过他无限尊荣与全部痛苦的所在,这座让他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云端跌落到无间地狱里饱受折磨的皇城,这座萧逸辰曾无数次想逃走而不得的地方,这一次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离开。
城楼上,卫墨一身黑衣默默的站在一丛阴影里目送着萧逸辰离开,这几日他都是这样远远的看顾着萧逸辰,生怕萧逸辰出了一丁点不测,直到今日眼见着萧逸辰离开,卫墨的这颗心才算是彻底放下,大致算了算时辰,料想此刻也应该卷帘朝散,卫墨便也不多便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多做停留。
回到皇城理政殿,卫墨静候着楚天赐的召见,现如今卫墨的身份隐秘尴尬,不能被朝臣发现,这些时日因为接连用兵,国事繁重,楚天赐在这理政殿里会经常召见臣属,卫墨也只能等着楚天赐与内阁重臣商议完毕之后才能面见。
“他走了。”楚天赐会见完内阁大臣,神情略显疲惫。
“回禀陛下,小侯爷能以亲王之尊出使西蛮,如此恩赏也能让朝野上下得见陛下的一番苦心。”
“只怕不会是苦心,应该是非议吧。”楚天赐无奈的摇头。
“不过是个名头上的事,御史台的那些言官便是弹劾也无关大局,只要陛下定住心神那便可无往不胜。”卫墨道:“朝臣庸腐,只知道附和规制礼仪,不懂变通之道,这亲王之尊看似违制僭越,但却能让西蛮诸位主君看到陛下的诚意,尤其是海格主君,陛下抬高小侯爷的身价,实际上就是给海格主君面子,只有这样小侯爷到了西蛮之后才好和海格主君翁婿携手,合力牵制容慧公主。”
“先不说这些了。”楚天赐说罢从书案上拿起一本奏折递到了卫墨面前,“这几天朕一直在跟内阁大臣商讨对苏东泽所率的八万人马如何用兵,那苏东泽之前一直戍卫在外,对北境安防了然于胸,着实不好对付,这折子上是他们初拟的几条方略,你也先看看。”
“这几条方略都还算有些见地。”卫墨看了点头,指着其中的一条说道:“尤其是这示敌以弱之计甚妙,既然苏东泽对北境安防了若指掌,那我们不如先露败象,让苏东泽误以为我们现在无暇顾及北境,顺势引他长驱直入,正所谓姑欲取之,必先予之,姑欲困之,必先诱之,这便是围师必阙。”
卫墨说着伸手指向了挂在一旁的疆域地形图,顺着北方六大军镇南下在兖州界外有一马蹄形的山谷,名曰回龙谷,待到将苏东泽大军引入此处,只需要率军堵住山谷的两端,夔军居高临下,自然是占尽了天时地利。
“如此甚好。”楚天赐拍手而起,凝望着地图上那小小的回龙谷,仿佛已然看到了胜利,“卫墨,你即刻动身前往兖州布置相关军务,一定要一击必中。”
“回禀陛下,以臣的身份怕是多有不便,更何况我大夔朝的诸位将军也并非无德无才的庸碌之辈,既然计议已定陛下自可酌情选派人手。”卫墨说罢伏身跪倒。
“莫非是你有什么别的安排?”楚天赐听得卫墨的陈情,想来是其中另有缘故,便也不做追究,抬手示意道:“你先起来。”
“陛下明鉴。”卫墨缓缓起身,“既然北境大局已定,臣欲请旨,前往蜀州布防。”
“蜀州?”楚天赐不解。
“陛下可知臣为何要让小侯爷应下屠灭元炁宗山门一事?”卫墨反问道。
“料想不会是只给你师兄一个交代那么简单吧。”
“陛下英明。”卫墨悠然一笑,“其实说到底也就是给我师兄一个交代,关键是如何交代。”
“此话怎讲?”
“倘若我师兄一心想报师门大仇,那势必要手刃小侯爷以后快。”卫墨道:“可小侯爷刚刚得了自由身,又心系远在西蛮的格桑公主,如何肯轻易赴死,可论功夫他自是敌不过我师兄的,就算是将心法总纲交出来,我师兄若想杀他也是反掌之易,可我师兄眼下最大的软肋是东南一线僵持的战事,小侯爷要想暂时保住性命就只能以西蛮的名义与我师兄结盟,解了他的困局。”
“所以你这些日子暗中观察萧逸辰为的就是这个?”楚天赐恍然大悟,念及其中缘故,也不得不感叹卫墨对于人心的算计,可转念又一想却觉得其中尚有不解之处,直接问道:“难道你就不怕萧逸辰为了保命将全部实情和盘托出么?”
“且不说小侯爷的为人如何,只就事论事,小侯爷的自由之身是靠着应承下屠灭元炁宗山门换来的,在他赶赴西蛮之前都不可能猜到为什么会放他离开。能想到引西蛮刀兵,嫁祸东南义军已然是最最可能的缘由了。”卫墨解释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小侯爷将实情和盘托出,我师兄会否相信仍是后话,更会让我师兄觉得小侯爷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莫不如爽快承认,反倒是杀伐决断的磊落之人。对于小侯爷来说最想要的就是尽快脱身离开,拆穿我的计划对他而言弊大于利,以小侯爷的智谋当不会行此下下之策。”
“那鹿玙若是真的杀了萧逸辰,西蛮联军会否真的调转矛头攻打东南义军?”楚天赐如是想着。
“绝无可能,这不过是小侯爷为求脱身的权宜之计。”卫墨摇了摇头,“对于西蛮而言,小侯爷终归是个外人,海格主君就算再疼爱那个女儿也不可能也不可能致整个部族于不顾,西蛮与东南两境相距千里之遥,就算海格主君想打,陛下会大开界牌关,让西蛮联军大摇大摆的来到东南两境与鹿玙开战么?别说萧逸辰只是海格主君的女婿,就算是亲生儿子,也绝不会。”
楚天赐也知道自己方才的想法太过天真,却也不得不在心底里惋惜起来,倘若萧逸辰没有靖国公府这一层关系,倘若萧逸辰没有满口的忠义天下,倘若萧逸辰只忠心于楚天赐一个人,那么这眼下的困境或许都不会有了。只是事已至此,再多的惋惜也都没有用了。
“所以他劝鹿玙转而攻打蜀州了?”楚天赐冷冷的问。
“正是。”卫墨也是打心底里佩服,不由得多夸了几句,“小侯爷到底是家学渊源,他在那样紧急的关头居然也能想出如此安稳妥帖的方略。若是义军占领了蜀州不仅可以暂时停兵修养,更可以随时以蜀州为依托虎视帝都,进退得宜,攻守自如,如果小侯爷在西蛮诸事顺利,一统西蛮联军,一旦挥师进攻,再拿下与蜀州比邻的肃州,则西南全境不保,届时两股势力互为犄角,直插我大夔朝两都,当真为时晚矣。”
“这么严重!”
“绝对不是臣危言耸听。”卫墨指着地图,“倘若格局一旦如此,两方势力气候自成,我大夔朝若想翻盘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如何应对?”楚天赐也听出了卫墨话语中的担忧。
“为今之计只有率先布防蜀州,与义军一直周旋,只要蜀州得保,那这犄角之势便不攻自破。”卫墨道:“只是这一切计谋之中还存有一个变数,那便是小侯爷,只盼他在西蛮能多耽误些时日,若是让他先攻下肃州,结果也一样不可转圜。”
卫墨的担心果然不无道理,就在他动身前往蜀州布防不久,萧逸辰一行便也抵达了凉州境外的西蛮联军大营,在主营军帐之中见到容慧公主的那一刻,萧逸辰便已然将卫墨的所图谋的一切猜了个大概,只是因为身份所限,又牵挂格桑公主只得暂且隐忍,与诸部主君寒暄见礼之后,萧逸辰将视线落到了坐在营帐正中主位之上的蛮王身上。
这位自小被夔武帝楚雁北赶到西蛮任其自生自灭的前朝幼帝现如今也已然长大成人,不似济明帝那般纤细羸弱,在西北风沙的洗礼下,黝黑的肤色与健壮的身体俨然一个蛮族汉子,若不是特意强调任谁也不会将他与前朝联系起来。
对于萧逸辰的到来,容慧公主自然是千万个不愿意,此番他趁着海格部出兵向楚天赐逼讨萧逸辰的机会,游说其余蛮族联合出兵不知费了多少唇舌,眼看着大事将成却没想到萧逸辰竟然以亲王的身份持节出使,这不仅给足了海格主君面子,更让本就实力强劲的海格部在整个蛮族之中地位更加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