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夔帝梓宫起灵,靖国公、长公主等一众亲贵大臣随行,骠骑大将军苏鸾峰率亲卫骑兵队沿途护驾。
夔帝梓宫先由四十五名羽林卫禁军护卫缓缓抬出行宫东阳门,暗合九五至尊之数,之后换成三班身穿孝服的扛夫,每班有一百二十八人,三班轮流抬送,那四十五名护卫则全副武装护卫在四周,昼夜不换。靖国公为引幡人高举万民旗伞;紧随其后的是高抬夔帝梓宫的卤薄仪仗队,放眼观去千人万象,他们举着各种兵器、幡旗、仪象、兵仗、龙鼓和各式各样的经幡,浩浩荡荡,庄重威严。在卤簿仪仗后面是骠骑大将军苏鸾峰及其所率领的亲卫骑兵队,再往后车轿连绵不断,便是此次伴驾行宫的皇亲贵胄以及文武大臣。在送葬行列中,还夹有大批的和尚、道士、尼姑和道姑,他身着法衣,手执法器,不断地吹奏、诵经。整个送葬队伍绵延数里如一条巨龙,匍匐前行,从密云峰行宫到皇城沿途百余里,每隔二十里还搭设芦殿,供停灵和送葬队伍休息。每座芦殿也具是玉阶金瓦,朱碧交映,十分华丽。
行宫,钰安门。
太子楚天赐与敬孝侯萧逸辰跪在城墙上目送着夔帝的仪仗慢慢消失在视野里。像是带走了所有的喧嚣,行宫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寂。
“这次多亏了侯爷,我才能到这东阳门再送父皇一程,全了我的心愿。”楚天赐看着萧逸辰眼圈微微泛红。
“太子殿下要是还舍不得便在这城墙上多待一会儿。”萧逸辰说道:“若觉得我多余,我在下面等你便好。”
“太子……”楚天赐涩涩一笑,“天知道我还能再做几日的太子。”
“还请太子殿下自重。”萧逸辰起身,揉了揉跪的生疼的膝盖,“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便告退了。”
萧逸辰转身欲走却被楚天赐一把拉住了衣襟,萧逸辰凝望着楚天赐,那清俊的细眼薄唇间,隐藏着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深邃与决绝。
“皇祖母千方百计的将小侯爷留在这行宫里,究竟意欲何为?”这一刻,楚天赐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殿下还是在这行宫里安心思过吧,我一样也是戴罪之身。”萧逸辰说完拂开楚天赐紧握的手掌转身走下了城楼,徒留下楚天赐一个人在城楼顶上,任由清晨鲜活的阳光投射下一抹刺眼的狭长,将楚天赐瘦削的身影裹挟在光晕里,看不清轮廓。
楚天赐不得不多做思量,如今自己被禁足行宫,废与不废只在旦夕之间,甚至连身家性命都是攥在别人手上。偏偏此刻苏太后一道懿旨把敬孝侯爷也禁足在这行宫之中,世人皆知这偌大的靖国公府在大夔朝可谓是根深叶茂,门庭深重,又有长公主这样的贵胄皇亲平添威势,在这种皇权更迭的时候只要是置身事外,无论任谁登基一样要对其倚重有加,根本犯不着在自己这样一个早已失势的太子身上多花心思,更何况蹚浑水的人还是那纨绔骄纵的敬孝侯。如若这样安排是苏太后为了保全自己,那可是将整个靖国公府拉到了与苏家的对立面上,如此只是为了对付自己的娘家,这也未免太过荒诞了。可转念想想由始至终,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敬孝侯,都是在维护着自己并没有要求什么……
不图小利,必有大谋。
可这些人到底想要图谋什么呢?
如今行宫由禁军羽林卫把持,中郎将苏南滨以协理行宫事务的名义留了下来,实则禁军依旧由其统领。曾铤屿虽有苏太后懿旨在手,对苏鸾峰多有节制,但将在外君命尚且不受更何况只是太后的懿旨,他执意留下禁军宿卫行宫曾铤屿也无计可施。眼下京畿城防军驻扎在行宫外围,照例曾铤屿应该坐镇行宫,严密调查毒害夔帝之事,可五日过去了,曾铤屿却没有一点动静,只是不时操演兵马,将行宫外围守的如铁桶一般,却一点也没有要严查的意思。
难道当真是前途晦暗,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么?
楚天赐望向远方,护送夔帝梓宫卤簿仪仗已经走下的蜿蜒的山路,徒留下一丛烟尘翻卷跌宕,如无常的命运。楚天赐突然感觉好冷,好像那渐行渐远的仪仗从他的身体里把最后一丝温暖抽离出去,带着一丝嘲讽,一丝不屑,任由着自己如浮萍一般飘零在皇权之畔的波谲云诡里,最后沦落为别人一将功成身后的森森枯骨。
午后,百无聊赖的萧逸辰在庭院里练起了拳脚,他虽然被禁足在这行宫里,但到底还是千娇万贵的小侯爷,身后又有偌大的靖国公府和长公主,岂是寻常人可以惹得起的。在这行宫里,只要他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不提什么太无理的要求,苏南滨大多还是不加理会,相反他还要多多加派人手不分昼夜的看顾这位敬孝侯,毕竟萧逸辰禁足思过是一回事,若是在这期间出了什么差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自那日钰安门送行之后无论是萧逸辰还是太子都安静的像是什么也发生过一样,两人禁足的地方是行宫西南角一处早已废弃不用的小院子——般若院。简单打扫了一番两人就住了进去,之后长公主又暗地里添置了不少,但照比两人之前的居所也难免的天渊之别。难得的是行宫里原本疲懒的婢女仆从,这几日伺候起萧逸辰来却是分外勤谨,每日的起居饮食无不周周全全,生怕有一点疏漏。纵使行宫之中多是清汤寡水,粗茶淡饭,众人也都是捡最好的,变着花样讨他欢心,与之相比太子却被冷落备至,幸亏是萧逸辰有心翼护,每有吃食用度必定两人均分。行宫里的人就算是再蠢再笨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几日下来般若院的一应供给不知不觉都变作了两份,纵使两人相比细微之处仍有差距,但终是不用萧逸辰再委屈自己了。
敛气,吐纳。
这一路拳法以绵柔连贯见长,招式舒展精巧,萧逸辰碍于年纪所限,招式连接之处多有滞涩,不及其师卫墨施展时那般的行云流水,气贯长虹。
平稳了一下内息,一旁自有眼疾手快的小丫头递上了汗巾。萧逸辰自小被服侍惯了,顺手接了汗巾问道:“太子这会儿还在看书?”
“正是呢。”小丫头笑着回道:“侯爷跟太子一文一武,真是相得益彰呢,只是……”
“只是什么?”
“侯爷对太子那般好,太子却不领情。”那小丫头似觉得萧逸辰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罢了。”萧逸辰道:“以后不准再这么说!”
“是——”小丫头抿了抿嘴唇,“奴婢记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春枝,蒙侯爷垂问。”春枝的眼神里荡漾出一丝神采。
“以后你细心伺候太子,若做得好,本侯重重有赏。”
“奴婢明白侯爷意思,必定不负侯爷所托。”春枝欠了欠身,神色激动,像是得到了一个巨大的使命一般。
“你当真明白?”萧逸辰面带疑惑。
“侯爷的意思不就是让奴婢留意太子每日的起居言行,再报与侯爷知道么,侯爷放心,奴婢定然不辱使命。”春枝说的异常虔诚,只恨不得赌咒发誓好让萧逸辰知道她的那一番赤胆忠心。
“本侯只是让你把太子伺候妥帖,这几日太子身边连个近身服侍的人都没有,传出去岂不是笑话。”萧逸辰说完把汗巾扔到春枝手里大踏步离开,留下春枝一人在庭院了踌躇了半晌。
服侍一个失势的太子,又会有什么出路呢?
又过了两日苏西溟奉苏鸾峰之命为留守行宫的羽林禁军送来粮草,本来给萧逸辰带了些东西,但白日里贸然见面难免惹人非议,一直到酉时行宫掌灯,苏西溟才偷偷的将约萧逸辰到了行宫小花园的醉云亭里。
“小侯爷这几日行宫幽居,别来无恙?”苏西溟一身獬豸秀服,衬着他挺拔的身姿,一双眸子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异常明亮。
“你打趣我?”萧逸辰立眉向视,“还不快老实交代,你偷偷摸摸的到这来做什么?”
“我可不是偷偷摸摸来的。”苏西溟大有深意的笑了笑,“倒是跟你见面确实需要偷偷摸摸,千万不要被人发现才好。”
“若是怕被发现,那还是请苏大人快些离开了。”萧逸辰冷冷道:“本侯因罪禁足,可不要牵连了苏大人才好。”
“看你那小心眼的样。”苏西溟心里明白,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萧逸辰这些日子不仅自己吃不到什么好东西,还要处处照顾太子楚天赐,自是有说不尽的委屈,于是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想必行宫里的日子不好过,这里都是你爱吃的。”
萧逸辰看向食盒里,冰玉芙蓉糕,翡翠虾饺,白菊乳酥……十余样点心无不是精工细作,都是萧逸辰平日里爱吃的那些。看到最后,在食盒的最下面竟然是一盘白玉蒸饺,萧逸辰拿起一个塞进嘴里,竟然是甜腻腻的豆沙馅。
“味道可好。”苏西溟递过来一双筷子。
萧逸辰心里翻然涌起一股感动,想起这些时日的种种,不由得鼻子一酸登时便要流出泪来,“祖母身体可大安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苏太后的病自有一班太医从旁照料,现在已然无碍,若不是如此紫苏姑娘又怎么还有心把原本的冰皮豆沙糕包成饺子的样子,补上你那夜未能大快朵颐的缺憾。”
“想必如今宫里都要乱成一锅粥了,那丫头还有心思给我做这些。”萧逸辰夹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我知道,你不过是想让我安心罢了。”萧逸辰看着苏西溟,神色诚恳又郑重,“我这还好,倒是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你这还好?”苏西溟拍了拍萧逸辰的脑袋,“小傻瓜,你是当真不清楚状况,还是觉得你敬孝侯爷身份贵重,遇事定然逢凶化吉?”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不清楚状况。”萧逸辰拂开苏西溟按在自己头上的手,自小他便讨厌极了这个动作,只奈何小侯爷如今的身量尚未长足,苏西溟又是长身玉立,翠竹一般的身姿,比萧逸辰高出了一个头还不止。
“如今朝廷大乱,你不要以为在行宫里便可高枕无忧。”苏西溟凝视着萧逸辰,“多少双眼睛都盯在这,你这里若出了丝毫差池,别说靖国公府地位不保,便是长公主与太后也难保不被牵连。”
“你少吓唬我……”萧逸辰瞪着眼睛的样子分外俏皮可爱,落在苏西溟眼里,依稀回忆起了他们俩小时候一起跟随卫墨相处教习的光景。
“太后把你放到行宫里,当真是一步妙棋。”苏西溟说,“这样一来既保全了太子,又将整个靖国公府的势力从议储的争夺中抽离出来,一箭双雕。”
“你说什么!”萧逸辰吃了一惊,他来行宫之前苏太后的确密受机宜,要他此行不遗余力的翼护太子,便是受点委屈也要多加忍耐,这才有了萧逸辰平日里对太子的诸多照拂。萧逸辰一开始想的不过是太后借着靖国公府的背景保得太子周全,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来竟然将整个靖国公府都牵扯了进来。
“谁都知道堂堂靖国公府根深叶茂,不仅在朝堂上人脉极广,就连军队之中也多有嫡系,令堂靖国公萧大人虽说不问政事多年也从不插手军队的事,但人望尚在,倘若萧大人有心联络,恐怕大半个朝廷和天下半数兵马都会为其所用的。”苏西溟见萧逸辰的神色略带讶异,料想是这样的事他从来也不曾听过,索性继续说道:“无论是你祖父当年的急流勇退,还是你父亲现如今的不问政事,都不可谓不是明哲保身之举,毕竟树大招风,稍有不慎便会沦为权臣之列,半生的贤德之名也会毁于一旦。”
萧逸辰长这么大也没有想过他那个一天只知道吟诗弄画,对母亲言听计从的爹爹原来也这么厉害,突然莫名的觉得想笑。
“现下太子被禁足,流言四起,甚嚣尘上,言其或被杀或被废者不绝于耳,是以皇子们个个都蠢蠢欲动,纷纷联络朝臣。”苏西溟道:“其中争的最凶的便是二皇子楚天益与七皇子楚天元。”
“这二人的生母都位列贵妃,出身相同,二皇子楚天益的生母庆贵妃王氏家世不俗,其父是吏部尚书王若弼王大人,其母是肃州节度使刘渊的嫡出长女。”苏西溟继续说道:“七皇子楚天元我便是不说你也知道,他是我姑姑荣贵妃的孩子,听说前几日你跟他在御花园里还险些闹起来,他从小被惯坏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我们这样的世家子弟,哪个从小不是被惯着宠着。”萧逸辰不知道是在说楚天元还是在说自己,顿了顿道,“谁都知道骠骑大将军手握重兵,又岂是一个户部尚书加上一个肃州节度使可以比拟的。”
“家父虽有兵权,但在三省六部之中却没什么有分量的人物,朝堂之上难免有些吃亏。”
“旁人都知道联络朝臣,难道苏大将军就不知道?”
“这都是拜你所赐啊。”苏西溟大有深意的看着萧逸辰。
“我?”萧逸辰不解。
“我方才都说了,把你留在行宫是太后下的一步妙棋。”苏西溟道:“苏太后若是只想保全太子本不必把你留在行宫,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为了牵制靖国公府罢了。太后料定家父不会轻易放过太子,与其保他回宫置于风口浪尖之上,莫不如暂且安置在行宫里,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行安排,只是太子势单力孤,难保不会有人趁机下手,这才将你也留在行宫里,家父为了监控太子必然不肯轻易撤掉对行宫的看守,太后这才可以借机撤换皇城里宿卫的羽林禁军。而将你留在行宫便相当于把你放到了家父手里为人质,靖国公与长公主自然不敢轻易插手议储之事,而你与太子吃住俱在一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太后想暂且保住太子,这时候谁想对太子下手,稍有不慎便会伤及到你,若你有丝毫差池,靖国公与长公主又岂能善罢甘休,毕竟与整个靖国公府为敌是任谁也承受不起的。如此这般轻描淡写,只用你一人便将整个朝堂格局重写,化暗流涌动为互相牵制,苏太后身临其位,居中调停,自是占尽了天时地利。”
“只恐谋算太深,难免失了人和。”萧逸辰一时间神情转暗,在皇权面前,亲情竟然是这样的不值一文,就连一向疼爱自己的祖母亦可以把自己筹谋进去,试问天下最诡秘难测,莫过于人心了。
“你还太小,有些事等你再长大些便也明白了,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在旁人眼里自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说到底不过是身不由己,终归还是个可怜人。”苏西溟也心有戚戚,“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便是我们也是如此,总想着有朝一日能抛却这些世家门阀的虚礼诡诈,寻一处云天碧水安度此生,却也放不下名利二字,即便是看破红尘般的放下了,到底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寻常人家的清贫,能忍得几月半年,却断然忍不了一辈子。”
“我若得了自由,便要学那些江湖儿女,仗剑狂歌,留一世侠名。”萧逸辰此刻只恨身边没有酒,记忆之中那些故事里的大侠们每到豪气干云之时,必定昂首痛饮,纵情呼啸,以抒胸臆。
“不过换了个所在,还不一样是追名逐利。”苏西溟的神情迷惘,有些像清冷的月,流云翻卷,遮挡了无数的心事。
“你今天怎么跟我说起这些?”萧逸辰因为苏西溟那一句‘还不一样是追名逐利’也觉得深以为然,但看他神色略有异常,想着他今日与自己说的这些,又陡然生出疑问,“你今晚特意约我出来,难道就是为了给我送吃的?还是有什么话要交代我。”
“你可还记得那夜苏太后遇刺的事?”苏西溟神色郑重。
“有头绪了?”
“从他们身上查到了的线索大多指向羽林禁军,但名册之中却没有这些人。”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嫁祸给骠骑大将军?”萧逸辰一语道破其中的玄机。
“我觉得也是这样。”苏西溟叹了口气:“只是整件事情都是由卫大人一手查办,我知道的确实有限。”
“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千言万语不过小心二字,今时不同往日,你万事小心为上。”苏西溟抓过萧逸辰的手,悄悄塞了一个物件,“这是太后托我转交给你的禁军令牌,是加印过陛下玉玺的,可以直接调动禁军,千万仔细保管,切莫丢了。”
萧逸辰点了点头。
“你记住。”苏西溟神情郑重,“若是感觉行宫里气氛不对,便赶快离开,你有令牌在手那些侍卫不敢拦你,只要到了行宫外围城防军驻扎的行营里见到曾将军便是安全了,我不便在行宫久留,这便要走了。”
“夜深寒重,山路难行,你还是等……”萧逸辰本想留苏西溟明日再走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你是怎么过了行宫外围城防军的守卫的?先如今这样的状况,便是骠骑大将军有命你运送粮草,京畿城防军那关也不是好过的。”
“到底是跟着卫大人学了不少东西呢。”苏西溟也不瞒着,大大方方的从怀里取出一方紫玉牌来,玉色温润,触手生温,都不用细细端详便知此物价值不菲,而萧逸辰对这紫玉牌更是熟悉不过,只看上一眼便知是雍庆宫中的传事腰牌,城防军是太后调派至此,带着此物在军中自然穿行无阻。
“怎么会……”萧逸辰一震,“难道你是太后的人?”
“我的确听从太后调遣。”苏西溟点了点头,“这也是太后为苏家所做的一番筹谋,这几年来家父行事多有僭越之处,太后虽常有劝诫却也不得不早作打算,我是苏家最小的孩子,论功绩,论职务都是最不起眼的。”
“所以才选中了你。”萧逸辰道:“想必太后是担心日后苏家若有株连之祸,能保你无事,留苏家一条血脉。”
苏西溟点了点头却不住地苦笑,萧逸辰说的并没有错却没有说全,苏太后如此安排固然有保全苏家血脉的意思,但另一重深意不过是苏太后忌惮苏家在军中势大,留苏西溟在手中而已,若是推彼及己,平素苏太后对萧逸辰宠爱有加,时常宣他到宫里长住,夔帝又有那么多破例的荣宠,在外人看来自然是祖孙亲厚,舅甥天伦,却焉知不是苏太后与夔帝顾忌靖国公府的缘故。
“难不成……太后怀疑是苏将军毒害了陛下?”
“绝无可能,家父的为人我很清楚。”苏西溟神情笃定,“太后也曾有此疑惑,但若仔细推敲又会发现诸多漏洞,家父想要扶持七皇子,立场之坚定人所共知,但势单力孤,几次求见太后被拒更加是孤掌难鸣,没有必胜的把握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毒害陛下;另外旁人可能不曾发觉,在陛下落马中毒直至驾崩之后,身边一直都少了一群人,这群人历来在暗中保护陛下,有人毒害陛下之前他们不应该没有察觉,便是之前疏忽,那之后也应该追究,为何到此时也见不到其中的一个人呢?”
“你说的这群人是……”萧逸辰揣测了一番,缓缓吐出了三个字,“影卫军?”
“正是!”苏西溟点头道:“这些人一日不露面,恐怕毒害陛下之事便一日也追查不清楚。”
“还有什么疑点么?”
“雍庆宫苏太后遇刺,且不说那几名刺客的身手就单单只说卫大人骤然出现便将那三人击毙,我事后又亲自查验过那三人的尸身,全由卫大人一招毙命,试问以他的身手,若想制服这三人又留下活口根本不是难事。”苏西溟回想起那卫墨鬼魅一样的身手依旧心有余悸,“卫大人一向只对陛下忠心耿耿,他得知陛下被人毒害立即回来通知苏太后也在情理之中,却为何如此恰巧正好赶在了苏太后遇刺的那一夜,又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那几名刺客穷途末路之时才出现,且出手无情,一招毙命呢?如此举动,着实令人深思啊。”
“那日你不是活捉一名刺客吗?”萧逸辰回想起当夜的情景,“可曾审问出了什么?”
“那刺客刚被关进影卫司地牢里,便撞墙自尽了。”苏西溟叹了口气,“那夜若是能连夜审讯,不留一丝空隙,想必是能得到些有用的消息的。”
萧逸辰这才想起那夜若不是卫墨看似无心的几句对苏西溟的褒奖,勾引起苏西溟自危,苏太后疑心,以影卫军历来的习惯,谁捉到的活口便是由谁审讯。如此看来,卫墨是不希望这活口落到其他人手里,而如今无论怎样妄加揣测,都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指控卫墨就是行刺的主谋。更何况,卫墨一直以来都是深受夔帝信任的人。
“凡事都要多加小心。”苏西溟看着萧逸辰,“若你能力所及,务必保全太子,你如今被苏太后强行安排在太子身边,虽说太子势弱,但毕竟有东宫之封,日后继位也最为名正言顺,你只要保得太子无恙,日后便是从龙首功,假使最后易储,你身后还有靖国公与长公主,任谁也不能把你怎样。”
目送着苏西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萧逸辰小心翼翼的收拾好食盒里面的糕点离开了醉云亭。
夜晚的秋风瑟瑟而起,吹动了一池冷月孤亭化作细碎的涟漪,池塘边几从竹影萧瑟斑驳,一旁的假山阴翳里缓缓步出一个瘦削的人影,月光下的脸色苍白的吓人,手里紧紧握着一截早已泛黄的竹枝,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干枯的枝干像是再也不能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外力而劈裂,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手掌,血液顺着竹枝缓缓滴落,有的绽放在杂草间,有的绽放在山石上,宛若怒放在忘川河边的彼岸花,鲜艳而又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