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县城的乡间小路上,老黄牛拉着大车有条不紊不紧不慢的挪动着四蹄向前赶路。这个时候早起的农户们也一如既往的在地里辛苦的耕作,盲目又徒劳的指望靠着挥洒无尽的汗水能让下一季增产更多的粮食,这样的话家里的婆娘和娃娃吃饭时碗里就能多出一口吃食了。
车上的父子两个还是前日的座位顺序,秦忘盘腿坐在车辕前赶着牛车,小秦续挤在他的后面两条腿搭在车板外沿悬在半空一晃一晃悠然自得。这个时候的秦续好像已经忘记了昨日午间的不忿,手里抓着一把炒黄豆一边不停的抛进嘴里把炒黄豆嚼的嘎嘣直响一边摇头晃脑的看着慢悠悠倒退的田野,神态安逸。
车辕前面的秦忘突然开了口:“待会到了娘舅家不要调皮,少欺负舅舅家表妹。”
听到这话正把手里黄豆抛进嘴巴里的秦续突然手一抖,两颗黄豆直接扔到了额头上。他讪笑着说:“没有呢爹,你甭听小媛那丫头胡吹搭,我可从来没欺负过她....”然后做贼心虚的瞄了一眼背对自己而坐的秦忘。
“是么?可是你妗子上回说有人玩火折子差点烧了小媛的头发....”秦忘的语气很淡然但是秦续却听着心惊肉跳的。
“这个....”秦续眼珠子转了一下:“我玩那火折子其实也没想干啥只是想点个柴火烤个知了的,都已经让她闪开别凑在跟前了,她非不听话......这事儿不能怨我”从刚开始的理直气壮到最后的声若蚊蝇充分暴露了小胖子此时的外强中干。
“你舅舅和妗子一向对你视若己出待你比小媛还好,这个你应该知道的。再说小媛是女孩子,作为男孩子照顾和保护女孩子是应该的。你已经开始慢慢长大,应该有个哥哥的样子了。”秦忘语重心长的教育着儿子。
“爹,这个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小媛的。”秦续拍着小胸膛故作老城的放出豪言壮语。顿了一顿,秦续似乎想起一个一直以来都想问而又没敢问的问题:“爹.....为啥你从不教我武艺?”
前面赶车的秦忘听到这话突然沉默了,背影也似乎有些发僵。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用问询的语气说道:“你为什么想问这个?”
“也不为什么啊,我看折冲府里的其他的叔伯家里的男孩子小时候家里的大人都会教他们武艺的....”
秦忘知道秦续嘴里的其他叔伯自然是折冲府里其他军官家的男丁。同样身为折冲府的军官其他人家的男孩在秦续这个年纪已经开始由家里人教导着练习粗浅的武艺了。生在乱世又都是军伍家庭出身,男丁自小就需要打下牢固的根基以便将来年纪稍大正式修习武艺。圣唐帝国的军职一向都是父子传承,武艺的高低从小的方面来说决定着将来是否会有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从大的方面来说则关系到将来上阵杀敌是否有更多活下来的几率,所以几乎所有军伍家庭都不会放松对家族子弟武艺的修炼。
“你一向好吃懒做,练武艺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你哪里吃的消?”沉默半响的秦忘似乎终于想到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接着又好像觉得说服力不够又补充道:“再怎么样爹在折冲府也是个旅帅还有个视作从七品的云骑尉的勋号,你娘舅更是个正儿八经的从七品上的实职司马。咱们家从不指望靠着战功能够封王拜相,既然家里吃穿不愁哪里需要你将来刀口舔血的讨生活?安安分分在家守好这点不大不小的家业过活不是很好?”说完这话,秦忘就默不作声只管盯着牛车前面的道路不再理会儿子。
“可是.....”秦续想着说些什么,可是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无奈噘着嘴低头不敢再说话。这个时候他幼小的心中总是觉得事情并不像父亲说的那样简单,但是秦忘的这些话却也让他实在说不出哪里不对。没办法,毕竟只是六七岁的孩子,成年人的心思当然不是小小的他能够猜透的。
牛车就在父子两人的沉默中继续慢腾腾的沿着乡间小路向前挪着,从终南山脚下的家中到鄠县县城毕竟也有着二十里路,这段不短的距离按着老黄牛的墨迹样子还且有的走呢.....
“爹,你停一下车。”沉默了很久的秦续开口喊了一声。
“啥事?”秦忘拉紧手中的缰绳制止了墨迹的老黄牛,然后回身问儿子。
“我要尿尿....”秦续一点也不害臊的大声嚷嚷着,当然对于他来说这也没什么好羞耻的,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那里懂得什么是害臊。
“......”秦忘实在无语,转头四周看看然后指着路对面的一颗树说道:“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出门的时候不是已经尿过了么?....赶紧去”
小胖子嘿嘿一笑,蹦跶下牛车撒丫子就冲到了对面路边的树下开始施肥。看着又恢复跳脱的儿子秦忘微微的松了一口气,毕竟儿子还只是个孩子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心里藏不住太多的事情。可是秦忘内心还是稍微有点不安;这两天儿子冷不丁问的几个问题已经开始让他有些招教不住了,他只能靠岔开话题或是沉默不语来结束两人之间的谈话,这样下去仅仅靠着哄骗小孩儿的方式来应付很明显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看着扭动着小屁股乐颠颠的浇灌路边树木的儿子,他的心中没有来的涌起一阵感慨——孩子终究是开始长大了!
突然间秦忘耳朵轻轻一动,然后转头望向前方县城的方向,远远的似乎有一股烟尘正从道路的尽头迅速的靠近。渐渐的一阵密集的蹄声自远而近,道路前方一行二十几人正骑马向着这里疾驰而来。看到这个情形秦忘的眉头慢慢的开始皱了起来,因为通过这些马匹的速度他已经断定这行人的坐骑绝不是寻常人家用来拉车骑乘的驽马,而是真正用来冲阵作战的标准战马。这里虽然是乡间野外可是附近十几里外就是鄠县县城,而且离帝都长安也不过一百多里可谓京畿重地。并非战时却骑着战马在这小路上策马疾驰本来就是非同寻常的事情,更何况人数还有二十几骑这么多,这些人马已经足够在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中陷阵破敌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奇怪事件让一向非常冷静的秦忘一时有点走神,心中下意识的开始猜测起了这些人的身份和来意。
这个时候树下施肥完毕的小胖子秦续也发现了策马奔来的这群人,眼看的平时一直心向往之却难得一见的战马驰骋,小胖子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手舞足蹈的向着马队挥舞起手来了。可是兴奋的大喊大叫的他却没注意到,随着自己不停的挥舞手臂自己的脚下已经不知不觉的慢慢的离开了刚才树下的位置而渐渐的靠近了小路的正中央,而这时马队最前面的两匹战马已经离他不足三十步了。
三十步的距离,对于人来说跑完这段路也就是一两个呼吸的时间,而对于疾驰中的战马来说这段距离更是可以忽略不计。一阵疾风随着奔驰的战马迎面而至,这时的秦续似乎才刚刚意识到危险已经降临,而奔驰而来的战马上的骑士却对此情此景无动于衷,完全没有勒马止步的意思,这时马上的骑士眼中尽是一片冷漠。
此时此刻刚刚回过神来的秦忘这才发现儿子的危险举动,眼看最前面的战马就要撞在秦续的身上秦忘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了。随着双手一拍大车车辕他的身体随即如电窜出,瞬息之间就横穿了宽度一丈左右的小路拦在了最前面的战马和秦续之间,左手抄起儿子将他揽在怀里然后身体自右侧回转背对战马,紧接着右手反手一拳猛的砸在面前战马的胸腹之上,随即一声骨骼绷断的脆响和一声马匹的嘶鸣,面前直撞过来的那匹战马竟然被这一拳直接打飞了回去砸倒在地差点撞飞了后面跟着的其他战马,而这匹马上的骑士也随着惯性向着前方飞出足有七八丈远这才落在小路上激起一阵烟尘。紧接着一拳击退第一匹战马的秦忘手中抱着秦续纵身而起越过紧跟着的第二匹战马的头顶,在半空中秦忘左腿回撩右腿下蹬直接踩在了第二匹战马的头顶之上。随即又是一阵骨骼暴响,第二匹战马连同马上的骑士直接头冲下翻身栽倒到了地上,险些砸出一一个大坑。而这次却再没有了马匹的嘶鸣,原来就在秦忘那右脚一踩之下这匹战马当时就已经脑浆迸裂断气当场了。
仅仅只是两个呼吸之间,秦忘先是横穿小路救下儿子然后一拳击毙奔驰中的战马,紧接着纵身而起避过第二匹战马又一将它一脚踩翻立毙当场....这瞬间体现出来的速度、力量、精准已经远远超出正常人体的极限,一拳一脚之间力毙两匹疾驰中的骏马这样的武力实在堪称非人了。可做完这一切的秦忘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举动完全没有在意,自半空中落地的他只是顾着伏身查看正吓得呆若木鸡脸色苍白的宝贝儿子,眼中只有关切。
“吁......”
随着一片慌乱的口令之声响起,此时紧随其后的二十多名骑士已经迅速勒马止步。在他们看来自己一行人身份特殊又一向肆意妄为习惯了,在这荒郊野外纵马疾驰完全没有必要理会旁人的观感。再说二十几骑人多势众就是路人再有不满谁又敢真正和他们计较,肯定只能是忍气吞声默默避让。可谁想到道路边上一人突然暴起发难,两名同伴在眨眼之间就被人放翻在地,两匹打头的战马也随即立毙当场。这一系列的动作让他们措手不及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是多年的沙场经验让他们本能的迅速停下开始戒备。
“好大胆子,光天化日竟敢行凶。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莫非不怕王法?”随着一阵仓朗朗的长刀出鞘之声二十几人迅速抽刀戒备,围拢的骑士人群中领头一人也随即厉声爆喝。光这番声势确实是威风凛凛杀气十足已经足以让普通人吓得肝胆俱裂了,可是看他们一个个脸上惊骇莫名握刀的双手微微颤抖的样子却明显是被刚刚秦忘的一番动作吓得六神无主了,此时的这些勒马止步抽刀戒备的动作也仅仅只是靠着多年训练有素之下的本能反应。
秦忘也不理会他们,仔细看过怀中的儿子确认只是受到了惊吓这才放下心来,随即脸上一沉伸手就是一个爆栗子敲在秦续的小脑袋上:“你看看你这到底是弄啥涅?跟你说过多少次,出门在外一定小心,刚才多危险?差一点就被马给撞了。得是皮痒痒欠收拾了?”
“......”换在平时,小秦续一定会尤不死心的开口狡辩,可这会儿他确实是被刚才的情景给吓到了半天还没反应过来,这下只是颤抖着嘴唇眼中开始泛起泪花。
“唉......”秦忘轻轻叹了口气,脸色不再严厉。他伸手轻轻抚摸儿子的头顶然后把秦续抱了起接着把他放在了大车的车辕之上,动作轻柔小心完全没有刚才救人时的那种霸气四溢。
“你到底是什么人?最好如实说来,否则光凭你光天化日之下以下犯上袭击帝国军将我们就能将你当场斩杀!”那领头的骑士看到秦忘完全无视自己一行人的样子心中怒气更盛,只不过刚才秦忘施展的手段实在太过骇人,这会儿他们心里还在翻江倒海般的打鼓呢,让他声厉色荏的出言恐吓倒是可以,但是真的动手自己一群人实在是没人敢轻举妄动。
秦忘安顿好宝贝儿子,又再拍拍秦续的小脑袋安抚了一下,这才转身走到一众骑士前面。他双手背在身后脸色冷峻稍微打量了一下对面二十几人的装扮,然后语气森寒的开口:“胯下皆是军中战马,脚下穿着牛皮短靴,身穿褐色麻衣都是统一制式。身上携带的长刀规格一致却不是制式横刀而是骑兵马刀.....”不理会脸色越来越白的对方,秦忘继续自顾自的说着:“小腿内曲严重一定是长久骑马作战形成,左手手掌外沿老茧明显是因为总是握着缰绳摩擦导致,颈部全都系着蒙面布巾说明日常所处环境风沙很大......正常府兵即使是骑卒也不会像你们这样带有明显特征,.所以你们不是府兵而是边军骑兵....你说话的时候略带西北口音,而帝国众多军镇中以大量骑兵为主而又靠近西北的也就那么两三个......”说道这里秦忘看着面前听他说话已经呆若木鸡的一众人,嘴角轻轻一抽一副不屑一顾的又再开口:“说吧,你们是凤翔军麾下还是朔方军麾下?”不待众人回覆,他厉声冷喝:“依太祖皇帝旧制,靠近州郡县城三十里内除驿卒、信使外不得纵马疾驰,违者脊杖二十流配千里。凡边军军卒聚十人以上无令不得靠近府城二十里内,违者斩!.....你们身为边军竟然公然违抗军法...莫非不知军律森严?!”说道这里秦忘已经是浑身杀意弥漫,凌厉威慑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