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秦忘的话,对面一群人额头已经满是冷汗。这些滔滔不绝的描述和分析,观察细微缜密剖析有理有据,更为关键的是这些话里让他们敏锐的感觉到潜藏的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说这话的人只用熟悉军伍来形容已经远远不够了。能够通过服饰、武器、马匹、身体特征、语言习惯等等细节不仅分析出了这些人的来历、身份、兵种,而且更通过这些条件推断出他们所隶属的是哪个军镇哪支军队.....这种本事怕是没个十几二十年的军旅经验想都不敢想的。更何况这人熟知军律,竟然一开口就直接用当年圣唐帝国太祖皇帝所定下的军律旧制把自己一行人堵的哑口无言,让他们平日里习惯用来恐吓寻常百姓的说辞一下子变成了笑话。
帝国太祖李炎在帝国初期曾经定下军律,不允许除军队信使、驿站驿卒这类人之外的任何人在距离郡州府县的城池三十里内纵马疾驰。这个法律是为了防止其他人在城池附近的道路上因为肆意纵马而妨碍信使、驿卒传递紧急公文,保证道路信息的畅通无阻。另外也是为了防止因为某些显贵人家驱策马匹在乡间道路上肆意妄为伤害到田间乡里的普通百姓。至于边军十人以上没有军令不得靠近府城二十里内就更好解释了,但凡边军都是些战力彪炳但是桀骜不驯的家伙。这些人脾气暴躁行事鲁莽,容易被人煽动闹事。不让他们成群结队随便靠近府城周围就是为了杜绝有人刻意蛊惑边军造反和防止边军士卒随便进入闹市寻衅滋事。这两条律法的制定出发点本来是很不错的,但是这都是将近一百年前的规定了。随着时间流逝帝国上下朝纲军纪早就败坏的不成体统,以往的这种严峻的律法渐渐的都成了摆设,虽然没有明令废除但是基本上已经很少有人真正遵守和执行了。能够骑乘战马在城外呼啸往来的几乎都是权贵子弟、军中将校、高门大户或者这些人的亲兵随从、家仆跟班一流的人物。就算是真的倒霉碰上了他们,一般的百姓也只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又有几个人敢真的和这些大人物较真儿。可是今天偏偏就有人跳出来给了他们一记下马威,而且这么下马威还不是他们眼下能够扛得住的。原因就在于对面的这个人不仅仅熟知军律而且貌似还不是普通军卒,更为关键的是——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他们这二十多个人虽然是人多势众,但是凭着多年沙场经验得来的直觉告诉他们,这个人绝对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对付的了的。
二十多人面对这个尴尬的处境很明显不知所措互相对望之下都是神色慌张,这时有的人手中刚才还装模作样高举着的长刀都已经下意识的开始慢慢垂了下来。而说完这些话的秦忘依然面沉如水,眼神里的森冷杀意渐渐凝固眼看着就要发作了。
“且慢.....”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对面人群中响起,随即那聚集戒备的二十多个骑士散开一道空隙,从人群中一匹雄壮的战马踱步而出。战马之上一名头戴笼冠身穿淡青色圆领襕衫的三十多岁中年文士端坐马背,身前马鞍上还坐着一个七八岁模样头戴锥帽身穿淡黄襦裙的俊丽小姑娘。这个时候马上的那个小姑娘似乎也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锥帽下光洁圆润的小脸蛋儿上一片苍白刚刚褪去,正害怕的拱在中年文士的怀里偷偷的露出一双大眼睛仔细的打量着前面的这对父子,眸子里除了惊惧还带有一丝好奇。
文士在马背上拱手施礼,强自镇定的说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莫不是京城诸卫中哪一位将军当面?”感情通过刚才的事情,这个文士下意识的以为对面的秦忘可能是京城诸多卫军中某一个中高级将领。虽然凭借他的见识和记忆,似乎整个长安城十大禁军卫、十二领军卫、甚至南衙北衙、城卫这些卫军中也不记得有哪个领军大将有这样吓人的身手,但是他还是谨慎的开始试探秦忘的底细。毕竟这样身手高绝又熟知军伍的人绝不可能是一介平头百姓。“莫不是帝国军方三大水师里的某个陆营的将校?”他心里不停的嘀咕着。
秦忘丝毫不为所动,话语仍然冰冷透骨:“在询问别人姓名之前难道不知道先自报家门么?”
听到秦忘这话那文士顿时被噎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脸上浮起一丝尴尬:“是在下唐突了,在下朔方军节度使南宫大帅账下行军书记郑南平”然后指着身后众人:“这些都是朔方军的兵将,他们都是随着在下前来关中公干的”话语之间却只字不提怀中的小姑娘。
“朔方军?”秦忘心中一阵了然,但是神态却丝毫没有改变只是稍微收敛了一下周身四溢的肃杀之气,刹那间对面的一众人心头稍微一松,那一阵差点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这下终于稍微有点松弛了。
秦忘淡淡拱手:“原来是郑司马,在下并不是京城诸卫的卫军。在下秦忘现任京畿道京兆郡折冲府旅帅.....”言谈之间完全没因为对方是正六品下的行军书记而自己只是区区正九品上的小小旅帅而有丝毫低人好几等的自觉。
“府兵?折冲府的旅帅?”听到秦忘的自报家门那自称郑南平的中年文士差点一口胸中老血喷出,在他看来秦忘一定是随口编造了一个假身份来应付自己。如果秦忘只是一个小小府兵旅帅怎么可能用这种敷衍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两人之间的品级相差一大截,哪里有人这么不知所谓的?这么看来对方一定和自己一样因为某些原因而故意隐瞒了真实身份。虽然心中对秦忘的的这种目中无人的做派非常愤怒,但是老于世故的他却碍于自己此行另有要务在身而不得不有所顾忌。再说这会儿功夫其他随从已经将之前倒地的同伴扶起,发现那倒霉的两个家伙因为平日训练有素竟然本能之下在落地时都采用了规范的规避行为,所以只是摔倒受伤而晕厥了过去,看起来并没有性命之忧。既然手下并没有因此丧命而且对方身手实在吓人,投鼠忌器的郑南平只能忍气吞声的息事宁人,他决定等到来日腾出手来再来计较今天的事情。
“既然大家同为军中同袍,那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秦旅帅器宇不凡定是豁达之人,之前一切都揭过不提可好?”郑南平自以为是的假装不揭穿秦忘的身份,开始息事宁人。
秦忘此时心中一阵冷笑,他已经猜到郑南平肯定是自作聪明了。也难怪,稍微有些见识的人在见到秦忘刚才的身手和举动之后也都会像郑南平一样疑神疑鬼的。不过这个时候的秦忘也懒得再和郑南平浪费口舌,既然宝贝儿子没有受伤,也没必要横生枝节。
“郑司马客气了,既然一切都是误会,那就一切揭过不提。秦某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一步了”秦忘也不客气,拱拱手跳上大车的车辕,催动了牛车。
看到秦忘的做派,郑南平强压心中的郁闷挥手指挥部下让开大路,一行二十余骑就看着老黄牛拉着大车从他们面前晃晃悠悠的溜达了过去,看着眼前的情形几乎所有人都气的火冒三丈可是却又无可奈何,反倒小心谨慎的提防着大车上的秦忘暴起发难....
就在所有人都一门心思关注着秦忘看着他所驱赶的老黄牛从眼前擦身而过的时候,却没人发现刚才一直坐在大车上默不作声的小秦续很隐蔽的冲着那文士怀中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吐出舌头迅速的做了一个鬼脸。而那个淡黄襦裙的小姑娘顿时被这搞怪的小胖子逗乐了,咕叽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又好像觉得这个时候发笑似乎和当下的气氛格格不入,所以立马故意绷紧了小脸,只不过锥帽下那双晶莹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了隐藏不住的好奇和探询......两个孩子就这么悄悄的相互注视着,渐渐远去。
............孩子的世界相比大人永远都是那么的单纯.....童年的记忆永远都是深藏心中无法磨灭的美好回忆.....
“爹,刚才那小姑娘好漂亮....”过了好一会秦续忍不住开口了,这回他倒是没有刨根究底的追问秦忘刚才显露出来的骇人手段,反倒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淡黄襦裙的小姑娘身上了。
秦忘愣了一下,然后轻轻一笑。对于儿子没有追问刚才自己显露的武艺而是说起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是即惊讶又好笑:“娃们家的懂啥叫漂亮....看把你能滴”
“我咋不懂么,反正比村子里的二丫、小灵她们漂亮多了。嗯......比小媛也漂亮......”小胖子振振有词,这个时候仿佛已经忘记了刚才那段突如其来的惊吓开始恢复了正常。小孩子么,情绪起伏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会儿工夫已经把刚才的生死一瞬间就抛之脑后了。
“怎么?你喜欢那个小姑娘?”秦忘难得开始打趣儿子,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家的这个活宝平时除了嬉戏玩乐也就只关心那些所谓传说中的名将大帅和沙场征战了,今天突然关心起女孩子确实是破天荒头一次。
小胖子第一次变现的有点腼腆:“也没啥....就是不知道以后还能瞅见不...”说着又转过头恋恋不舍的望向来时的方向,虽然这个时候那群人的身影早就远的看不见了....牛车继续磨磨唧唧的向着前面进发,县城越来越近了.....
远处刚才来时的那段小路上
“三将军,这人来历实在可疑,要不要去京兆郡的折冲府查一下这个秦忘?”刚才马队中最先领头出来的骑士对着方才自称郑南平的中年文士拱手请示。
“秦忘?府兵?折冲府的旅帅?”中年文士恨恨的咬牙切齿,对着躬身请示自己的骑士开口训斥:“他这鬼话你也相信?你在朔方军里也是旅帅,十个你加起来能有他厉害?圣唐帝国几十个卫军和军镇里别说是旅帅就是副将以上级别的将领里你听说过哪个有这样的手段的?”眼角撇了一下正在被几个同伴救治的那两个倒霉的家伙,又扭过头看着秦忘父子两人消失的方向,他恨恨的啐了一口:“啊呸,当某家好糊弄么?帝国军方的旅帅要都有这个手段何至于和北方胡人南方蛮子来来回回打了将近一百年的仗,早就天下无敌一统天下了好吧!”言谈举止之间非常粗鲁和自己一身斯文的文士装扮完全不搭,反倒像个久混军旅的老**。最先开口的那个骑士这会儿听到这些话,也讪讪的尴尬一笑,急忙拱手称诺。
“三叔,你又说粗话了。”这个时候中年文士怀中的那个漂亮的小姑娘突然开口,她抬起小脸看着文士,声音清脆非常好听。
“啊?....哦!...”中年文士突然觉得老脸一热,顿时觉得自己在侄女面前败坏了形象,赶紧低头解释:“这个不怪三叔,刚才那人实在可恶,竟然诓骗咱们。这人定是居心不良的歹人。”
“三叔,你怎么知道他在诓骗咱们?”小姑娘不依不饶。
“三叔和你爹还有二叔久在军中,帝国军方几乎有点手段的中高级将领咱都差不多知道,可这人的名字三叔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人武艺这么可怕绝对不是无名小卒,更不可能只是区区一个府兵里的旅帅,肯定是用了假的名字来糊弄咱们。”三叔言辞非常肯定。
“那人的武艺很厉害么?比我爹、二叔还有三叔你还厉害?”小姑娘显得很吃惊,很明显在她心中自己父亲和两个叔叔已经是最最厉害的人物了,在她的印象里往日自己所接触的所有大人物对自己爹爹和两位叔父都是恭敬有礼,对他们三人的赫赫威名也是交口称赞。身为军门世家出身的她自然接触过不少武艺高强的沙场悍将,也见识过这些人展示高绝的身手,可是从来没有人敢说能够胜过自己家里的三位长辈的。可这个这时候冷不丁的冒出一个陌生人却被自家三叔这么形容,实在让她很是感到意外。
“这个....”三叔顿时觉得非常尴尬,他当然心知肚明自己兄弟三人虽然都是沙场宿将武艺不凡,但是就凭刚才那个秦忘所施展的身手来说自己兄弟三个捆在一起可能都不够人家一顿收拾的。可是他自恃身份总不能跟自己侄女实话实说吧?那样的话南宫家三虎将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这个...你爹爹、二叔和我当然都是武艺高绝,但是咱们家是将门世家,统领大军征战沙场才是本事,那些与人以命相搏好勇斗狠的手段都是低级军卒才干的事情,拿咱们和他相比实在有失身份....”好不容易让他想出这么一个自己觉得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可是好歹也得维护在侄女这里的身为长辈的颜面吧?”他如是想着。
“哦...那也就是说我爹爹和二叔三叔确实打不过人家.....”聪明伶俐的小姑娘顿时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