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镇和军镇,仅仅只有一字之差,可是所代表的意义却是天差地别。帝国九大军镇由九名节度使分别统御,这些节度使以及下属将领全部都是由朝廷指派,按照军律规定,非战时节度使对于在军镇中轮值的府兵只有管理职权而没有实际指挥权,所有军镇府兵日常的指挥权都分散给了军镇中的其他将领。只有在战时节度使才由朝廷授予印绶统一指挥所有下属将领。
这种军事制度的好处就是每个军镇虽然保持着庞大的军力也管理着数量不等的边境州郡、军府等军事、行政机构,可是由于兵员流动性大到军镇里轮流上番的府兵很难培养出对各军镇统帅的个人忠诚度,而非战时指挥权的分散也杜绝了各军镇节度使拥兵自重的隐患。可是这些年随着朝廷内部党争不断、国力衰减,原本运行良好的府兵制因为土地兼并越演越烈府兵赖以生存的田产的逐渐减少而开始分崩离析,很多折冲府好几年来已经很难有足够数量的府兵可以上交帝国兵部。除了关中附近比较富庶的几个道、郡还能勉强凑出一些府兵上番以外,大多数的地方折冲府早就没有几个能自备口粮、军械可以上番的府兵了,所以即便是这几年朝廷东拼西凑的勉力维持,剩下的六个军镇的兵力也早就开始捉襟见肘。于是为了保证各个边镇的兵力不出太大的问题,朝廷开始默许很多军镇采用变相的募兵制对府兵不足产生的兵力空额进行补充,随着这种现象的普遍原本帝国中枢最为担心的问题就开始抬头,那就是渐渐的一些节度使开始兵为私有甚至严重到拥兵自重,而南宫家所在的朔方军就是典型的例子。
南宫胜的父亲南宫望早在三十年前就开始担任朔方军节度使,那个时候朔方军虽然兵强马壮但是由于府兵制还比较完整朔方军主要军权还在朝廷的控制之下,执掌朔方军的南宫家也只属于边军九大节度使之一地位并不特别显著,但是这种情况随着南宫胜子承父业继承节度使之职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节度使职务并没有子承父业家族传承的规矩,但是十一年前帝国内部因为皇位之争而爆发了著名的“三王之乱”,当时后来被追封息王的前太子李治、成王李景、梁王李瑞各自率领手下军队在帝国京畿杀的血流成河,差点让本就因为周边狼烟四起而变得风雨飘摇的圣唐帝国轰然倒塌。这个时候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当今仁宗皇帝带着一只大军趁着三方打的精疲力尽时突然杀出一战而定天下,而这只大军中最重要的两名领军将领中就有现在的朔方军节度使南宫胜。
从此以后有从龙之功的南宫胜开始一路青云直上,先是从一个正五品上的右威卫副将直升从四品的右威卫大将军,然后又由右威卫大将军升迁至掌管京城十二领军卫的从三品南衙大统领,直至七年前南宫望去世他就由仁宗皇帝力排众议命他接替了朔方军节度使。不仅如此对他崇信备至的仁宗皇帝甚至在五年前破天荒的擢升他开府仪同三司,从此以后南宫家正式成为凌驾于其他将门之上的极少数顶级世家。
所谓的开府仪同三司说白就是允许获得这个品阶的官员可以建立自己的私人下属机构并且可以不通过朝廷命令自行设立自己私人机构的官职。这个从一品的品阶原本只是作为文官的加勋,抬高朝中文官的品阶待遇,并没有实际增强其手中的权利。因为就算这个人是帝国中枢三省主官中最高阶正二品的中书令、尚书令、门下侍中之流,让你自己建立一个小衙门你也就是手下多一些只拿俸禄的文官小吏其他的没有再多半点实权。可是如果把这个品阶授予军中武将尤其是身为朔方军节度使的南宫胜,那么这就相当于大开方便之门让他彻底的把朔方军私有化了。
军队的指挥体系是一个非常复杂和庞大的机构,任何一个统军将领哪怕他再勇猛无敌、兵法如神就凭一个人也不可能直接指挥手下的千军万马,而是需要朝廷任命的其他比如副将、参军、司马等等将领官员间接调动军队。不仅如此调动军队作战需要粮草、运输、器械、兵器、情报、参谋、通讯、兵员等一系列的准备工作,而这些分门别类的不同单位需要专职人员进行负责。没有这数量庞大的辅助部门和主管将官,就算你是横行天下的无敌统帅也最多只能带着自己身边的百八十号亲兵抡着手里的刀枪亲自冲锋陷阵了。而开府仪同三司又称为开府建牙,就代表着有着这项特权的将领可以堂而皇之的自行建立这些下属部门并自己任命负责官员,这样一来这个将领就可以通过自己的这些手下绕开朝廷任命的其他军队将领直接指挥部队。换句话说有开府建牙权利的统帅就无形中可以把国家的军队慢慢的变成了只听自己命令的私军,这样一来有着开府仪同三司权利的节度使就不再是普通的军镇而变成了可以自行其是半独立性质的藩镇了。
对于此时的南宫胜来说他对于新建的淮南军并没有感觉有多么的重要,对于他来说最最关键的就在于帝国中枢竟然给了皇甫信开府建牙的权利,这也就意味着从淮南军刚开始组建皇甫信这个新上任的淮南军节度使就成了和南宫胜一样的一方藩镇。
“帝国现有的六个军镇只有咱们南宫家的朔方军和张家的河东军有开府建牙的权利,这下再加上一个皇甫信.....呵呵....二虎相争不如三足鼎立....这恐怕才是最大的算计罢....”南宫胜嘿嘿冷笑。
南宫合也是久经世故的人了,听到这话猛然间一个激灵:“大兄是说朝廷.....啊...不......是皇帝对咱们南宫家开始起了猜忌之心?”说完这话脸色已经开始有些铁青。
南宫胜看着自己弟弟的样子冷冷的哼了一声:“猜忌之心?你以为皇帝现在才开始猜忌咱们么?天下百姓一直以来都说当今圣人仁德无双泽被四海,连年号都叫做宣仁。可只有知道底细的文武重臣才晓得咱们这个皇帝一直都是当面给果子背地捅刀子....否则你以为十一年前他是怎么当上太子的?”顿了一顿,他下意识看了一下阁楼四周,并没有看见周围有人走动,这才又低声对着南宫合说道:“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当年咱们这位皇帝圣人是因为什么忧心先帝安危、江山倾覆,才迫不得已哭求现在的皇太后颁布懿旨请来张家和咱们家一起起兵勤王....又有几个人知道其实当时......”话说到一半,南宫胜似乎心中泛起某些顾虑想了一下于是决定不再继续说下去。他岔开话题对着一脸探询模样的南宫合说:“此事涉及一些隐秘,现在不便详细说与你听。改日等三弟回来咱们三人找个机会再私下详谈吧!”
听到这话,南宫合也似乎觉得光天化日之下这样谈论皇家密事有点不妥当,所以收起探询的神态恢复了正常又开口问道:“大兄,这次三弟带着琰儿去终南山你觉得能成功么?这么多年了,咱们一直遍访名医高人,也弄来无数天材地宝……可是琰儿....你说那道士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南宫胜的眉头紧锁着,脸色有些暗淡,他微微摇摇头轻叹一声:“唉...我心里也没底啊,只是无论如何总得试一试才是。”看着脸上有些忿忿不平的南宫合,南宫胜问:“二弟还是在为那枚天山雪莲置气?”
南宫合急忙分辨:“大兄误会了,我并不是为了那枚天山雪莲。咱们南宫家什么天材地宝没有,即使比不上皇宫大内但也差不到那里去。再说了只要能治好琰儿,别说一枚天山雪莲就是把咱家搬空了我和三弟眼皮都不眨一下。我就是觉得那个什么方士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骗子,就随便编造了一些故事然后说了几个地名就敢问咱们讨要一枚天山雪莲,在我看来这些完全都是些无稽之谈。这么大老远的还让三弟跑回关中,他倒是没什么万一琰儿因为远途奔波而有什么不妥....”说道这里南宫合恨恨的用右拳砸了一下自己的左掌,一脸愤懑。
南宫胜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带着南宫合坐回了桌几边上,伸手给自己和对方倒满酒水,自己抬手喝干了一杯酒,吐出一口酒气:“其实那人倒不是来历不明。你该晓得的,当初与父亲交好的那位世外高人曾经看出琰儿天生带有隐疾,很可能活不过二十。”
“恩。这个咱们家都知道。可这和那方士有啥关系?”南宫合问道
“这个方士其实和当年那位世外高人系出同门。或者准确说,这个方士不仅和当年那位高人是同门而且和这次让三弟去找的那位也是同门!”
听到这话,南宫合收起了脸上的忿忿不平开始收敛了起来,因为他虽然不知道那个方士有什么本事但是却知道当年那位高人的莫测手段,他正色问道:“大兄,如果真如你所说就凭当年那位高人的手段那么这回去终南山寻找的这位估计也不简单呐。但是....怎么从来没听说江湖上有这么一个门派?”
“据我所知其实他们并不是江湖中人....或者说他们并不是纯粹的江湖人士”南宫胜看着有些疑惑的南宫合继续说着:“我也是当年父亲在世时私下告诉过我一些旧日密事才知晓一二的,那位高人和这两位很可能和当年大秦帝国皇宫大内关系匪浅,甚至可能他们就是当年大秦皇家供奉的后人。”
听到这话正把一杯酒喝进嘴里的南宫合吓得差点把酒给喷出来,抬手用袖子抹抹嘴边的酒渍他一边咳嗽一边结结巴巴的开口:“大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咱们家.....前朝余孽....这...”
南宫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慌什么?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他们大不了就是和当年的秦宫供奉有些瓜葛,又不是赢姓皇族后人。正儿八经的赢姓后人现在可是在南诏呢,就算是论起亲疏远近大楚国的赵家可是大秦旧将赵佗的后人,这差的可是十万八千里。”“再说咱们只是为了琰儿的病,又不是当真密谋什么。这点小事情就算被人知晓传扬出去,即使是咱们那位皇帝圣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南宫胜这话底气十足
南宫合脸色稍微恢复了正常,琢磨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大兄这么一说,我似乎是信了这么几分了,可是就算他们传承与当年的秦宫供奉但是这么多年咱们寻访了那么许多高人隐士也没找到解决琰儿隐疾的办法。他们又如何治好琰儿呢?”
“能不能治好那方士也没有十分把握”南宫胜示意南宫合不要急躁又继续说下去:“他虽然只是说如果寻访到旧日同门或许有法子可想,但是我却知道一些旁的事情,所以反倒对此比他多了一些了解。”说道这里南宫胜眼中似乎燃起了一股希望之火,慢慢的他开始对南宫合回忆起了一些往事:“当年父亲在世之时提过一些旧年秘闻,他有一次提起百年前声名赫赫的大秦锐士。父亲说当年的那些锐士都是万中选一,除了兵甲犀利之外最为厉害的就是那些锐士个个身手高绝,不在一般江湖高手之下。说起原因父亲说除了因为那些锐士除了自小都由江湖高手、军中悍将细心调教之外,他们所有人还从幼年开始就用秦宫供奉研制的秘法秘药调理身体。所以这些锐士才能够纵横天下所向无敌。”
“原来这样啊”南宫合听到这话有些激动:“大秦锐士天下无敌。这话就算过去百年咱们这些武人也少有不知的,以往只当是他们天赋异禀加上后天操练得法,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不为人知的缘故!”然后他眼睛一亮冲着南宫胜急急问道:“这么说当年那些锐士所用的秘法秘药可以治好琰儿?莫不是这次去寻的那人手中就有?”
南宫胜摇摇头:“你莫要着急,当年那些秘法秘药应该只适用于武人练皮锻骨修炼武功,并不见得能够对症琰儿的隐疾。但是我却听那位高人隐约提过一件事和这有关。据说当年秦宫供奉之中有人不仅熟悉这些秘法而且在不停的加以改良,虽然后来此人出海寻仙未归,但是他从海外另外寻到一些仙药配方之后结合之前的秦宫秘法又制出了新的秘法灵药并将它送回了中原。据说这种新的密法灵药不仅可以让练武之人洗髓塑骨习练内功也能让普通人通经舒脉百病全消。而这次三弟和琰儿去寻找的那位高人的同门就似乎知道这个秘法灵药的下落。”
“灵药....秦宫供奉.?.....出海寻仙?好像哪里听过....”南宫合低头喃喃自语了一会,猛地一抬头盯着南宫胜脱口而出:“大兄,你说的这个人不会是......?”
南宫胜看着他郑重点头,正色回答:“恩,正如你所想的。那人就是出海寻仙的大秦国师——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