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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确定,就这么做的?”几分钟内,花生至少问了十次了。

“你看我像黛安·索耶[4]吗?”艾莉急剧回应道。这是每当她感到紧张、变得暴躁的时候就会做出的第一反应。她需要把所有事情都做好,否则就会变得看起来像个白痴。如果说有一件事是艾莉憎恨的,那就是让自己看起来或者感觉起来很愚蠢。毕竟,这是她上大学的时候会退学的原因。退出总比失败好。

“艾莉?你崩溃了吗?”

“我没事。”

警察局已经转化成一个临时新闻发布室。他们已经把他们的桌子推到了房间的边沿。

十把椅子放在房间正中,五个一排地分成了两组;一个从扶轮社[5]俱乐部的仓库里拖来的讲台,放在这两组椅子前面。卡尔站在他的桌子旁,接听着电话;花生站在走廊上,检视着这里的布置。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她确信自己懂得怎么来安排这些事情——好像是真的一样。

艾莉至少还有一点点和媒体打交道的经验。当她还是个新人的时候,她的叔叔乔举行过一次记者招待会。当时她的前男友埃尔文发誓他看到了大脚怪,一些本地的报纸和一家小报就来了;然后埃尔文也来了,喝得烂醉如泥地来了……

艾莉又检查了一遍椅子。每一张金属椅子上,都放着一张小石头压着的传单。当她正在重读她准备的声明的时候,厄尔走进了警局。他穿着一套整齐的警服,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也被发胶抹得服服帖帖,看起来似乎高了一些。

他的鞋里面放了增高垫!

——意识到这一点,让艾莉微笑起来,倒不是说她会取笑他多少。她自己也已经化上了一个漂亮而朝气蓬勃的妆。这是她第一次上电视,她希望自己看起来很漂亮。“嘿,厄尔,准备好应对喧闹了吗?”

他点点头。他的喉结在他瘦削的喉咙里上下动着,“米娜给我熨了制服。她说男人上电视,裤子上要有熨出来的褶子。”

“你娶了一个好女人,厄尔。”

“对,她是个好女人。”

艾莉继续看她的声明。她仔细看着每一个词语,尽力把所有的台词都记住。记者们络绎不绝地走进来、坐下,她都几乎没抬过头。还不到六点,所有的椅子都坐满了。摄影师和摄像师们站在那两排椅子后面。

“到时间了,”花生说着向她走来,“而且你的牙齿上有口红印。”

很好。艾莉把牙齿擦了,俯身向前拍着麦克风。麦克风砰砰响着,发出刺耳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有几个人捂住了耳朵。

“抱歉。”她稳住了一点神,“感谢大家的到来。正如你们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一样,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一个小女孩来到了雨谷镇,我们不知道她是谁,或她从哪里来。据我们的估计,她的年龄介于五岁到七岁之间。在你们的座位上有一张素描,她有黑色的头发和蓝绿色的眼睛。现在还没有牙科记录,但她的牙齿看起来没有接受过填料或是别的治疗。她已经自然脱落了一些乳牙,这样的乳牙缺失符合我们对她年龄的推断。我们已经征询了所有我们可联系到的州和地方机构,以及失踪儿童中心,但是目前为止,还不能明确她的身份。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把这条消息放在头版发布出去。一定会有人知道她是谁。”

“一张画像?那是什么破玩意儿?”有人说。

“我们正在着手拍照片,但目前为止,能用到的只有这个。”艾莉回答道。

《雨谷公报》的莫特站了起来,“她怎么会连她的名字都不告诉你呢?”

“她还没有说过话。”艾莉回答。

“她会说话吗?”

“我们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不过,根据初步迹象,我们相信她没有生理上的缺陷导致不能说话。”

一个戴着《西雅图时报》棒球帽的男人站了起来,“所以她是故意不说话?”

“我们还不知道。”

“她受伤了,或是生病了吗?”

“还是疯了?”

艾莉正在构想着她的回答的时候,厄尔走向麦克风说:“我们已经有了一个著名的心理……”

艾莉重重地踢了他一脚。“我们最好的医生正在照顾她,”她说,“这就是所有我们目前掌握的消息。我们也希望有人能来到这里,帮我们回答这些棘手的问题。”

“我听说有一只小狼崽和她在一起。”这声音来自人群后面的女人。

“还有,她是从四十英尺高空中的一根树枝上跳下来的。”有人补充道。

艾莉叹了口气,回答道:“我们不要被小镇的谣言冲昏了头脑,重点是确认这孩子的身份。”

“你没给够让我们得以继续的信息。”有人说。

艾莉已经说了她必须说的一切,但问题还是在不停地问。就她个人来说,还能接受点的是莫特问的:“你能确定她是人类吗?”

从此,所有人问的问题就每况愈下,一发不可收拾。

“你很幸运,今天早上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天在下雨。否则,我就已经骑上我的摩托车走了。”麦克斯说着,为茱莉亚打开了他的卡车乘客座侧的门。

“让我猜猜,”在他发动引擎的时候她说,“是哈雷摩托。”

“你怎么知道?”

“你耳朵上有耳洞。我是个心理医生,还记得吗?我们会注意到小细节。”

他把车驶出了停车场,“哦。你喜欢摩托车吗?”

“每小时跑七十英里的那种?不喜欢。”

“太快了,太自由了,是吗?”

她盯着窗外往后跑着的树,希望他能慢下来,“太多的器官捐赠者了。”

沉默中,他们经过了几个街区。最后麦克斯说:“所以,你已经对她做出什么明确的结论了吗?”

这是那种医疗人员总是会向心理医生问的问题。他们不懂得一个准确的诊断会花去多长的时间,但是她也很赞赏他们的话题回到了专业上。她不喜欢他看她的那种方式,那让她依稀感到一种脆弱。“我可以告诉你,我认为不是‘什么’。排除法总是一个开始的好方法。我不觉得她是聋子,至少不是全聋;我也不觉得她是深度智障,虽然这只是直觉;自闭症,现在当然是个最好的猜测,但如果是自闭症,她也是高功能型的自闭症患者。”

“你的语气,听起来也不怎么相信这个诊断。”

“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做测试。当她看着我时……”她的声音弱了下来。没有更多的信息,她不愿推测太多。这已经有些像她最近那些问题的延续了。这还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怕弄错了。

“什么?”

“她看了我。这才是重点。不是看着我的附近或眼光越过了我,或是看着我的旁边,而是看着我!有时她似乎听懂了些词语。‘伤害’、‘食物’和‘饥饿’,这几个词语我发誓她听懂了。”

“你想是一个词语激起了她的反应?”

“我不知道。老实说,我不记得我跟她说过什么了。”

“她会说话吗?”

“目前为止,只是发出一些声音,这是最纯粹的情感表达方式。我可以告诉你:选择性缄默症,是一种常见的对童年创伤的反应。”

“在她的生命中,的确有一些严重的创伤。”

“对。”

这些话的重量,使他们之间的气氛突然显得沉重而悲伤。

“绑架。”麦克斯轻声说。

就是这个词,已经在茱莉亚的脑子里一整天了,它是藏在所有这些问题背后的黑影。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这女孩身体上的疤痕,跟她情感上受到的创伤比起来,可能根本就不算什么。”

“所以她很幸运,你在这里。”

“实际上,我才是幸运的那个人。”这一刻已经跑偏了,茱莉亚希望他们回到话题上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透露这么私人的东西,并且是向这个她几乎不认识的男人。谢天谢地,他没有回应。

他左拐到杜鹃花街,发现被路障拦住了。“奇怪,很可能是又爆了根主水管。”他掉头沿着奔流街开了一个街区,然后把车停下,“我走路送你过去。”

“这可没有必要。”

“我不介意。”

茱莉亚不想在这件事上费太多口舌,于是点点头。

他们沿着宁静的、绿树成荫的街道向警局走去。“这里真漂亮,”她说,“我都忘了,尤其是在秋天的时候。”她正要对那些鲜艳的树叶做出评论的时候,他们拐过了街角,看到了设置路障的原因。

街上堵满了新闻车,好几十辆。

“停下!”她飞快地说道,意识到已经有点晚了。她该大声对麦克斯叫出这句话。她转身转得太快,跟麦克斯撞了个满怀;他伸手抱着她,把她稳住了。如果记者们现在看到了她,还有她那张支离破碎的脸,恐怕他们就得忙上一整天了。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还是她自己的病人弄伤了她的话。

“警察局就在那里,前门……”

“我知道那该死的前门在哪里。我需要离开这里,赶快!”

他看着那些新闻车,想着这之间有些什么关联;再看看她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是“那个”医生。

“让我走开。”她挣脱了他的胳膊。

他指着街对面,“那里是路德会教堂。进去吧,我会让艾莉过来。”

“谢谢。”她才走了一两步,他又在喊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对着他,“什么事?”

他朝她走了一步,但什么也没说。

“尽管说出你在想什么,麦克斯,全部说出来。每个人都有该死的意见,我已经习惯了!”

“你要我陪着你吗?”

茱莉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他。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太久都是独自一人了。“不用了……不过谢谢!”她走开了,没再看他一眼。

麦克斯走上水泥台阶,朝开着的前门走去。警察局内一片喧嚣混乱。当他走进大厅的时候,记者们就像一群觅食的鱼一样,把头转向了他;当他们意识到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后,又转开了头。

他站在门边,等着新闻发布会结束。虽然他努力不去想关于茱莉亚的事情,但他控制得不是太好。

在她看到新闻车的那一刻,他看见她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了那样一些情绪:恐惧,希望和失望。当她意识到她需要躲避媒体的时候,他看到那个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医生崩溃了。她的脆弱只持续了一个心跳那么长的时间,或许更短;但他看见了,而且他懂了,记住了。当媒体把他们的闪光灯对准你的时候,你会完全无处藏身,他们可以把你的骨头都点燃。

他挤过逐渐减少的人群。

艾莉站在讲台上,左右站着厄尔和花生。

他把她拉到一旁,急切地说:“你妹妹在路德会教堂等你。”

艾莉倒抽一口凉气,“她在这里?”

“是的。”

“遭了!”

麦克斯有点惊讶于自己的一股怒气,“给你个提示:下次你再召集媒体的时候,给茱莉亚发出一个恰当的警告!”

“我没想到……”

“我知道!”

“这关你什么事?”

他几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反正,下次小心点。”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走开了。

门外,他在市政厅的水泥台阶上停了下来。在他周围,记者们围在一块儿聊天,收拾着他们的装备,一面美国国旗在头顶迎风飘扬。

街对面,那座白色石头的教堂,矮矮地蜷缩在一棵巨大冷杉树的树荫下。仔细一看,他看见了一个女人在窗边的轮廓。

茱莉亚。

若是在以前的话,他会穿过街道,走到她身边去帮她。

但是现在,他却走回到他的卡车边,爬进去,准备回家。

当他沿着湖滨大道往前开的时候,他身后的太阳开始慢慢向湖面落了下去。在破旧的邮箱里,他取出了一叠跟平常一样的垃圾邮件和账单;然后转到他的车道上——一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这条路弯弯曲曲延伸着通过了一个几乎无法进入的森林。这是一片他曾祖父在一百年前曾打算于此定居的土地。当年,他曾祖父带着“建设一个世界一流的渔场和猎场”的宏伟理想来到这里;但在这片潮湿、绿色的黑暗森林里只待了一年,老人就改变了主意。他清理出了他所拥有的那一百英亩土地中的两英亩,这就是他在此得到的一切。他搬到蒙大拿州,建起了自己的垂钓小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忘记了这些斯皮里特湖边森林里的野地。随着遗嘱的宣读,这些土地被上一代的长子传到下一代的长子手里,直到最后传到了麦克斯手里。他们整个家族都在预期,他会像他们的先辈一样对待这块土地:什么也不做。他们每代人都计算过这块土地的价值,每个人都吃惊于它是那么的不值钱。所以他们一直在交税,却忽略了自己对这块地的所有权。

如果生活像他原本预期的那样展开,毫无疑问,麦克斯也会这么做。

他把车停进了车库,旁边是那台哈雷摩托“胖男孩”——这是他最喜欢的玩具。然后,走进了房子。

他打开了灯的开关。

房子里空空荡荡的。

偌大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几件家具:一个巨大的红木餐桌,一把椅子,那里可能有一天会是餐厅;壁炉前有一张深红色的皮沙发;一个华丽的河石壁炉占据了整面东墙,壁炉台上空空的,毫无装饰。

麦克斯把大衣扔在沙发上,然后伸手到沙发垫子下去摸遥控器。

片刻,一个定制的柜子从地板下升了起来,然后一个电视机出现了。他按着遥控板把电视打开。屏幕上是什么根本无所谓,他所想要的只是那噪音。他讨厌一栋安静的房子。

他走上楼,很快地洗了个澡,换了衣服。

他在潮湿的镜子前面刮胡子的时候,又想起了她。

“你耳朵上有耳洞。”他想起了她说的这句话。

他慢慢放下剃刀,盯着他耳朵上的小圆点。它几乎看不见了,他已经有七年多没戴过耳环了。

但她看见了它,而且通过看见它,推断出了这个人曾经的模样。

“你都没有向我发出警告,就决定召开新闻发布会?”茱莉亚忍不住向她姐姐大喊大叫,“你就在我的喉咙上绑上黄丝带,把我丢去喂狼吧。”

“我怎么知道你会过来?昨晚你没有回家,你却觉得我应该围绕你的行动路线做计划。我是谁啊?伟大的占卜师康纳克吗?”

茱莉亚坐回汽车座椅,把双手一抱。在这突然的沉默中,雨点啪哒啪哒地打在警车的挡风玻璃上。

“也许媒体应该知道你在这里,我会告诉他们,我们是多么相信……”

“你觉得把我的脸暴露在媒体的相机前会是个好事情?现在?我的病人刚打了我,想想看,那是一个孩子!这可无法证明,我是多么有能力!”

“那不是你的错。”

“我懂啊,”茱莉亚气冲冲地说,“但是请相信我,他们是不会懂的!”

这跟她在过去三十分钟里,告诉了自己很多次的东西一样。那一刻,当她看到那些记者的时候,她也在考虑,作为本案的医生向媒体暴露自己。但还为时尚早,他们已经不再信任她。她需要把事情做对,否则,他们会毁掉她——再次毁掉她。

她必须让那个女孩说话。要尽快。

很明显,过不了几天,这件事就会变成备受关注的大事。新闻报道将会无处不在,人们会纷纷猜测狼女孩的身份。那些报道肯定会说,她之所以没能说出让人能听懂的话,是因为脑损伤或不愿意说话,是因为恐惧或创伤。任何东西,也无法像一个“谜”那么能抓住公众注意力;为挖出这个“谜”,媒体将无所不用其极。迟早,茱莉亚将会成为那些报道的一部分。

艾莉把车停在图书馆前。这个图书馆由一个旧的动物标本商店改建而成,掩映于一片高大的道格拉斯冷杉林旁。夜幕即将降临,通往门口的石子路已经有点看不清。“晚上我会送所有人回家,”艾莉说着伸手到她胸前的口袋里去摸钥匙,“按你的要求行事。还有,茱莉……对不起!”

“谢谢。”茱莉亚听出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流露出了太多的激动。艾莉也听见了。

如果说她们两姐妹之间有什么不同,现在这一刻就是:本来茱莉亚该向她姐姐求助,然后说她害怕再次面对媒体;相反,她却清了一下喉咙说:“我需要一个私人的地方来治疗那孩子。”

“只要我们找到一个临时收养人,我们就能把她送过去。我们正在找……”

“我来收养她。给社会福利服务部打电话,我的条件,通过批准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今天晚上,我就会把那些申请表格填好。”

“你确定?”

“我确定。每星期一个小时,我帮不了她;甚至每天一个小时,我也帮不了她。她会成为我一段时间的全职工作对象。你要从警方层面开始替我准备那些申请表格。”

“好。”

车灯出现在她们后面,照亮了驾驶室。过了一会儿,有人砰砰地在敲车窗,那声音就像打枪一样。

茱莉亚打开车门。

佩内洛普站在乘客座的门旁,在雨中高兴地挥着手。她后面是一辆破旧的皮卡车。茱莉亚刚下车,她就已经在说了:“听说你需要借用老贝莎一阵子。它是我丈夫的爸爸用来运干草的货车,当他们以前住在摩西湖的时候。钥匙就在里面。”

“谢谢你,佩内洛普。”

“叫我花生。见鬼!别跟我这么生分,我跟艾莉是最好的朋友,我们都是一伙的!”

茱莉亚突然想起在妈妈的葬礼上见过佩内洛普。她像是一个女管家一样,照管着一切,照顾着所有人。有一次,当艾莉开始哭的时候,佩内洛普赶忙把她弄出了房间。之后,茱莉亚看见在父母亲的床头,佩内洛普坐在艾莉身边,摇晃着抽泣的艾莉,就像在安慰一个孩子一般。

在过去的一年里,茱莉亚要是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就好了,“谢谢,花生。”

艾莉也下了警车,绕到她们站着的地方来了。她那双警用黑色高跟鞋,踩在石子路上吱嘎作响。当她们站在那儿时,云散开了,露出了看起来湿漉漉的月亮。“上车去,花生。我把她送到门口。”

花生像是一个参加姐妹会的女孩一样,把手指搭起来挥了一下,弯腰钻进了警车,砰地关上了车门。

茱莉亚和艾莉沿着碎石路走向图书馆。当她们走近入口时,看见月光洒在那封住前窗的“阅读带来乐趣!”的海报上。

艾莉开了锁,把门打开,倾身向前去开灯。然后她看向茱莉亚,问道:“你真的能帮到这个女孩吗?”

茱莉亚的怒气和残留在她心里的恐惧逐渐消失了,她们回到正轨上,谈起了重要的事情:关于那女孩的事情。“当然可以。关于她的身份,有什么进展了吗?”

“没有。我们已经把她的身高、体重,眼睛和头发的颜色等输入了系统,所以我们正在缩小可能范围。我们还对她腿上和肩膀上的伤疤拍了照,做了记录。她左后肩上有一个非常特别的胎记,那是我们唯一知道的她身上一直都存在着的识别标记。联邦调查局建议我把这一点作为秘密保守起来,以防引来怪人和疯子。麦克斯把她的衣服送到了实验室,去化验里面的纤维,但我确信这件衣服是自制的,所以我们找不到生产这件衣服的厂家。或许DNA的结果会有帮助,但是可能性极小。她的指纹与任何失踪孩子的指纹记录都不匹配。当然,这没什么不寻常。通常父母们不会记录他们孩子的指纹。我们有她的血液样本,所以如果有人来认领她的话,我们可以做一个DNA鉴定。”艾莉叹了口气,“换句话说,我们希望的是,她母亲能读到明天的报纸,自己到这里来。或者是,你能够让这孩子告诉我们她的名字。”

“如果是她自己的妈妈把她绑起来,然后让她去死呢?”

艾莉的眼光很稳定。很明显,她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她们两个都知道,绝大多数的儿童绑架案,都是家庭成员干的。像伊丽莎白·斯玛特那样被外人绑架禁锢的案件,十分罕见。“所以,你最好让她说出真相。”她轻轻地说,“这是我们能帮到她的唯一办法。”

“这压力可不小。”

“对我们两个都是,相信我。到这个星期之前为止,我做过的最严厉的执法工作,只不过是在周末的晚上去倒酒之家酒吧,把那些人的车钥匙收走。”

“我想,我们得一步一步来。第一步,我需要一个地方来治疗她。”

“我在安排。”

“好。”茱莉亚微笑着说,“不用等我了,我会晚一点回家。”她跨过门槛,站在那耐磨的棕色地毯上。

艾莉拍了拍她的肩膀,“茱莉?”

茱莉亚转身,她姐姐的脸半明半暗,“什么?”

“我相信你能做到,你知道的。”

茱莉亚感到一阵惊喜,这句话对她的意义很重要。她不敢保证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不正常,所以她没说谢谢。相反,她点点头,转身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图书馆。她听到身后艾莉一声沉重的叹息,她说:“而且我也相信你,妹子。我知道你能找到这孩子的家人。”然后门重重地关上了。

茱莉亚战栗了一下。从来没有什么,能让她回到这样的情绪中来。她看到的姐姐总是坚不可摧的,即使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艾莉都是很肯定自己的。她从来不需要像茱莉亚所需要的那种认可,艾莉总是觉得这世界是爱她的,这世界也的确是爱她的。看到了一眼她姐姐内心的真实,让人有种不可名状的不安。在什么地方,有个容易受伤的弱点——一种隐藏在那“女王一般美丽的坚强女孩”的外表下的脆弱。所以,毕竟,她们还是有些别的共同点的。

茱莉亚绕过一片桌子,来到那排电脑前,总共有五台电脑,——这比她原来预期的多了四台。在那布满了书套和本地活动宣传传单的软木公告栏下面,每台电脑都放在一张独立的桌子上。

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黄色的便签本和一支黑色的钢笔,本子的大小正适合书写法律文件。然后,在公文包的内口袋里找着她的手持录音机。找出来后,她换上新电池,打开说道:“1号病例文件,患者姓名未知。”

按下停止按钮,她在坚硬的木椅子上坐下来,凑近了屏幕。电脑在嗞嗞声中启动了,屏幕亮了。很快,她就上网查着资料、做着笔记了。她在写的同时,也会对着录音机说话:

“1号病例,病人:女性儿童;年龄:未知,根据外貌特征,年龄介于5—7岁;姓名:未知;”

“该儿童的行为显示出其具有语言障碍,或不具备语言能力;生理评估为严重脱水和营养不良;身体上广泛分布的伤痕和被绳子捆过的痕迹,显示其在过去经受过严重的创伤。社会化障碍以及其年龄阶段应有的交互能力障碍,表现得很明显。该孩子在数小时内的表现完全寂静,后来的时段表现出高度的激动和愤怒。此外,她很害怕具有金属光泽的物品和亮色的塑料制品。”

“初步诊断:自闭症。”

她皱着眉头,按键把录音机关掉。她感觉这不对。她在谷歌上搜索了自闭症及其症状,浏览着通常与自闭症相关联的行为列表。

——语言发育迟缓

——有的没能学会使用语言

——被触碰时会不高兴

——不能或不愿意进行眼神交流

——忽视环境

——表现为耳聋,由于忽视自己周围的声音和世界

——重复性的生理行为,常见的如拍手、动脚趾

——严重的脾气失控

——不能理解的乱语

——可能开发出奇特的才能,常常在数学、音乐或绘画领域

——未能建立与年龄段相当的同伴关系

列表的内容还有很多。按照美国精神疾病诊断手册的标准,展现出一定数量的这些症状的孩子,可以大致被诊断为自闭症。不幸的是,从这孩子的身上,她还没有观察到足够多的答案,不足以回答这些关于行为方式的问题。比如:那个女孩喜欢被触摸吗?她能表现出相应的情绪吗?对这些问题,茱莉亚没有具体的答案。

但她有一种本能的反应。

那女孩会说话,至少会一些,而且至少她能够听懂和理解一定数量的话。奇怪的是,茱莉亚认为这女孩的反应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她周围的世界!

没有必要对她进行那些相关的诊断,比如阿斯博格综合征、拉特综合征、儿童崩解症或待分类的广泛性发展障碍等。她完全没有足够的信息。她在本子上写道:明天,研究她的社交互动能力、行为模式(如果有)、运动技能。

她把钢笔合上,轻轻拍在了桌子上。

她觉得自己忽略了些什么东西。她又回到电脑前开始搜索,但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她坐在那里,做着她能找到的任何与儿童行为和心理障碍有关的笔记,但也没能发现任何惊喜。最后,在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她在谷歌上搜索了“失踪孩子”,搜索结果把她引向了许多电视电影和有关绑架案的网站,那是她姐姐的工作范畴。她加上了关键词“森林”,搜索看看有多少类似的,孩子在森林、国家公园里失踪或被遗弃的案例。

“野孩子”出来了。这是一个自她的大学时代以来,就没有再在任何出版物上见过的词语。下面是句子片段:

……在丛林深处,可能会发现被狼或熊养大的、丢失或遗弃的孩子……

她移动鼠标,然后点击,文本出现在屏幕上:

野孩子是失踪、被遗弃或其他原因被遗忘的孩子,

他们在完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生存。

虽然,在传说中孩子们被狼或熊养大的这种想法是很普遍的,

但很少有科学记录的案例。

一些比较有名的这样的孩子包括:

——三个匈牙利熊男孩(17世纪)

——奥拉尼恩堡的女孩(1717)

——皮特,野孩子(1726)

——卡斯帕·郝舍

——艾维登的维克多

——印度的卡玛拉和阿玛拉

——精灵

第二近的案例列举到了20世纪90年代,有一个叫作奥克夏纳·马拉耶尔的乌克兰孩子。据说被狗一直养到了八岁;她未能掌握普通的社交技能,现在她已经二十三岁了,生活在一个精神病人之家。据报道,2004年在西伯利亚的丛林深处发现了一个被野狗养大的七岁男孩,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学会说话。

茱莉亚皱着眉头按下了打印键。

那女孩绝对不可能真的是个野孩子……

但那个狼崽子,她吃东西的样子……茱莉亚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

如果她真的不是个野孩子——

这孩子可能是茱莉亚曾治疗过的被伤害得最严重的孩子,如果没有广泛的帮助,这个可怜的女孩在这人类社会中,也会像她在森林里一样失踪和被遗忘。

茱莉亚俯身把那一叠纸从打印机上拿起来,最上面是她打印的最后一页,一张黑白照片上的小女孩盯着她。那孩子的样子看起来很惊恐,又很奇怪地让人难以忘怀。照片下面的文字写道:

精灵。在经过十二年可怕的虐待和与世隔绝后,她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在加利福尼亚郊区长大的现代版野孩子,被从这场噩梦中拯救出来后,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她被带进了光明里。直到像她之前所有的野孩子一样,她被医生们和科学家们遗忘后,又跌进了她那黑暗的命运,生活在一个精神病人机构。

茱莉亚无法想象,哪种医生才能将一个受创伤的孩子,作为自己职业发展的垫脚石。但她知道,那种人迟早会来这里找那女孩。如果实情有可能像茱莉亚想的那么糟糕,它将成为头条新闻。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茱莉亚向在医院里睡着的小女孩说道,“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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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年平凡的人生划上句号,自今日起我为自由与生存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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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鸦片战争爆发后,外来思想不断涌入,国家弱而商业盛,胡雪岩、乔致庸、盛宣怀等一批晚清巨商强势登陆历史舞台,然而在众多的商人之中,却没有一人可与他相比,他被李鸿章誉为是清廷的国库,被老百姓称为钱王,被《时代周刊》列为19世纪末全球第四大富豪,他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一品红顶商人——王炽。他用一根扁担挑着货物贩卖做起,而后在乱世中组织马帮,在中国古老的茶马古道上,用他的机智和勇敢,于川滇之间闯出了一片天地。在对待政商关系上他坚持“官之所求,商无所退”的法则,在生意场中他又秉承“人弃我取,人取我予”的理念,虽逢乱世,却如鱼得水,涉足各行各业,吃遍政商两界。终成一代“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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