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府管家姓徐,名字连蔡咏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很早就在蔡府管事,勤快,自称不识辛劳二字。人到晚年,越是闲不下来,坐一二小时就不安稳,非得起身瞧瞧下人,修剪些长歪的枝芽。
老人全然不知道蔡咏要回来,为两人带路,顺带招呼下人去喊老爷夫人。
整个蔡府建筑群呈长方形,两边长廊漫远,中间红紫色相思木屋子前后依次是客房、厅房、书房、寝房。长廊空隙外开小门,后头是备物畜,以及下人居住的厢房,整体格局精致。
易巫云跟在徐管家后面,一尺一数,数到厅房,作估计,整座蔡府不包含后园保守有八百平米。他不禁咂了声,心想多亏青国地广,总人口没那么密集,否则家家都这么盖,还不修二层三层,那自己干脆别做酒楼行,甩摊子去炒地皮得了。
徐管家暂离,绕过厅房又绕了回来,给蔡咏和易巫云上茶,笑道:“稍等,老爷起得晚,更衣后就会过来。”
“最好别过来了。”
蔡咏嘟囔了句,接茶问道,“老徐,最近还好吗?”
“身体硬朗,心情舒畅。”徐管家坐到离上椅稍远的椅子,拢起袖子等待。
蔡咏搓了搓手心。
他与家里倒不是说断了联系,蔡老爷担忧归担忧,但想着养儿送儿去,总归要独自闯荡,历练一番也好。但蔡母生怕儿子挨饿受冻,枕旁桌尾都要提几句,蔡老爷终究拗不过媳妇,每月都往蔡咏住的地方寄夹着银票的信,要他回信,否则不再寄。
蔡咏首次收心信是直接要丢火堆里的,但一有银子花,二他多少是挂念家人,于是回信,一来二回就成“见面仇敌,不见亲近”的惯例。
这见面的难处,除了从小与父母争吵的惯性,还有怕他们用寄银票事压自己,但自己花都花了,没法甩他们一脸,无奈站在道德山脚。
徐管家忽而开口道:“少爷离家近两年了,可有心得?”
蔡咏对这个常见在府中养鸟驱人的管家还算恭敬,老实回答道:“公事心得没有,私事心得有不少,还是别听了。”
老人笑道:“见着老爷夫人,切记慎言,该说的说,不好出口的就不要提了。你不容易回来一趟,莫又像上次一样,一边摔门去,一边叹不休。”
“怎么会。”
蔡咏拍拍胸膛,“您啊,别老抓人旧事,我现在成熟多了,保管我爹娘开开心心!”
老人却是另有语意,只是蔡咏没听出来,听出来的人此时正品着云鸟瓷杯里的外地茶。有钱人喝的茶还是好,香,自己这不懂茶道的人也能尝出好坏。
过了几分钟,门口传来两层脚步声,一个急一个缓。
徐管家起身迎出去,蔡咏咽了口唾沫,易巫云放下瓷杯微高视线,看到一个身形高壮的中年人和一个有些富态的中年女人立于门口,管家低声说着什么。
“你这小子!”
蔡父大步流星踏来,一拍桌子,茶杯晃动,“回来做什么?谁说的不闯一番天地就再也不回?我跟你说,蔡咏,这次你要么乖乖呆着我明天就给你请教书匠,要么马上走,别再让我看见你!”
蔡咏听到这话,把之前心里背了几遍的词都忘光了,正要站起身回敬,衣角却被年轻掌柜不动声色拉了拉。
他深呼吸,坐稳,说道:“姓蔡的,我这次回来是与我们掌柜的来谈事情,只是顺便看望我娘,顺便。”
蔡母神色顿时柔和,坐在黝黑少年身边,摸着他手背问道:“手怎么变糙了如此多?我的咏儿,我的咏儿。”
蔡咏挥挥手道:“没事,娘,我是大厨,每天慕名请我掌勺的数不胜数,粗糙有粗糙的好,人家一看,老练啊!”
蔡母从摸手背转而摸脸,喃喃道:“大厨好,稳定,就是辛苦了些。咏儿,娘听说你做厨子,这些日子特意四周问了问,你猜怎么着,还真有不少闺女就爱厨师,说有个男人愿意每天为她做饭,幸福得很啊。娘特别高兴,去帮你物色物色,有两个女娃不错,一个那可是……”
蔡咏转头,无声地与易巫云眼神对话。
易巫云认真点头,表示你说的一点没错。
蔡母正说到第二个是谁家,姿色如何好,诗才如何惊艳,没说完却被蔡父无奈拍了拍背:“有外人在,丢不丢人。”
蔡咏找到机会便见缝插针道:“姓蔡的,来,给你引荐,我们明月楼掌柜的,易巫云,很厉害的。”
蔡父暗骂臭小子胳膊肘往外拐,脸上展露笑容道:“不错,年少有为,我是这不肖子的父亲,姓蔡,四年前是崖城鸦卫都统,从三品,现已卸甲,卖些马匹,不足一叙。”
易巫云微微低身道:“原来是前任都统,久仰。”
他用疑惑视线与蔡咏交流。
蔡咏应付着娘亲的各种问题,抽空做了个凶戾表情,握成空心拳,如握着刀上下晃动。
易巫云明白了,又瞪着他,意思是你管这叫没见过将军?你爹自己不就是将军么!
但蔡咏已经没空回复眼色了,因为蔡母开始质问道:“你刚刚那个手势,是跟我说你去赌钱了么?咏儿啊,赌是不能碰的,你想从恶鬼手里赚钱,人家却是要赚走你的命啊!”
蔡父看到易巫云还站着,让他落座,自己也坐下,笔直挺拔,丝毫看不出四十多岁的年龄。
“我刚听那小子说,你是带事而来?”蔡父随口问道。
“是有点事。”
易巫云从袖中拿出一个大拇指差不多大的盒子,轻轻置梨木桌上,“听蔡咏有次提及您二位喜集古钱,我恰好有一枚虞织钱,春秋代产,年月稍稚,不成敬意。”
蔡父流露出喜爱神色,但没伸手,只是说道:“钱是好钱,事若是好事,最善。”
易巫云开门见山:“敢问,您可知道灵人?”
“知。”
蔡父心有灵犀,反问道,“你是要见见我府上的灵人,武者?”
易巫云拘谨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