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后,程非身体力行的实践着什么叫言而有信。
秦芷桑在工作与家务之间疲于奔命,深刻体会了新时代独立女性蜡烛两头烧的辛勤。
她从上班的地方坐地铁回到西苑一般已过7点,再洗菜做饭,就算准备的简单也要到近8点。
他每天几乎默契的按时到家,正好不用特别等待,一回来就赶上开饭。
这段时间妈妈在美国情况不错,倒没让她过多担心。
治疗方案确定后,化疗很快就开始了,这几次聊天妈妈的脸色明显变差,但精神头还挺足,说他们在美国没什么事,偶尔天气好还会去周边公园散步喂鸭子。秦芷桑也会和妈妈说说工作中的趣事,偶尔抱怨下程非很难伺候。妈妈知道她在撒娇,总会笑着嘱咐她要懂事点,在生活上多照顾下他。
对于生活,程非延续了他一贯的高标准,苛刻精致,如出尘的仙子般要求自己的随行装备一尘不染。不过就是门口小路雨后积水,不过就是高档牛津皮鞋上沾染了少许污泥,他非要拽着赶着上班的她在门口清理。
潮湿的软布反复擦拭,可总有那么几个干涸的泥点顽固如斯,怎么擦都擦不掉,好似光洁细腻皮面上的丑陋胎记,格格不入且冥顽不灵。
秦芷桑擦着擦着不知哪来的火气,力气越用越大,最后所幸丢了软布,改用指甲盖去扣,结果泥点是没了,鞋面却被扣秃噜了皮,突兀且不美观。
她沮丧的瘫坐在地上,感到站在边上的人拿冷眼俯看她,她抬头向他吐吐舌头。
看程非穿着那双皮鞋再次走在门口那条已经干燥的小路上,秦芷桑安慰自己川东秋天的霾那么大,即使不是她,高高在上的他也总有一天会沾染凡尘俗世的泥泞,变得不那么完美。
可是,她不想是因为她。
最近程非在家表现的倒是轻松,没有了初到宏宇时的紧张无措,偶尔听到他在房间里打电话,言语间也多是一派从容自信,一切好像发展的很顺利,但秦芷桑发觉他越来越忙了,也很疲惫。
偶尔半夜起来,还是看见他房门缝隙透着光,隔着门似乎也能听见他敲击键盘的有力节奏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忙碌的日子如细沙流过漏斗,周五秦芷桑下班特地绕道去了趟菜场,又赶到干洗店取程非的衣服,她不喜欢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牵扯精力,也总有专业的人擅长并乐于以此为生。
毕竟钱能解决很多事,更何况只是洗个衣服而已。
“小姑娘,今天下班早嘛”,干洗店老板娘在她近期频繁的光顾下熟路起来,秦芷桑偶尔也与她搭话几句。
“周五嘛,这不还要回家做饭”,她向她展示手中花花绿绿的包裹,又黑又厚的防水塑料袋里是鱼,红黄绿白的薄袋中是蔬菜、葱和豆制品。
“现在很少有小姑娘还会做菜了”,老板娘调侃。
“我也不怎么会做,就凑合凑合”。
这是真话,因为忙碌与敷衍,她已经连着给程非吃了两天挂面,今天有空才准备正经开个炉灶。算算离投标截止没有几天了,程非偶尔连吃饭都有些晃神,对吃什么也不如之前挑剔,看他这样子,秦芷桑也就把外面找个钟点佣人的想法闷在心里。
提着大包小包进门,她就接到他的电话,说有重要的应酬,今晚不回来吃饭了。挂了电话,她鄙夷的哼了声,“应酬?还不知道是浪去什么灯红酒绿的地方。”
想自己这样子活像个期待落空的受气主妇,心下一阵说不清的荒唐。
她怎么就成了主妇,怎么就受了气,难伺候的正主不回来,好不容易有了个清闲的晚上,她难道不应该敲锣打鼓夹道相送?
闷闷的把菜都丢进冰箱里,她给自己煮了碗泡面,浓郁的调料包香味飘散开来,却怎么也填不满这空洞洞的房子和她无所适从的食欲。
电视机里久违的综艺主持人激情澎湃的讲着冻人的笑话,传入耳中竟如嗡嗡蜂声,徒惹人心烦。
这提不起兴致的样子着实太傻,秦芷桑找了块抹布开始擦楼梯。一楼到三楼,数不清的台阶,注定是项耗时持久又工程浩大的活儿,特别适合此时无所事事的她。
茶几上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惊扰一室宁静。
秦芷桑丢下抹布接起来,还未及出声,邱岳莹中气十足的声音便自那头传来。
“秦芷桑,你死哪去了?这么久没个反应!”
邱岳莹表达担心的方式总是这么惊天动地也与众不同。秦芷桑忍不住将耳朵离了离手机,解释:“我最近天天忙啊,工作也忙家里事也忙。”
“你。。。家里事怎么样了?”碰到这种事,即便是她也还是有些小心翼翼。
“上次不和你说要出国治疗么,我妈已经去了,叔叔也去了,治疗方案也出了,现在情况还算稳定。”
“哦,那就好,不对,那你还忙什么?”邱岳莹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快。
“洗衣,做饭,扫地,拖地,收拾”,秦芷桑兀自数了起来,最后说:“反正你能想到的家里有的事,我都做,这房子不是大么,事情当然特别多。”
“等等,你为什么要做这些?”电话那头明显疑惑。
“这个说来话长了”,秦芷桑将卖房子被拒绝,又到宏宇项目招投标临近,程非去宏宇上班,再到张阿姨去美国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末了总结:“总之,现在就这么个情况,我总不能看他累死,再看他饿死,也太没良心了。”
“那是不太仗义。看不出来他那么凶,人倒是还不错。”邱岳莹对程非的深刻印象停留在那个与夏日燥热夜晚截然相反的冷酷形象,无论秦芷桑后来怎么替他辩白,总也挥之不去。
“嘿,他这人除了有些挑剔,其实真的不凶。”秦芷桑忍不住纠正。
“是,你怎么不说还有一副好皮相?我看好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不都得你待见,没有原则的丫头!”邱岳莹戏虐。
秦芷桑反击:“你不看皮相?拉倒吧,那你喜欢那个眼镜哥哥什么?因为他戴眼镜?”
邱岳莹的聪慧不光体现在她的高考成绩上,有些事她不说她也不问,看透不说破大约是聪明人的最高境界,所以只要是能分享的,秦芷桑乐于与她分享,只要不触及某个秘密,她喜欢与她畅所欲言。
没有女生的小九九,她们毫无顾忌的揭对方短,却又巧妙的规避了彼此的敏感地带。
“眼镜哥哥”是邱岳莹考入华大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目标,四年间苦苦相随,期间的卑微与辛酸于邱岳莹这种洒脱不羁的女生来说更是难能可贵。毕业前夕的默许成就了她的殷殷期盼,但到底是求而不得苦还是得不偿所愿苦,秦芷桑也分不出来,只是希望她不是这两者中的任一个。
“也是有可能,因为我自己视力太好了,戴不了眼镜”,邱岳莹笑,“你小嘴还挺溜,看来状态还不错,怎么,改性了?找到为人洗手做羹汤的乐趣?”
“你还不知道我?宁愿做高数也不要做家务,这不也是被逼的,人总要为生活妥协。”
她是如此,程非更是如此,每每想到这里,她总情不自禁的心疼他。
“秦芷桑,你不要总替别人想,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活得轻松点,也开心点。”
秦芷桑靠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上吊灯出神,一会儿才喃喃的说:“邱岳莹,你知道吗,我觉得现在忙一点挺好,忙起来我才觉得塌实,没有时间胡思乱想,日子就都过得下去了。”
“你啊,”邱岳莹还想说什么,却没有继续,上帝有时就是这么爱恶作剧,让你跌倒一次,找人扶你起来,再让你跌倒一次,又找人扶你起来,但谁也不能预判生活的下一秒还会不会有意外,下一次还有没有救世主的出现。
作为朋友,她除了尊重她的决定就只剩体恤与支持。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多半是秦芷桑对程非挑剔的控诉,邱岳莹跟着或添油加醋或落井下石,反正嘻嘻哈哈的闲扯了快一小时。撂了电话,秦芷桑觉得心情不错,哼着小调又跑回去擦台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