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家小区院里也有这么棵银杏树”,秦芷桑单手托腮,另一手指指前面,“我还是小不点的时候就会爬树,厉害吧”
“你不一直都很厉害么?”程非附和,耐心的等待她切入正题。
“以前我爸妈忙,爷爷奶奶也管不住我,我就在小区里疯玩,还和其他小孩打架,你看我妈这么温柔的一个人,有时候也受不了”,秦芷桑说着笑了,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还有一次我和一小男生玩弹弓,把人一楼玻璃打碎了。”
“你妈揍你了?”
秦芷桑摇头,“没有,那个小男生说是他打的”。
程非调侃,“看不出来你那么小,就有男的为你出头”。
“那是仗义”,秦芷桑不屑的瞟他,“小非哥哥,你以前闯过祸么?”
“我上初中时候拿砖头把一个小流氓脑袋拍了”,程非平静的说,就好像只是不小心踩了只蚂蚁。
秦芷桑瞪大了眼睛问:“那人怎么样了?没找你麻烦?”
“就头上缝了几针吧,没什么大事。我妈给了点钱就解决了。”
“你为什么打他?”
“他问我要钱。”
秦芷桑追问:“你没带钱?”
“你今天问题有点多”,程非不耐的看看她:“我有钱,就是不想给他,我就是想看看我拍了他,我妈会把我怎么样。”
“所以,”秦芷桑看他,小心的问:“你妈怎么样你了?”
“没有,我妈什么也没说”,片刻沉默,他看她问:“你今天怎么突然说起小时候了?”
“你听过平行宇宙么?”秦芷桑又看向前方,问:“你说,在平行宇宙里我们现在是什么样的?”
宇宙分裂,用来解释薛定谔的猫又死又活状态的一种理论,每一个电子的跳跃,每一个光子的衍射都可以创造一个宇宙,所以有无数个宇宙,甚至有的宇宙中都没有你自己。
“妈妈会不会没有生病?你会不会没有从美国回来?我妈和你爸会不会没有结婚?”最后,她停顿了一下说:“我们会不会根本就不认识?”
程非看她,黑暗中的侧颜,模糊看不清情绪,“桑桑,你想说什么?”
秦芷桑笑,仍自顾自的说:“程非,你说如果我爸爸没死,像我以前那么厉害现在会不会成了个叱诧风云的大姐大?”
“桑桑。。。”程非感到一丝莫名烦躁,胸口像被石头堵住,捕捉不到具体的情绪,最后他说:“对不起。”
秦芷桑不解的看他,问:“小非哥哥,你到底觉得你对不起我什么?我现在有什么不好,名校毕业,工作体面,妈妈生病能得到最好的治疗还没有经济负担,这世上比我难的人千千万,为什么你一定要觉得我过得不好,觉得你欠我的?”
程非低头苦笑:“所以你觉得你欠我的,因为你妈妈的病?因为宏宇?”
秦芷桑被他的话一塞,愣了一下,然后像鼓足了勇气说:“其实我酒量很好,没有喝醉过,从来没有。”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毫无征兆的提起了那个横亘在两人间讳莫如深的秘密,似乎已经永远阻隔了彼此回到少时的亲近。
安静,令人窒息的安静。
迎着玻璃门透出的光,没有餐厅水晶灯的流光溢彩,暗黄光线打在她柔和的五官上,掩不去她眼中的光彩。
“好,我知道了”,程非笑,照着她的脑袋胡乱揉了一通,说:“我去宏宇和你没关系,别整天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他起身,长腿一迈向屋里走,想到什么又回头,“还有,什么平行宇宙,平行宇宙再怎么样你也去不了,好好在家待着。”
秦芷桑被他这一举动弄的莫名其妙,气恼的甩甩脑袋整理头发。
不一会儿,程非的催促从屋里传来:“快来吃饭,饿死了都,等会儿吃完饭我还有一堆事情。”
所以,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还是什么都没改变,秦芷桑有些泄气。
房间里,程非在看更新后的材料报价。
项目预算爸爸在的时候已经敲定,供应商却因为原材料价格暴涨突然要求改价。根据宏宇与供应商签定的框架合同,价格在一定时间内理应锁定,临时的变更可以被拒绝,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没有时间与供应商多做纠缠,必须尽快估计对预算的影响,谈判定下新的合同。
离投标时间不到三周了,标准化材料靠团队加班加点都能解决,但这些要拍板的重大变动却都落在他身上,虽然每天都和爸爸交流,但爸爸也只能给予指导,商场上摸爬滚打的经验诀窍,又怎么是一两句可以讲清楚的。
从小到大,程非对压力一点也陌生,数学竞赛的时候,高考的时候,建模比赛的时候,申请学校的时候,实习的时候,甚至是工作后每个上司的要求,每个项目环节的deadline。
然而,今天的境遇与那些都不一样。
程非热衷于规划,即使前路障碍重重,他酷爱朝着终点狂奔的感觉,他的人生从未像现在这般脱离轨道,毫无头绪,如何使力都好像碌碌无为。
可是,又怎么会有可以全部提前规划好的人生?
又翻了两页纸,他合上了资料,今天头疼的厉害,看来是喝多了,他实在不想让这些沉重的数字叨扰了今晚的心情,一切还是明天再说吧。
下楼,潺潺水声传来。
这个角度俯视,刚好可以看见那个在厨房里埋头苦干的,笨拙的小人。
水池泡泡绵密,她的手就这么藏于其中,来回搅动,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掏出个宝贝来。
程非走近,双手环抱胸前,斜倚在门边,看她,“秦芷桑,你这是在摸奖么?搞这么大阵仗。”
秦芷桑回头,瞪他,给了一个你行你来的眼神。
程非果然从善如流,就这么走到她身后,伸手捉住了她垂下的手放在水龙头下细细的冲洗。
她的手好小,手指怎么可以这么细,但摸不到一点骨节,手掌却又软软厚厚的好像垫了海绵。程非想她这样的手打人一定很吃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勇猛有余却狠戾不足,终究还是心太软。
“小姑娘洗碗应该戴个手套,懂不懂?”
秦芷桑的后背贴近程非的胸膛,隐约有男人特有的热力熨烫,他说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来胸腔嗡嗡的回声,气息中是淡淡的葡萄酒味,好像是酸涩的又似乎是甜蜜的。
她的手倏地从他的手中抽出,搭在了水池边。
程非的动作顿了下,随即关掉水龙头,抽回手置于两侧,甩了甩。飞溅的水滴沾到了秦芷桑脸上,让她忍不住侧头用干燥的肩膀去擦,然后,更多的水滴飞溅而来。
“你”,秦芷桑扭头睨他,短暂对视,捕捉到他眼中的戏谑,立即没好气的抬手对着他的脸一阵乱甩。
你来我往的水滴空中飞舞,演变成了幼稚游戏的欢声笑语,直到双手被风干,直到她的指尖不小心划过他的脸颊。
秦芷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如酒杯中旋转着的液体中心,吸引着人不断探索,不知不觉间忘记了来时路更不知去向哪里。
好看的五官忽地在眼前放大,再放大,心跳如打鼓,快得飞起,慌乱中只见自己在他眼眸中的倒影越来越近,竟然一时忘了闪躲。
耳廓被人轻轻刮了下,程非直起身,向她扬扬食指上的白色泡沫,说:“秦芷桑,你可真厉害,这洗的是哪里?”
还是戏谑的笑容,但他有点不一样了,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幸亏刚刚没有闭眼睛,可是她好像脸红了。
“张阿姨去美国了,家里连个洗衣服做饭的人都没有,我太忙也不会,这就交给你了”,程非打开边上的橱柜,兀自翻找着什么。
“我也不会”,秦芷桑怔怔的看着他。
“不会学,我对你有信心。有了。”
程非从橱柜的深处掏出个粉色的东西,递到她面前,随后看看水池里的碗说:“勤能补拙,抓紧时间实践,就从今天这个开始。”
秦芷桑接过那副女士橡胶手套。所以,她就这样成了个保姆?!依然不容拒绝,他果然还是那么恶劣,一点也不和她客气。
收拾完厨房和餐厅,程非早就不知道去向,一个个的关掉一楼的灯,这个家好像又真实了,至少在此刻她感到安慰。
今晚的时光异常漫长及令人疲惫,秦芷桑倒上床很快梦会周公。
而另一间房间里,程非却辗转难眠。
他明明还有一堆更棘手的事情要思考,但此刻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她那张羞红了的脸,挣扎着睡去,睡梦中这张脸上的羞红变成了醉酒后的酡红,罩着雾气的双眸眼波流转,湿润的嘴唇在光下晶莹剔透,他鬼使神差的就吻上了去。
突然惊醒,程非只能扶额苦笑,心想他这算不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