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在看什么？”程非推着行李走到她身边。
秦芷桑恍惚的看着他想如果没有四年前的那件事，他们现在的关系会不会有所不同，转念又清醒的认识到有和没有并不会有什么差别，她只会是他的同事，他的妹妹。
她独自走上台阶，用钥匙打开家门，门的那一面有她焦急等待的家人，他们翘首以盼的是她身后衣锦荣归的儿子。
“小非！”
程劲谦很激动，自在美国参加过他毕业典礼后，他已两年多未见儿子，不过传统的中国男人总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在儿子肩上拍拍。
“爸爸，阿姨，我回来了！”
程非却将这个久别重逢化作一个个拥抱，连还在端菜的张阿姨也不放过。
秦芷桑心中感叹美国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连他这样冷冰冰的人有一天也会变得如此热情。
当他的目光最后停驻在她身上时，她对大家尴尬的笑笑，“我们在永泰就见到了。”
“你们快来吃饭，今天也是桑桑第一天上班，正好我们一起庆祝下。”程劲谦招呼他们入座，沈加茹与张阿姨一道摆放碗筷，今天这顿饭很丰盛，不用仔细辨认全是程非喜欢的菜。
“小非，怎么舍得回来了？也不通知爸爸去接你。”一坐下，程劲谦便等不及了解程非的情况。
“爸爸你知道的，戚老师给的这个机会很好，永泰又是大机构，在这可以直接主导项目，项目资源又好，比在美国做个小职员有意思多了。这次决定的比较匆忙，反正都要回来了，也就没着急通知你们。”
程非，比以前爱说话了。
“你早就该下决心了，上次听你说要考虑考虑，还以为你要放弃这个机会。美国有什么好，还能让你这个华人做主？”程劲谦了然。
看来果真是为了工作，秦芷桑为自己的想入非非感到羞耻，到底还有什么值得她期待，程非？还是他们的关系？其实什么也没有，不过就是段不可告人的往事罢。
“爸爸说的对，只是回来前有些事情需要考虑清楚。其实在美国的工作经历还是很有价值的，至少现在起点比较高。”
程劲谦满意的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回国工作，你那个女朋友怎么办？”
他在视频通话中不止一次瞟见过那个窈窕身影，他们亲密的关系不言而喻，这不就是他瞻前顾后的原因？
程非不紧不慢的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就这么分手了？”程劲谦的惊讶里带着恼怒。
“是啊，没感情就分了呗。”程非不以为然，像是未察觉父亲板起的脸。
“我说你去美国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学会，就学的人家这么开放，你们。。。”程劲谦的目光扫了下秦芷桑，潜意识里这个继女于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来说还仍是个“外人”，又是个还没大学毕业的小姑娘，数落自己儿子的话到嘴边又改口：“哎，我是老了，管不了你。原来那么稳重的人怎么国外兜一趟回来就变的这么轻浮？”
程劲谦长叹一口气，转而对沈加茹说：“还是女儿好，女儿靠谱。你看桑桑无论学习、工作和生活都让人放心。”
秦芷桑低着头仔细吃饭，将讽刺与自嘲留在阴影里，好像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烦闷却堆积在胸口令人作恶。
眼看热络的气氛急转直下，沈加茹帮忙打起圆场，“我看小非这次回来挺好，以前那样多沉闷，现在开朗多了。现在的年轻人有自己的处事方式，你这个老古董就别跟着掺和了。”
她在开解丈夫，更是给在他台阶下。沈加茹平日温柔，尤其是对程劲谦，从不在别人面前驳他的话，但是既为了他这个宝贝儿子，程劲谦的板起的脸反倒放松下来，示意大家继续吃饭。
体谅、善解人意，一直是妈妈在这个家的法宝，秦芷桑暗自轻笑。
程非的目光若无其事的瞥向她，她只低着头认真的吃饭，表情难测，仿佛碗里的是什么八珍玉食。
程劲谦又关心了秦芷桑的实习，但她的翻译工作实在乏善可陈，简单聊了几句，这个话题便没再继续下去。
饭后，程非打开行李箱，分发给大家带回的礼物，程劲谦的是皮带，沈加茹的是香水，张阿姨的是丝巾，到了秦芷桑这里，他只笑笑，“箱子有些小，装不下了，桑桑你的礼物我欠着。”
不等程劲谦说教，秦芷桑善解人意的说：“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缺。”
不知不觉的，她成了这个家里的另一个沈加茹。
秦芷桑看看客厅的时钟，默默地收拾东西起身，这是她今天下午就想好的，程非住在家里，她就找个理由回学校，无论如何，她无法忍受他就住在隔壁的这个事实。
“桑桑要走？”正与程劲谦聊天的程非目光忽转向她，又好像一直没离开过。
“嗯，我学校还有些事，”秦芷桑迎上从厨房端着水果走出来的沈加茹，说：“妈，我先回学校了。”
“怎么这么着急？都实习了学校还能有什么急事，吃完水果再走。”沈加茹忍不住苛责。
她对秦芷桑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程非隔了那么久回来，她吃饭的时候兴味索然，吃完饭抹嘴就走人，一点不像家人应有的态度，更何况她的今天多少有他的功劳，这般忘恩负义实在不像一个有教养的孩子。
“太晚了学校宿舍要关门的。”
个中缘由沈加茹不明就里，秦芷桑更不可能主动剖白，由着她误会，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程劲谦摆手，“桑桑是大人了，要回学校一定有重要的事，你就不要拦着了。”
在秦芷桑的生活中，他总是扮演着宽容继父的角色。
“桑桑，我们不是说好了明天一道去永泰的？”程非适时的添油加醋，却表现的像个无辜孩子，委屈的向父母索求实现应允的愿望。
什么时候，程非，变得这么。。。狡猾了，可她不记得答应过他什么。
两个人看着彼此，不同的情绪，隔着餐桌，隔着沙发，甚至隔着程劲谦与沈加茹，说不清道不明。
他们难道要站在这里，为了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理论？
“我今天约了我男朋友。”
她看见程非眼中热烈的渴求突然暗了暗，随即被云淡风轻的从容替代。秦芷桑心里微动了下，说不清楚什么感觉。
“我送你回去吧”，程非转身去拿车钥匙，说：“桑桑不是要介绍你男朋友给我认识么？不如就今天吧。”
站在门厅，他回头对着还杵在那里的秦芷桑笑：“你不会连这个也忘了吧？”
“你们去吧”，程劲谦应允。
程非打开门，用眼神示意她跟上。
秦芷桑在程非身后亦步亦趋，她想如果妥协就是他所期盼的，她不介意满足他。
再次坐进白色小车里，程非漫不经心的与她聊天，“你男朋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不是马上要见到了么？”秦芷桑瞟向窗外，眼神却很空洞，“没什么特别，是个普通的人。”
“桑桑喜欢普通的人？”他尤记得很多年前在小区门口见过的那个男生，少年的青涩阳光，英气逼人，但她说她不喜欢他，她喜欢。。。
“嗯，普通的人有什么不好？我也是普通人，没有身份地位的悬殊，更能心心相印。”
“我以为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所以，他是将他自己比作明君？秦芷桑想着，很快又只剩自嘲：“小非哥哥去了美国这么多年，没想到文采不减，可难道不应该是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
“是么？”他文学素养并不卓然，不论语境是否合适，他隐约觉得她在否定过去。
“我一直以为桑桑是个锲而不舍的人。”
“毅力这种，我怎么比得上你？”秦芷桑转头看他，眼光晶莹：“所以小非哥哥注定不是个普通的人。”
“哦？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程非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架在打开的车窗上。晚风轻轻拂过，吹动黑亮的短发，拂过俊朗的轮廓，他未继续这个话题。
汽车抵达庆大后门，擅长黑暗料理的小饭馆，夜晚飘香的小食摊子，还是程非无比熟悉的味道。
秦芷桑的男朋友盛楠，已等在学校后门。
文质彬彬的青年，有温和而清爽的书生气。
秦芷桑对盛楠的情况知无不言，从容不迫的对比下，程非的盘问反而显得咄咄逼人。
盛楠是庆大信息工程专业应届本科生，已被国内首屈一指的行业龙头录取，前途未必无量，但也算同龄人里的佼佼者。
远远走去，秦芷桑一抬手，盛楠自觉的接过她手中的包，两人相视清浅一笑。盛楠轻揉她头顶，温柔的询问：“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待会儿再和你说，”秦芷桑一刻未忘自己此行的任务，向边上让出一个身位，让程非可以正视他，“这是程非，我哥哥，你可以叫他。。。”，她问询的看看程非，对方脸色平淡如常，“小非哥哥。”
“这是盛楠，我男朋友。”
两个男人的寒暄简洁到只有一声问好。程非肆无忌惮的打量眼前人，对方清冽的气息如这春天凉爽的晚上，微风袭来，顿感身心轻盈。他一下就明白秦芷桑为什么选择他，这样一个斯文儒雅的男生，想必温存可靠，让人依赖。
盛楠似全然不察对面打量的目光，脸上和煦的微笑不曾消殆分毫，他的笑很自然，让程非自愧不如。他并不爱笑，尤其对陌生人，即便努力磨练，也只是得体的掩饰。
乳白色的雪弗莱，前排车窗打开，黑暗中橘红色一点星芒轻轻跃动。
他看着他们牵手步入校园林荫大道，昏黄色路灯为他们拉出长长的影子，如校园中任何一对普通情侣般轻声细语诉说彼此的思念。
指间微芒熄灭，程非丢掉烟蒂，发动汽车。
他不在意盛楠分享她对他的称呼，他耿耿与怀的是他见到自己时的了然与坦荡，这让他反复猜测秦芷桑是如何向他描述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一个并不怀念的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