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芷桑第一次见到程劲谦,与想象中颈粗腰圆,甚至脖子上挂着金项链的土老板形象完全不同,他气质儒雅、态度谦和,更像个文人而非商人,这让她很容易接受并亲近。
程劲谦本就对沈加茹口中乖巧懂事的女儿有些好奇,毕竟她年幼丧父,却没有失之阴郁,很是难得。这次见到她,眼里保留着适龄少女的纯真烂漫,性格竟比自己沉闷寡言的儿子还开朗活泼许多,让他十分惊喜。
程劲谦张罗家里张阿姨给他们倒水,自己走去楼梯口喊儿子下来。
程非当然早被通知未来继母和新妹妹将登门造访,但他就是不愿意配合,甚至父亲在楼下三催四请,他仍无动于衷。
父母在他中考结束的第二天就急不可待的办理了离婚手续,母亲邢梦茵甚至当天就收拾好行李离开了西苑,他望着母亲决然离去的背影,期待她回过头不舍的看向自己,然而心中的希望之火最终只能渐渐熄灭。
母亲去了美国,除了他生日及固定节日与他通话外,几乎是杳无音讯。
父母的离异早在他意料之中,在他儿时,母亲虽然骄纵任性,但父亲也乐意甜言蜜语哄骗,不管她怎么耍性子,一家人最后也还是能抱在一起。但是随着年龄增长,父亲已疲于花太多心思在情爱缠绵上,而母亲因得不到期待的回应变得愈加暴躁,家庭战争总是一触即发。
父亲渐渐不爱回家,不是因为外遇,而仅仅是厌倦面对她。母亲对父亲的态度越来越恶毒,时间长了这种无处发泄的恶毒甚至开始转嫁到他的身上。
终于,他们约定了这场互相折磨的婚姻的终点,他们解脱了,但却成了程非心中的一根刺。
妈妈离开了,爸爸反而更爱回家了。
他逐渐适应并享受起了父子二人的平静生活,然而这种平静仅仅维持一年,爸爸就告诉他他要结婚了,家里会增加两名新成员。对方是一位护士长,有一个快上初中的女儿。他在爸爸住院期间见过她一次,她对病人亲近,对下属随和,他理解爸爸的选择却无法接受他的背叛。
程劲谦亲自上楼敦促下,程非在秦芷桑面前粉墨登场了。
她看到这个陌生少年时,身体不自觉向妈妈身后倾斜,只露出眼睛偷偷打量他。他有女生都羡慕的大眼睛,双眼皮,但配上硬朗的眉形,短短的头发和因为夏日骄阳晒得略显黝黑的皮肤,气质阳刚多过阴柔。他身高已经超过父亲程劲谦,有少年人特有的精瘦,背脊挺直,站在那里像个细长的竹竿。
对于程非长得好看这件事,12岁的秦芷桑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目光中隐忍的烦躁和抿成冷漠线条的薄唇。
妈妈从身后拉出秦芷桑,催促她上前送上给程非的礼物。她手提着拎袋,勉强的向他走去。
程非这才看清这位未来妹妹的庐山真面,她身高估摸将将一米五,但却一点也不显娇小,胖乎乎的像个墩子。五官尚可,眼睛很圆,上下睫毛异常浓密,鼻子细而小巧,只是山根扁平,放在张圆脸上更显宽阔,嘴巴不大却因嘴角鼓起的肉,挤得微微有些翘起。
这样的长相再配上个过耳齐短发和为防止侧分发落下在头顶扎起的一个小辫儿,让程非想起了公益广告中农村女娃娃形象。
看着她额前落下的稀疏刘海和因一路暴晒尚未褪去红晕的两颊,他轻易得出结论,即便知道她家庭不幸,可这个长相土气的妹妹,完全不能激起他任何怜爱,跟别说消减他心中的厌恶感。
秦芷桑不喜欢程非轻蔑的视线肆无忌惮的在自己脸上和身上扫来扫去,她反感的皱起眉头,手不自觉的绞起拎袋把手。
程非扫见拎袋上印着的品牌logo,看拎袋的形状也能猜出是什么东西。
这是他最喜欢的球鞋品牌,此刻却刺眼的让他想尽快丢掉,然而自幼家庭给他灌输的家教礼仪不允许他这么做,他主动伸手从秦芷桑手里接过了他的礼物,拎袋脱手的一刻,他看见了她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不知为何这样不动声色的戏弄她,竟让他产生了减轻烦躁的快感。
在程劲谦的命令下,程非半天才支支吾吾说出个“阿姨”和“谢谢”,此后便再没响动,只默默的听她们说话,默默的陪她们吃饭,默默的送她们出门。
对于程非冷淡的态度程劲谦固然不满意,但儿子的心思他也不是不理解,比起恶言相向的尴尬场面,冷处理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儿子本性善良,等后面一起生活时间久了,关系自然就会有所缓和。
程劲谦和沈加茹赶在8月领证,这样秦芷桑便可以在9月开学之前住进西苑。
秦芷桑秋季开学就要上初中了,程劲谦将她安排进离西苑不远的川东名校绥远中学,与在高中部的程非成为同学。因为都是二婚,酒席只简单的办了2桌,仅邀请了双方的一些亲戚。
秦芷桑在酒席上第一次见到了程非的爷爷奶奶,他们看上去忠厚温良,让她想起自己的爷爷奶奶。
搬家前,她去过一次爷爷奶奶家与他们告别,媳妇带着孙女改嫁,以后的变化于他们而言可想而知,但老人们并没有一句埋怨,只一直拉着她的手,悄悄和她说,国家提高了教师待遇,对他们这种双教职工家庭每月可以有不少结余,如果她在新家受到哪怕一丁点委屈,都不要害怕,回来找他们,爷爷奶奶养她。
秦芷桑握着老人们的手,他们手心皮肤粗糙,因紧握磨得她细嫩小手有些疼,但她却红了眼,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对着他们使劲点点头。
爷爷奶奶与她有外人无法分享的亲密,因为只有他们才能从彼此脸上看到思念之人的容貌。她暗下决心,以后无论多忙也要每周和他们聊聊天,无论多难也一定要过得好。
结束三天的军训,秦芷桑正式成为了绥远中学初一新生,她在迎新仪式上又见到了程非。
他作为学生代表向新生致词,虽然远远的站在主席台上甚至看不清容貌,也不过就是对稿宣读,但还是让优秀的他光芒四射。
秦芷桑很快就从同学口中了解到那个学生代表,他来自高二理科班,成绩能排进年纪前十,关键还长的好,可是让不少女生魂牵梦绕。对这些人他虽一概不予理会,但即使拒绝,态度也彬彬有礼,不会让人下不来台,人送称号“谦谦君子”,与校篮球队的头号帅哥,高一的最帅校草,明年就要毕业的史上最酷音乐才子并称绥远几大风云人物,每人都有各自的拥护者。
提供这些信息的是坐在她后排班里最八卦的女生,不过入学几天就能对学校帅哥如数家珍,看她说的兴高采烈,喋喋不休的样子,秦芷桑特别佩服她打听消息和自来熟的能力。
其他人她没见过也不知道,但是“谦谦君子”?她嗤之以鼻,想到程非第一次见她轻视的样子,真不知道他是在外面太会装,还是他恶劣态度只对“家人”。
“谦谦君子”说好听点是温润如玉,难听点不就是欲擒故纵的渣男行径,她真想当着那些人面撕碎他伪善面目,让人看看他在家里阴郁孤僻的样子。
虽然她想的义愤填膺,但潜意识里她其实有些怕他。
她搬入西苑,住进了程非隔壁他儿时的玩具房,房间很小,撑死也只有十一二平米,在窗前放个书桌,侧面放个书架,门边放个衣橱后,就只能勉强靠墙塞进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而他的东西统统被移到楼下杂物间。
程非虽未直接表达不满,但秦芷桑搬入那天进出时,不小心瞥见他正躲在门后盯着她,她无法忘却他眼中不加修饰的憎恶。
程非讨厌她,甚至恨她。
有了这个认识后,每次单独面对他,都让秦芷桑有强烈的压迫感,只要有第三个人,哪怕是程非家帮佣的张阿姨,也能让她舒一口气。
好在他们就像有默契般,巧妙避开了彼此活动时间。就算两人不巧在过道相遇,程非也对她视而不见,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走过。
他还是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就像她只是这家里的一个透明人。
秦芷桑其实并不能理解程非为什么讨厌她,父母重组婚姻,他们两个只是被动的接受者,即使成不了同盟,也应该互相理解,但他态度如此,她也只能勉力应对,幸好她与这个家的另两人都相处的十分融洽,也算弥补程非给她带来的压力。
程非也不知道他对秦芷桑满满的恶意从何而来,甚至超越了真正打破他们平静父子生活的沈加茹。
只是这个女孩表现出的顺从与欣喜让他愤怒,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对着父亲笑,甚至对从小就带他的张阿姨表现亲昵,她顺理成章的闯进他的家,夺取本属于他的爱与关注,并不需要得到他的允许。
只有在她独自面对他表现出不安与局促时,他焦躁的内心才能有所平静。
程非一方面不耻于自己的畸形的心理,一方面却无法抑制,这种矛盾的撕扯更让他痛苦。他甚至荒谬的希望沈加茹是破坏父母婚姻的第三者,那他无处宣泄的怒火便能得到名正言顺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