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东的新年因为一纸燃放烟花炮竹禁令,大街小巷冷清不已,但依旧不影响关起门来的每家每户为新年做准备的热闹。大年三十一早,秦芷桑拉上爷爷奶奶已与远在美国的人道过贺,亲人之间的问候无非是“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看着视频那头的程劲谦、沈加茹、程非,秦芷桑竟产生了他们是一家三口的错觉。
如果是真的该多好,这样她便能以崭新的身份加入他们,可真是这样,她便抛弃了妈妈,又凭什么站在他身旁,凭什么理所当然的享受他一直以来的好。
甜蜜又美好的生活总容易让人迷失,不知不觉间滋生了那些荒唐又自私的想法。
下午,大伯和叔叔家陆续到来。
叔叔年轻,儿子才上高中,婶婶精明又能干,小家庭经营的很不错,来到婆家又一手担下了年夜饭的重任,指挥老公打下手,楼下小超市购物,为年货采购做最后的冲刺。
大伯早年离异,原有一女儿判给了妻子,再婚对方也是带了个女孩子的,年纪与秦芷桑相仿,同样是来吃饭,与她的堂弟相比,她便显得有些局促。
这种再生家庭子女面对长辈的尴尬,秦芷桑多少有些体会,并不是长辈不通情达理,只是这种血缘的天然亲疏本就很难通过后天的修养与礼仪改变。
大人们厨房忙碌,大伯母挺热情,但总有些插不上手,转而与老公和老人聊天。
堂弟无聊,偷偷拉着她溜到书房美其名曰讨论学习,其实是去打游戏。秦芷桑叫上了他们的“堂姐”一起,游戏本就需要组队,堂弟倒也乐意。
还没玩多久,手机就被一串奇异的数字惊扰,秦芷桑本能的接起来,话筒那头传来男人晨起嘶哑的声音:“你在干嘛,开始吃饭了没?”
秦芷桑拿着手机自觉地走向阳台,小声回:“还没,快了”,她回头看时钟又问:“你今天醒那么早?”
“嗯,等会儿要开车去外公那过年”,他的声音懒懒的。
“那路上慢点开,你快起来吧。”
“不要,我想你了”,电话那头的人居然在大剌剌的撒娇。
秦芷桑不自觉嘴角上扬,语气却保持着平淡:“早上不才视频过,行,我知道了,剩下的话你就别说了”。
“视频那么多人怎么一样?”,程非笑:“我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你知道?”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秦芷桑故意认真道。
程非的情话风格浪漫不过一秒,他的乐趣就是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再看她各式各样的反应。
“秦芷桑,别在外头偷偷摸摸讲电话了,你定住不动,要送人头了马上!”
房间里的堂弟忍不了了,急着嚷嚷。
“谁让你叫我名字的,没大没小”,秦芷桑把手机捂在胸口,皱眉向里面嚷:“你不是很厉害的么,我死了你也能赢,再废话我就把你那些装备和皮肤的价钱告诉你爸!”
堂弟立刻蔫了,闭嘴,一旁“堂姐”低着头忍不住笑了。
“想不到你在那儿这么厉害”,再接起电话那头悠悠评价。
“知道了吧,看我平时对你多好。”
秦芷桑看着防盗窗外昏暗的天色,旧式矮楼房苍茫一片与颜色清淡又坑洼的水泥路面相得益彰,这里才是她记忆中长大的地方。
“呵”,程非意味深长的笑了下,又问:“你那里怎么这么热闹,不是说老人没人陪么?”
“叔叔大伯都来了,也就今晚,后面叔叔他们出去旅游,大伯他们也不会来的。”
程非翻身平躺在床上,侧目向外看,冬日的清晨,天还没亮得通透,今天是个团聚的日子,而他也将与他的家人们一道。
拜访恒远之后,程非与邢崇远来往密切不少,邢崇远在外好似刻意提携外甥,时常带着他与邢明灏一道参与自己的饭局与活动,认识商界名流。
宏宇与恒远的绑定似乎更深了,因着邢崇远这层关系,他在宏宇的地位才不至于名不副其实,这样重要的日子他作为晚辈当然要好好表现尊敬与感恩。
秦芷桑这里,一年中最隆重的一顿饭很快开席。
爷爷举起酒杯,助词:“又是一年要过去了,嗯,今天很难得欢聚一堂,嗯,大家新年快乐!”
爷爷木讷不善言辞,奶奶轻鄙的看他一眼,又喜笑颜开的补充:“今天我特别开心,两个儿子和孙辈们都回家过年,辛苦小儿媳妇了忙了一下午,感谢大儿媳妇陪我们两个老古董说话,一家人不讲究形式,干了这杯我们就开始吧!”
两位媳妇客气了几句,大家就纷纷拿起了筷子,婶婶一会儿去厨房忙活汤和热菜,一会儿又去盛饭,催促她入席的声音不停响起。秦芷桑在一片吵吵嚷嚷中,望向本就拥挤的餐桌上空置的那副碗筷。时间能冲淡很多浓烈的情感,记忆凝固了时光,却也依旧会变得日渐模糊,活着的人只能选择某种仪式祭奠,祭奠那些终将会消失殆尽的回忆。
“小子你今年上高一了,别可劲玩,多向你桑桑姐取取经,争取也给我考个好大学回来,为咱老秦家争争光”,叔叔说。
中年人事业基本定型,高下已见不必多谈,饭桌上的风向渐渐转到未来可期的小辈们身上来。
“她忙着讲电话,没空搭理我”,埋头吃饭堂弟小声嘀咕,转移话题。
她不过就讲了不到两分钟电话,陪他小子打游戏打了至少一小时,自己不想听唠叨也不能把她卖了,太不厚道。
堂弟心虚的抬眼瞧她,被她恶狠狠的看了回去。
一桌人心知肚明的笑,话题风向渐渐转到她身上。
八卦小辈的情感走向,大约是长辈们与生俱来的兴趣爱好。
“我们老秦家基因好,姑娘模样、能力、头脑样顶样的好,追的人肯定大排长龙,挑中的绝对也是人尖里头的”,大伯母一句话恭维了在座几乎一半以上的人甚至包括了不在座的。
秦芷桑夹着菜笑:“我们明明姐很好的,学历高,人也好,将来找的人肯定差不了。”
“堂姐”还在读研,对突然提到自己有些惊讶,抬眸看她,尴尬的笑笑。
气氛一时僵住,秦芷桑举杯:“来我敬明明姐,我们加油,别让大家失望,将来一起给老秦家的姑娘争争面子。”
“桑桑,你啊”,奶奶笑。
时间一到酒席散,叔叔伯伯两家各自告辞,吵吵嚷嚷的家里顿时冷清下来。爷爷奶奶与她三人围着电视看晚会,嗑嗑瓜子,聊聊天。
“这节目一年不如一年了”,奶奶叹。
“嘿,也就看个热闹”,秦芷桑埋头拿着爷爷奶奶手机,帮忙绑定银行卡,发红包又去抢红包,忙得不亦乐乎。
奶奶看她,拿手抚摸孙女的长发,笑着感慨:“我们家桑桑真的长大了,不过还是那么厉害。”
“我就是听着不舒服”,秦芷桑从忙碌中抬头,吐槽:“什么我们老秦家的基因,平常也见不着个影子,难得来一次赶紧着往上贴,把自己女儿搁哪,有没有心?”
“哎”,一直沉默的爷爷轻声谓叹,自觉的将孙女的心境对号入座。
秦芷桑意识到失言,忙向他扬起手机,笑得灿烂,“爷爷你看,我给你抢了个手气最佳!”
“好好”,爷爷配合她开心的笑。
“桑桑你这性格,可得找个脾气好的,我还真好奇是个什么样子的?”,奶奶握着她的手,调侃。
老人家的手比很多年前更加沧桑粗粝,秦芷桑却很喜欢这种感觉,一会儿她的手背就被摩擦的热乎乎的。
“我还年轻,都早呢。”
脾气好与程非这种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可沾不上,尽管他已经极力纵容着她,可恃宠而骄也总要有个度,有些不适合的分享的情绪必须收敛。
至于未来,想到隔着个太平洋的美国,强烈的不适感涌上心头,这种情绪同样需要压制。
奇异的一串数字,再次不合时宜的跃上手机屏幕,本就坐的近的三人,齐刷刷的聚集目光。秦芷桑真想直接给他摁了,手却很快的接起,起身,也顾不上聚焦在她身上的意味不明的目光,小跑溜回房间。
“才过了几小时,又有事?”,她压低声音问。
“我已经到我外公家了”,程非停顿了下,“有点无聊,你干嘛呢?”
“我正在陪我爷爷奶奶看电视呢。”
明显的逐客令。
“哦~”,电话那头在笑。
“哦什么哦,有什么事快说。”
听筒里除了说话声静的出奇,仿佛能听见风在拂动,感受不到大家庭热络的年夜气氛。
她问:“你在外面?冷不冷?”
“这里冬天不冷”,程非笑,顿了会儿仿佛在体会那温暖的风,他说:“我想你了。”
“知道了。”
“哦”
“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