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晚上程非来接她,秦芷桑没有让他上楼来与老人们打招呼。爷爷奶奶虽然对程叔叔儿子的出类拔萃赞赏有加,但并不是以她另一半的身份品评,这其中的原由大约应了那棒打鸳鸯的罪魁祸首又是最朴实无华的至理名言—门当户对。
门第、身份之差难以收获美满结局于《搜神记》情爱故事多有影射,只是那是1000多年前的社会,老人家思想传统,她也不想勉强他们接受自己的选择。
秦芷桑一路小跑钻进车里,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意。程非坐在驾驶座侧脸看她,冷峻眉眼弯了弯,让她看的片刻出神。
“干嘛不让我上去,又觉得拿不出手了?”他发动车子,话里小有不满。
秦芷桑淡淡的说:“程叔叔的儿子这么优秀,让人羡慕还来不及,怎么会拿不出手?”
“话里有话”,他挑眉,“他们不喜欢我们一起?”,
“那倒不至于,就是怕以色侍人,不能长久”,秦芷桑轻轻一笑。
同一屋檐下的正当年的两人,朝夕相对滋生别样情愫很容易理解,他们的忧虑无非是怕她受委屈,可程非对她的好,爷爷奶奶并不了解,她也不会真的因此介怀。
片刻沉默,程非点头表示理解:“也是,你看我那眼神,老人们倒是观察的仔细”。
“。。。”
“哎,你过年怎么没去你外婆家?平常也很少看你去”,程非心情似乎不错,随意的挑起一个话题。
她停了几秒说:“一方面是她也有的是人陪伴,一方面是我也有心结。”秦芷桑把小时候偷听外婆说话的事与他说,末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我这样是不是特别小心眼?”
程非摇头,“推己及人,人都会偏爱他们更在意的人也总是更愿意亲近对他们好的人,就像我偏爱你,你亲近我一样。”
这话说的,名正言顺的往脸上贴金,今天都来两次了,秦芷桑拿斜眼睨他。
程非随手照她头上乱揉一通,笑得明朗:“就你这个凶样,还以色事人,也就我受得了。”
程非一个人在家,果然东西都乱丢一通。行李箱还摊在门厅,电脑倒是拿出来了,桌上的碗没收,厨房里还有乘了半盆浑浊面汤水的一口锅搁在炉灶上。秦芷桑叉腰站在客厅,忍了很久憋住了呐喊的冲动,看他没事儿人似的把她的小行李包放在沙发上,她真切的怀疑他是故意的。
不出声,开始收拾,他也自觉的一起。
秦芷桑发现茶几上有个简易小弹弓,好奇的拿起来看,被程非一把抢了过去。
“这好像是我的,给我看看”,秦芷桑想去拿,程非手一缩,她连碰都没碰到。
程非把弹弓放到眼前,转动木杆,看得仔细:“祝桑桑生日快乐”,他向她扬扬弹弓,审问的语气:“叫的这么亲密,谁送给你的?是不是那个为你出头的小男生?”
秦芷桑这才想起来这个弹弓是以前一起厮混的小伙伴送的礼物,留在爷爷奶奶家没带走,这家伙居然还翻她东西。
“我名字太复杂,他写不出来,哎,你给我“,秦芷桑追着他伸手够,程非直接将手高高举起,看她挑衅的笑。
甚至都没犹豫,她一跃而起,像猴子爬树般扒着他的身子,以他肩膀为支点向已在眼前的目标发起攻势。
程非没有准备,冲击力带得向后踉跄一步,一只手赶紧托住她,惊:“你也不怕跌下来”。
就这个空隙,秦芷桑已经拿到了弹弓,扒着他的肩膀,冲他得意的扬扬手上的东西,用眼神显摆:你我掉下来了么?
忽地,她胸前一松!
“你,乘人之危!”她慌忙捂着后衣处叫。
“你不也是”,程非瞥一眼她手上的弹弓,低笑。
她索性不管,两只手都抱着他脖子,低头直视他的眼睛,笑着揭穿:“家里搞成这么乱,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
“把这玩意放在那找茬是不是也是故意的?”
“故意的。”
“程非,你幼不幼稚,这就是你想我的方式?”
“不光这样”,他还是意味不明的笑,然后催促:“快点下来了,收拾收拾,明天要早起。”
进房间的时候,他正像往常一样躺在里侧看手机。她爬上床,头枕在他胸口斜躺着,觉得有点硌,又抽了床头的枕头垫在脑袋下,同样看手机。
程非的床挺大,这样斜过来躺,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局促。
两人没有说话,他手自然的卷她散在枕头上的长发。
朋友圈被蔚蓝海域及异国风情刷屏,可既然是一段旅程总有终点。明天无论是阴云密布还是同样的蓝天白云,都是规则轨道上属于自己的生活,而过去的几天再美好注定只能是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哎,七天怎么这么快,哪都没去就完了”,秦芷桑伸了个懒腰,意犹未尽的感叹。
“今年比较特殊,明年可以安排安排”,程非像在看什么,思绪集中。
眼前这情况,她当然明白,只是明年的境况她也不知道如何设想,其他不说就是沈加茹这如定时炸弹一样的病,足以让人惶惶不可终日。
程非随手捋着她的头发,像才意识到,问:“你今天头发这么湿,吹了没?”
她回到家收拾了半天,东西才都规整好,洗完澡就想躺倒,哪里还愿意站在那吹那么长时间的头发,随便敷衍:“反正一会儿还要折腾很久,到睡觉差不多就干了”。
程非轻笑一声,没有接话,只是让她侧过脑袋来,将未干的头发铺开。
秦芷桑听着他的笑,抬眸白了他一眼。
“对了,有件事情”,程非的注意力似乎彻底从手机中转移出来,看她认真的提议:“开春有个活动你陪我去下?”
秦芷桑立刻警惕的抬头,追问:“什么样的活动?”
“私人酒会,不是什么太正式的场合,不用紧张”,他有备而来。
“可以不去么?”她央求,大眼睛眨巴眨巴。
“可以”,程非答应的爽快,放下手机,提起床头的一本书看,闲适的说:“那我找别人去”。
“你都算计好了”,秦芷桑撑起身子,气鼓鼓的撇嘴。
“你就是陪着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程非捏捏她的脸,再问:“去不去?”
“去”,秦芷桑泄气的躺回来,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来了精神,再次起身,斟酌了下说:“那今天我要在上面”。
程非被书遮住的脸还沉浸在方才的自得之中,听她没头没脑的话怔了两秒,随即放下书揽她,故意压低声线说:“你可千万说到做到,不要半途而废”。
在两性情事上,程非一向表现的坦然及坦诚,毫不避讳自己占有欲及征服欲,而秦芷桑这种分明懵懂的小白兔有时也让人迷惑。如同一场短兵相接的博弈,他明明应该知道她的底牌,却会摸不清她真实的想法。她会双瞳如剪水,盈盈一片,让人怜意顿生;也会气势汹汹,锋芒锐利,引人强势进攻;更会娇柔婉转,低眉顺眼的引诱,撩拨他日渐薄弱的理智。
也许某些女人与生俱来就带着妖气,只是她的性格里由内而外迸发出的韧性,教唆她不肯心甘情愿的服软,即使对象是他。
这种认知让他受挫也欲罢不能,进退维谷,绝对强势怕伤害,一味纵容又心生不甘。不服输的个性转变为轻浮的挑衅,像爱情游戏中的幼稚男女,不懈的打压、试探、调戏、挑逗,互探虚实中把击败对方当作一种乐趣。明明天天看着她,抱着她,可有时他甚至觉得不了解她,差的那点是什么,可能是因为自身性格也可能只是她有所保留。
沦陷总是从一个个及其细微的偏差开始,他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爱情,反正就是无法视她而不见。
新年伊始的第一个工作日,依然从慌乱的早上开始。程非双手揣在裤袋倚着门框,泰然自若的观看她急急忙忙的换衣服,扎头发,收拾东西。
“这么赶时间,早起五分钟不就行了。”
秦芷桑从一片忙碌中抬起头来,抓起手边换下来的睡衣就往他脸上丢。真能起得来,她用得着这么着急么?
然而再怎么仔细,还是出了岔子。
地铁站前,她例行公事的拥抱后欲下车,却被他拉住。
他看她表情古怪,犹豫了会儿,问:“你今天带围巾了么?”
“没有,只在外面走一会儿,东西够多了,带着麻烦”,她有些着急的回。
“那你头发放下来”,程非视线自她脸上移开,看着前方。
“今天头发乱死了。”
说到这个她就来气,昨晚明明是他说话不算话,还倒打一耙她不够努力,湿发几乎一直压在脑后,早上起来乱得像头狮子,简直如她的心情一般狂暴。
“放下来”,他坚持,翻开遮光板内的镜子给她看,不再言语解释。
当她看见印在镜中的女人光裸的脖子上深深浅浅的淡红印记时,眼神里简直燃了火。匆忙放下头发,拨弄两下,镜子太小只能凑近了调整,也不知道是不是遮住了。
程非上手帮忙,被她狠狠看回去,他却笑:“你这样披着头发更好看”。
“我讨厌死你了”,秦芷桑使劲推他。
“我爱死你了”,程非凑上前亲她,被挡开,说:“就保持这个样子,今天不要没事拨弄头发,实在被看见了也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又不是他被人看,站着说话不腰疼!秦芷桑当着他面重重的甩上车门。
然而,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也会塞牙,本来新年后第一天开工没什么大事,小心翼翼挨一天就过去了,可偏偏有人这个时候找她麻烦。
上午接近11点,邢明灏的信息反复闪现在她手机屏幕上,内容类似都是邀她一同吃午饭,与程非一道。她深切怀疑他们俩今天是合起伙整她来了,在她无数次无视后,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邢明灏的邀请赤裸裸的展现在一会议室浮想联翩的同事面前。谢老大也不在意他理由编得是否合理,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对着秦芷桑意味深长的嘻嘻一笑,爽快的答应了。
如果四下无人,她肯定会酸他几句再拒绝,可偏偏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坦然的应邀,小心掩藏任何她与他本就相识的蛛丝马迹。
到了停车场,秦芷桑立刻停住脚步,语气不善,“你到底是要干嘛?”
邢明灏回过头,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知道她不想演了也不再配合,漫不经心的解释:“知道你眼睛漂亮,但也不要用杀死人的眼光看我,有个朋友来了,想一起吃个饭,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秦芷桑相信他不至于无聊到害她,但对于邢明灏她从来都喜欢不起来,可面对能说会道的人多说也是无益,出都出来了,吃顿饭的气量她还是有的。
跟着他走到车边,她还没有动作,他已经主动伸出手帮她打开车门。她弓身钻进去,难免想起上次见到的美女,心中暗叹邢公子这样的翩翩风度是要让多少女孩为之倾心,可这样的人又哪会有真心托付,能给的最多就是那魅惑人心的暧昧和希望破灭后的黯然伤神。
见她坐在那里出神,邢明灏便自然的靠过来,作势为她系安全带。秦芷桑吓了一跳,身子迅速的往后挪,自己扣上。
邢明灏保持着那个姿势又看了她一会儿,发出声短促的轻笑后离开,说不清是什么态度。
秦芷桑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有点担心他是不是看见了那些该死的斑斑点点,好在他后来没说什么。
程非上午突然接到邢明灏约饭的电话,也觉得奇怪,但想到秦芷桑今天重重摔上车门的样子,觉得能早一点见到她也挺不错,省得晚上回家来不及哄,影响了正常的生活。
吃饭的地方选在了离宏宇不远的一家高档中餐厅,环境幽静,又是过年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店内绝不算热闹。
他上午有些无心工作,因此到的比约定的时间早,然而再早也早不过有心等待的人。
当领班引他走向靠窗的四人卡座时,一个女人曼妙的背影缓缓进入他的视线。她身着一件暗红色裹裙,玲珑的曲线似慵懒的斜斜靠向座椅一侧,手指虚虚握着面前水杯。亚麻色波浪长发在晌午的阳光下散发出撩人的光彩。
她还是这样,即使冬天也喜欢穿裙子,不管室外是沐浴阳光还是寒风凌冽。
不用女人转头,他也能描绘出她精致的面容。
回忆真是奇怪,无论不堪的,珍贵的,视而不见的你都无法抹杀它存在的痕迹,偶然触及,熟悉的感觉依然会涌上心头。领班最后停在那个位置时,程非一点也不惊讶,人生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大多都是人们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