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一驾马车隆隆驶过还未苏醒的街道,却被一群披坚执锐、神色紧张的城市卫兵拦住。
卫兵挥舞手臂:“你们不能从这里走!快回去!”
车夫巍然不动,沉默得像一座大理石雕像。卫兵不耐烦地跑上前来驱赶,拉车的马不安地踢着蹄子。
这时,马车的厢门霍地打开,从里面跳出一个侍从打扮的精瘦小子。他扶了扶帽子,大步走向看上去很困惑的卫兵,用亲切和蔼、使人愉快的语气大声说:“嘿!哥们!这里是怎么回事?我们家老爷急着到前面去,绕个大圈子可不行呐!你就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呗?”
卫兵仔细打量面前的马车,见车身朴实无华,只在车门上涂了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的装饰。身后匆匆赶来的同伴替他叫着问:“喂!你家老爷是什么人呐?”
精瘦小子顿时表现出活泼自豪的神气。他挺起胸膛,左手叉腰,右手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脸庞,像戏台上那样高声唱道:“我家老爷,就是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克罗克塔奇爵爷!”
卫兵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车门上黄黑相间的图案不正是“笑脸”马戏团的标志吗?他们原本严肃的神情瞬间变得和善。“嘿,”一个大胆的卫兵快活地叫道:“我喜欢你们马戏团的表演!”
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精瘦小子得意地说:“那是,马戏团可是我家老爷最喜爱的产业。过不了几天,在城中央就会有一场免费的马戏表演,到时候大家一定要赏光啊!”
人群发出欢呼。等大家稍稍安静下来,精瘦小子才慢悠悠地说:“可是,在这之前,我家老爷还有些事不得不去做哩!有个可敬的老朋友就住在前面的巷子里,为了这次演出不得不专门邀请他哩!你们就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呗?”
空气瞬间安静,卫兵们脸上写满了为难。为首一名队长打扮的、头盔上插了花翎的男人小步上前,先鞠了一躬,然后愧疚地说:“我是天鹅城警备第二支队的队长迪特里希。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在前天晚上,前面的巷子里发生了些恐怖的事情,我们到现在还在调查取证呢。同时,我相信克罗克塔奇大人不会想看见里面的场景的。”
精瘦小子发出哀叹的声音。“哦不,”他作出惊恐的样子,“老爷想拜访的老朋友就住在这条巷子里。没有谁出事,对吗?”
队长迪特里希艰难地咽下口水,像是为自己说出这样一个不幸的消息感到悲哀:“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小巷子的居民死伤了大半,还活着的几乎都逃了,只剩下几个腿脚不便、无处可去的老人了。”
“哦天呐,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还在调查,据说和一直以来的失踪案件有关,证词又都是些‘怪物’什么的,甚至连‘魔法师’都出现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前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一场争斗。”迪特里希顿了顿,“要我说,从现场来看叫做屠杀更恰当。”
“哦天呐,”精瘦小子抱住脑袋,“我得把消息告诉老爷。”
于是他又钻进了马车里,不一会儿又出来。
“嘿伙计们,”他说,“老爷无论如何都想亲自见一见他的老朋友,能赏个面子吗?”他顺手塞给迪特里希一个鼓囊囊的小袋子。
迪特里希犹豫了下,把袋子塞回了对方手中。“如果克罗克塔奇大人坚持的话,”他闷闷不乐地让开一条路,“希望他不会失望。”
马车缓缓行进,灰白的石板地面变得斑驳而赤红,遍布不详的符文。两侧的楼房破烂、摇摇欲坠,裂开的墙面像被巨大啮齿动物啃过。
“你怎么看?”希伯尼坐在阴影里,两只眼睛闪着光。
弗罗蒙特眯起眼,透过半透明的纱窗观察,仔细地嗅了嗅,片刻后回答:“空间魔法。虽然不清晰,但残余的魔力依旧可追踪。你的人昨天傍晚就到了,有什么发现?”
希伯尼不屑地说:“巡逻队动作相当迅速,尤其是在破坏现场方面,他们竟然想到用圣水打扫。好在我的人抢先收集了一部分线索,可之后他们也不见了。但基本可以断定是混沌所为,进一步的分析就交给你。”
弗罗蒙特点点头:“我会算出指向的方位和背后混沌神的信息的。最多一天。”
车门打开,精瘦小子攀进来。车门关上,他摘下帽子,身形变得健壮,一头黑发顿时变成银灰,琥珀色的瞳子也化为闪亮的紫。
“演得不错!”希伯尼开怀大笑,“我可以单独给你安排场表演!”
曼洛克将帽子扣在希伯尼头上,后者立刻变为精瘦小子的模样。“不错的帽子。”他揶揄。希伯尼赶紧摘下帽子扣回曼洛克的头顶:“我可不要像那样说话!”
“魔力收集好了?”弗罗蒙特打断了他俩的折腾。曼洛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条圆柱形的水晶棱柱,棱柱里流动着天蓝色的云气。
不一会儿,马车门被推开,曼洛克变身的精瘦小子一脸悲伤地蹦下来,对着靠上来的迪特里希说:“老爷很后悔没听从你的劝告,他现在很伤心,我们要回去了。”
迪特里希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每个人都有陷入低谷的时候。替我转告克罗克塔奇大人,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把凶手绳之以法。”
曼洛克故作欣喜地点头:“十分感谢,我一定会转告老爷的!”说着,他小碎步跑回马车,刚一上车就摘掉帽子,敲敲靠近车夫身后的铁板,用极欢快的语气低声说:“嘿伊果,听见没?他们说要把你给抓去哩!”
车夫拉低帽檐,嘴唇微不可察地抖动,声音在车厢里却如同雷霆滚动:“滚!还有,别再用那愚蠢的语气说话!”
“你真的应该试试这顶帽子,”曼洛克信誓旦旦地说,“我说真的。”
车夫伊果啐了一口,恨恨地抽打骏马,调转车头沿着来时的路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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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上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看着马车渐渐走远。
“这里的居民真是可怜,不是吗?明明谁都没招惹。”学究打扮的中年人坐在窗边沙发里,脚下三具戏服尸体并排码放。
一位衣着考究的年轻人坐在橡木桌上摇晃着红酒杯,朗声道:“富有的要使他加倍富有,而穷苦的要连他仅有的一并夺走。多么有趣,不是吗?”酒液从杯中洒出,溅在衣襟上像鲜活的血。
“这完全是个意外。”全身笼罩在昏黄色长袍里的蒙面人瓮声说,“仆人们办事不力。”
中年人支着脑袋,眼神咄咄如电:“但这次意外对我们的计划造成了威胁,为了公平合作,你们必须做出补偿。”
蒙面人沉默半响。“主会考虑的。”他说。
年轻人却讥讽地笑笑,把手里的纸巾轻蔑地扔到蒙面人脸上。他俯下身,凑近对方的脑袋,居高临下地说:“听着,如果你的主真有那么万能,就让他马上出现在我面前亲吻我的皮靴吧!我动动手指,就能让铅变成黄金,美酒变成毒液,人心变成豺狼。而你们能做些什么?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爬来爬去、吱吱乱叫?”
蒙面人没有言语,空气顿时很危险。
“够了,”中年人喝道,“先别说这个。克洛斯蒙德,你准备地怎么样了?”
年轻人扭过头,恭敬地答复:“我的王,万事俱备。只是,请容我斗胆建言:您似乎失去了对‘荒堡’的掌控,现在那些冒失的行动对我们没好处。”
中年人淡淡一笑:“我的朋友有些私心,我很乐意让他得到满足。”
年轻人故作惊叹,似乎在称赞他的慷慨。中年人却看向别处。
“而现在,”
忽地,他起身,拉开深褐色的窗帘,阳光霎时间倾泻进来,穿过斑斓的玻璃投下明亮的色块。
“我们只需等待果实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