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的雨已歇。初夏之夜,却也凝寒。当空一轮血月,如邪瞳注视凡间。
克洛斯蒙德翻了个身躺在地上,胸口波涛般起伏,白色的水银瞬间包裹住伤口,眼中逐渐恢复光彩。人形都像失去了操控的提线木偶,吊在半空没有移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和飞散。
片刻后,他惨笑:“伊果,没想到有一天,你我真的要分个死活。”
伊果早从天空坠下大地,浑身鲜血淋漓。他半跪在地,闻言抬起头,挣扎着爬到克洛斯蒙德身边。魔力代替血液在他的血管中流淌,“咚咚”的心跳如同震天的战鼓;神圣的光辉再次在他的身后燃烧,源自本真的恩赐愈合一切伤痛。他瞪大眼睛,从腰间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匕首的尖端正对克洛斯蒙德的咽喉。
“这把匕首,”克洛斯蒙德转动眼球,眼白上的血丝狰狞可怖,“你还留着这把匕首啊。”
伊果没有言语,双手紧握刀柄,对准要害。他的喉结上下翻滚,暗示着心潮起伏。明明只要一下就能了结眼前人的性命,简单、快速、高效,但他却闭上双眼,喃喃自语,像是向着冥冥中不具名的存在低声祷告。
克洛斯蒙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讥讽地说:“要杀我就快动手,一会儿我就要杀你了。快动手吧,为了你的法利亚神父。”
伊果霍地睁开了眼,射出恐怖的、愤怒的目光:“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畜牲、谋杀犯,你竟然还敢提这个名字!”
他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关节“咯嗒”作响。他快要把一口铜牙咬碎,却还是犹豫不决。
克洛斯蒙德自顾自地说下去,全然不把死亡的危机当回事:“撒里昂处死了你的母亲,弗斯家族屠杀了你的族人,而多亏了法利亚的善心才让你这个小不点活下来。他是你的天父,而我是谋害天父的魔鬼。我理解你的愤怒,我相当理解。”
伊果的手开始颤抖。他厉声怒吼:“他同样也收养了你!你这个连姓氏都不配拥有的私生子!”
“是的,的确。”私生子咧嘴一笑,眼中露出半分茫然,蒙上一层回忆的雾气:“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同样心思深沉,同样饱含仇恨,同样冷到骨子里。我们这种人注定是猛兽,神父的小教堂这个笼子注定是关不住的。我对你饱含希望,伊果,我们本可以走到一路的。”
伊果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他死死盯住对方的眼睛,点燃全部的怒火质问:“那你为什么要对神父动手?!难道他没有养育你吗?!仅仅为了那几卷炼金手稿?!”
“机会对于不幸的人从来都是吝啬的,注定要教一贫如洗者一无所有。”克洛斯蒙德残酷地回答,两只眼是两团火:“而且神父是笼子上的那把锁,你太依赖他了,不出笼的猛兽永远只是宠物,不被打破的原则永远都是枷锁。”
伊果的牙齿在打架,因为愤怒,因为其他一切纠缠起来的情感。
“而且,”
克洛斯蒙德挑起眉毛,
“如果没有继承法利亚神父的遗产和教职,你会有今天的力量?”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插在了伊果的心窝,他的脸瞬间白得透明。他的十指变得软弱而无力,匕首在手中迟疑地摇摆。
克洛斯蒙德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想想,想想,曾经那是多么辉煌的岁月。你是带去恐惧的‘排除者’,而我是引来死亡的‘行刑人’。你效命教宗,而我侍奉教皇。我们本来可以情同手足,一起取得足以心想事成的煊赫权势,但你却偏偏要在我们之间产生隔阂。然后一切美好的幻想都泡汤了。
伊果啊伊果,你究竟是愚蠢,还是伪善呢?想想你手上沾满的鲜血,难道它们的主人当真都是有罪的吗?而你,究竟在不经意间杀害了多少个法利亚神父呢?”
他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说出残酷无情的话语,如同披着羊皮的狼在圣坛布道。他仔细地观察着伊果脸上的变化,细致到每一条肌肉的抽搐,每一根睫毛的颤动。
“所以,伊果,”
他伸出手,攥住了匕首的刀尖。锋利的刀刃割开肌肤,滴下红丹丹的血,落在衣襟上仿佛一朵怒放的红牡丹。所有情感顿时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眼中空白一片。
“假如你执意要取我性命,认为这样可以告慰神父的在天之灵的话,就动手吧。不然,我可要杀你了,我很遗憾,但你挡了我的路。”
伊果的身心都被血与汗打湿了。但经过了几次动摇,他的面色却越发刚毅,眼神亦愈加深邃。那团信念的烈火挺住了暴风的袭击,在富氧的低洼中熊熊爆燃!
“你说得对,”他说:“我们是一样的人,冷漠,虚伪,渴望复仇。”
他停了停,“但是,我终有一天要去见法利亚神父的,到时候一切自然会解开。而眼下,你已经在我的复仇名单上呆了太久。”
凶狠的光在他的眼角一闪而过,面色阴沉似海,神光与魔力霎时暴涨,转瞬手中匕首便已按下,穿透克洛斯蒙德的手掌,直直捅向他的喉咙!
克洛斯蒙德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然后,一点眩目的光辉绽放开来,伊果感觉有什么强有力的东西抵住了他的武器。
光辉散去,横在伊果和克洛斯蒙德中间的,是一柄华丽的精金战锤。提着战锤的同样是一具人形,只不过五官更加精致,眼窝里的灵魂之光更加柔和,身上圣骑士的打扮也更加耀眼。
伊果不敢置信地看着,随即五官被无法形容的暴怒扭曲了:“怎么会?苏娅!你对苏娅做了什么?!”
克洛斯蒙德早已爬起,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精力十足地站到苏娅身后,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表演。他口吻冰凉:“我说过,轮到我来杀你了。”
伊果坚持、甚至是偏执地大声质问。
克洛斯蒙德撇了撇嘴:“苏娅.萨菲娜曾是所有人的梦中情人,不是吗?可惜她冒犯了教皇。我动用了点关系,就得到了处决她的权力,她的灵魂归我了。我可不是那种专注皮囊的肤浅人类,炼金术士追求的是永恒,永恒的占据。”
他接着打了个响指,一具又一具的人形再次浮现。伊果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伙伴的面孔,脑中一根神经断了。
“很快,你就要加入其中。很快,整座城都会成为我的拥簇。”克洛斯蒙德狼顾四方,吐出一口滚烫的腥气。
马啼声和嘈杂的人声自远处响起,守城的军士们全副披挂,正全速赶来。
“狂欢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