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光流转,自大地激射至天宇的伟岸光柱,乃是连接宇宙与土壤、神域与凡世的慷慨圣歌。沐浴在这贯穿了肉与灵、身与心的神圣光幕之中,有幸目睹真神容颜的凡人无不感到澎湃的热流在心底激越——哪怕身处前途未卜的命运寒夜,火焰般升腾的勇气义无反顾地驱散阴冷附骨的恐惧,为明日而战的信念化作锋利的尖椎,将要刺穿迟疑与懦弱织就的蒙蔽心灵之袋。
神恩浩荡,苍生蒙其福泽,享其甘霖,在黑暗中跋涉直至找寻到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
加拉克苏将他的身、他的心扉、他的魂与魄、他的一切都献给毕生信仰的神明,此时此刻,如纳沧海于一栗,汹涌的信仰之力在战锤上压缩到极致,以震撼魂魄、搅动天道的声音发出席卷万千次元的咆哮。此刻,战栗不已的世界将这一片战场暂时遗弃,孤立的小天地游荡在时空之外,祈祷着风暴平息。
“好大的手笔!”“圣父”面露狰狞,咬牙切齿地咒骂道:“你这个疯子!如此庞大的信仰之力,你难道就不会心疼?!”
尤利西斯无悲无喜,以一个稳重端庄的语调回答:“牺牲,是有意义的。”他的话语使众人如沐春风,他的宣言使敌人如履薄冰。
“圣父”摇了摇头,怪笑一声:“那就来吧!”余音未散,他脚踏玄机,足下生乌金莲华,身影闪动,行云流水杀至尤利西斯面前,抬起一指往他太阳穴点去,指尖有玄妙光芒闪耀,似穿透永恒的空洞眼眸里苍凉的反光。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那是千秋匆匆、万古皆空的大悲之意,更是夺洪荒造化、化神奇为腐朽的终焉之境!
尤利西斯面色凝重,自然且迅速地后退一步,顺势出手擒住“圣父”的手腕,箭在弦上久矣的神力在一瞬间化身决堤的洪水自五指间奔涌而出,只听清脆的一声爆响,“圣父”整条手臂就如同爆竹般四分五裂、灰飞烟灭。可还没等尤利西斯挥舞战锤,“圣父”手臂的余烬变成无数只玄金色鬼面蝴蝶,落英般将神灵的光辉掩埋。
尤利西斯一声怒吼,神力激荡神光大作,炽热的神圣烈焰将单薄的鬼蝶灼烧殆尽。然而,自那纷舞的蝶群之中,一柄油纸伞带着腐朽的气息破空刺来,“圣父”的双手此时完好如初。
尤利西斯举起战锤。落下的战锤与伞尖相撞在一起,狂暴的气旋掀飞了乱舞的清尘,土地在刺耳的鸣叫声中碎裂,躲闪不及的凡人在极高频率的共振中化作漫天血雾!
只一击!
神光自寰宇以雷霆万钧之势砸落凡间,虚无之道则划开所谓真理的蒙蔽斩断世界的命运。
尘埃落定。
尤利西斯紧闭双眼,他的身躯逐渐虚化,无数洁白的光点自他的手脚剥离,变作哀伤的天使飞舞向高天。他的战锤像承受了猛烈撞击的陶瓷般龟裂,在众人绝望的、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泥土一样分崩离析。加拉克苏已经不能再祈祷,让时间都老去的诅咒已经夺走了他的呼吸和心跳,是金子般的虔诚与钢铁的信仰迫使他为神明争取最后的时间。
“圣父”的面容破碎,衣衫凌乱,他的血液流干然后再生,炽热的神光将其周而复始地蒸发。他咳嗽一声,摆出难看到极点的表情,用一个尖利的声音惨笑道:“没想到吧,凡人的身躯总是有极限的,伪神,你的运气实在不好!也许,我该考虑让你永远地留下来?”
说着,“圣父”挣扎着挪动步伐,逼近了,逼近了,伸出手臂,再次点出逆乱造化的一指!
催命符就在眼前,死亡的吐息从未如此刻般冰冷真实。尤利西斯睁开双眼,轻叹一口气。在这一声巍巍的叹息中,万物归于平静,苍生失去动作,那致命的一指悬停在半空,再也不得寸进!
信仰之力像流水一样流失。燃烧吧,连同时间的流驶一同烧去!
虚弱无比的尤利西斯吻别了加拉克苏颤抖不已的额头。“短暂地告别了,我的朋友。”后者的肉身在一刹那化作水枯云散,而灵魂随着圣歌升入神圣的庭院。
接着,他回过头,轻声请求道:“异乡的朋友,帮我一个忙好吗?”他眨巴的眼睛传递心有灵犀的光。
于是,时间再次流动。
“圣父”的一指点在无何有的虚空,志在必得的一击扑了个空,他难受得大叫起来。
“你!区区蝼蚁!竟敢坏我好事!”
妄之面色苍白,在他身边,尤利西斯感激且坚定地微笑着。“感谢你,异乡的朋友,你的勇气即使是神灵也会由衷赞叹。”
接着,尤利西斯转过身去,向紧张的曼洛克伸出手:“故人的后裔,很荣幸在这里与你相遇。现在,就让我们履行古老的盟约,再次并肩作战!”
他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但他的微笑与言语散发的魅力使人深深折服。仿佛是镌刻在血脉中的古老因子发出不容置疑的呼唤,鬼使神差地,曼洛克完全放弃了思考,遵循灵魂的催促与呐喊,伸出右手与尤利西斯紧紧相握。
然后,如同宇宙在这一刻诞生了。神力化作风暴将气势汹汹扑上来的“圣父”吹飞,无尽的光辉从高天降临凝聚在尤利西斯灵体的每一处,化作古朴、简单但又精致的战甲披挂在曾经的战神身上。尤利西斯仰起头颅,轻声歌唱。在他一浪又一浪清澈明亮的歌声中,数不清的光芒以洁白羽毛的姿态缓缓飘落,每一片羽毛上都铭刻着大道至简的神文,化作十二根雪白的唯美立柱傲然矗立,使亡者的灵魂得到抚慰,生者的心灵得到安宁,亵渎者的存在遭受谴责。
“圣父”尖叫着,他残破的身躯在蒸发!永恒的虚无自他的眼、他的口蔓延而出,愤怒地抵御着圣洁的礼赞!
尤利西斯结束了歌唱。他以朋友般的语气对曼洛克轻声说道:“虽然没有经过主人同意就动用他的东西是不太礼貌的行为,但我相信他能理解。我会亲自向他道谢的。”
就在曼洛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打破了战场的喧嚣,嘹亮清越的音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璀璨的洁白光晕之中,通体漆黑的战马威武不凡,纯白的火焰丝绸般缠绕在它跃跃欲试的马蹄之上,而它的肩上背负着繁华的天堂。
此即“乌眸”,此刻为神灵所垂青的神驹。
骑士的血脉催动曼洛克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他翻身上马,而“乌眸”打了一个响亮的鼻息,温顺地踢着蹄子。
与此同时,金色的光华跨越千古的羁绊加诸于曼洛克的身上,卓尔不凡的华丽骑士铠甲在逐渐凝实的虚影里浮现,在他手中,紧握着一把雕刻着创世诗篇的硕大骑枪,那是连接世界表里的不朽桥梁,往昔岁月的真实具现。在他身后灿烂夺目的黄金光幕里,古老的徽记如不灭的活火若隐若现,那是最古之人皇“巴”的象征。
“圣父”的身影和力量在这世界的伟力面前相形见绌,他跪倒在地面,苦苦抵抗着,庞大的压力已经使他说不出话来,就连求饶也沦为奢望。
尤利西斯的灵体张开一对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圣白翅膀,此时,他俨然是接引凡世与天堂的天使。他侧过身子端坐在曼洛克的背后,手中是一面青铜蒙皮战鼓,古老却使人热血澎湃的韵律像雨点一样连绵不绝。
“如同旧时一样。”尤利西斯欢快地呼喊。
无需多言,自是心领神会。曼洛克平举骑枪,催动战马发起风驰电掣的冲锋!他化作一股耀眼的旋风,踩着胜利的节点,一往无前!
骑枪枪尖跃动着欣喜的光芒,似乎是为尘封千古后的重见天日而雀跃;战马每前进一步,那份先祖的荣耀就在血脉中越发强烈地共鸣,一股难以言说的炎热从骨髓和经脉最深处窜出,游龙般游走在全身各处;仿佛是沉睡许久的力量第一次登上舞台,他感觉前所未有的能量在骨骼和血肉间流动,就连灵魂也发痒。
于是,第一抹赤色出现在他的指尖,顷刻就包裹了枪尖,覆盖了全身——那即是浮士德家族引以为傲的传承,发自灵魂、撬动世界的“薪火”,直溯本源的原初圣火!
“圣父”尖叫着,勉强祭出的华盖在半个刹那就烟消云散,堪堪撑开的玄黄伞面对“薪火”的炙烤只余下一个摇摇欲坠的伞骨。在这金色与赤色交织的螺旋形光芒中,无坚不摧的骑枪刺穿了“圣父”所凭依之躯脆弱的胸膛,然后,紧随其后的圣光化作旋转的利刃将其彻底撕裂!
烟尘散去,火焰再次沉寂,光芒也褪去,一切回归正常。
心有余悸的世界小心翼翼地回收了这片时空。
曼洛克如同大梦初醒,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呆呆地回想着这一切。他掐了一下自己白净的脸蛋,用力过猛导致的炸裂般的疼痛帮助他确认了现实。
尤利西斯轻拍他的后背,赞赏且欣慰地微笑。
“我们赢了吗?”曼洛克感到脑袋依旧是晕乎乎的。
尤利西斯刚要点头,突然面色一变,仰头死死盯着漆黑如墨的天空,如临大敌!
在凡人所不可见、不可察觉的至高之天,迷失之门端居于万物之上,灵光一现,游魂升天!
尤利西斯的身躯显而易见地僵硬然后放松。他叹了口气,“暂时,我们是赢了。”
他化作无数洁白的发光羽绒,伴随所有的神迹,回到通往神域的圣歌之中。
“再会,我的朋友!”
迷失之门隐没于现实的背面,逃避一切不怀好意的窥视与追踪。
“你差点把自己都玩死,野心可真够大的。”“诗人”轻摇画扇,浅笑道。
“圣父”将昊无极残破的灵魂护在手心,“圣父”的灵体狼狈但不失高傲。他微微一愣,先是狐疑,旋即一脸释然地赞叹:“不愧是你,竟然看透了我的计划。”
随后,他脸色一变,做出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你为何要救我?为了我的力量?”他从未如此恐惧和紧张,局势的恶劣使他不能淡然处之。
“诗人”以扇掩面,含笑不语。
“圣父”张狂地大笑:“我明白了,我就算抵抗又如何?我还能逃出你的手掌心吗?”他偷眼观察“诗人”的神色,却见后者波澜不惊。
许久。
“你失算了。”“诗人”一刀见血。“如果没有我,你早已回归虚无,然后被太上的仇恨毁灭。”
“圣父”沉默了。他望着“诗人”深不可测的眼眸,郑重问道:“所以,你站哪边?”
“诗人”摇头不语。他摊开手心,一团扭曲的不可名状之物无规则地蠕动,“小丑”痛苦的面容影影绰绰。“他和你一样,都不完整。”
扭曲之物漂浮着飞向对方。
“圣父”瞳孔微缩。他思虑片刻,发出两声难听的假笑:“我明白了,我会让他‘物尽其用’的。”恐惧和愤怒自“小丑”的面容浮现,如同离水后在砧板上扑棱的鱼。
“我很期待,”“诗人”颔首回应,“你会带来一首多么有趣的诗篇。”
“圣父”狂笑着化作流光,消失在北方迷离的星空。